《历历在目》20. 族兄

王先强

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家庭出身地主、母是劳改犯的原因，注定了我未能入读大学；我的读书权利终是被剥夺去了。从学校出来，我户口是被指定迁往农村我的家乡的。户口限制很严格，落在农村，那就永不能外出，永无翻身之日了。我很彷徨，便在海口市找个地方住下来，迟迟不回家乡去。

有一天，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遇到我的一个族兄，叫王裕友的，把我叫住了。他显然是听闻我的情况了，劈头便问我的户口事。我说了，并取出户口迁移证，交给他看。他接着，二话不说，就带我到一间派出所，通过办事员将我的户口落户在海口市了。在那一瞬间，族兄改写了我以后的命运，我喜不自禁，感激不尽。

在严格之下，却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把戏；对百姓讲严格，自己却是把戏人间；从来都是如此！我靠着我的族兄，沾了一回这把戏中的一点小便宜，这是万万料想不到的！

族兄较早参加革命，在海南公安局任职，有其能力、本事。按理说，在那种部门做事的人，必有很强的阶级斗争观念，对阶级敌人是嫉恶如仇的。可他未有斗争我的父母，也无视我为地主仔，而且还保持着一股族亲之情，提携了我，这也大大地出乎我的意表。

后来，我因为没有地方寄宿，便到族兄的宿舍，与他同床，睡了好长一段日子；我也曾经跟他借过钱，以应付我的拮据。这打乱了他的生活，影响了他的休息空间，自然也是一件很困扰他的事。可他从不嫌丢过落魄的我，毫无怨言，一直待我如亲弟。

文革后期，族兄竟被清理，赶往农村，回了家乡老家。我不知道他有甚么问题，犯了甚么罪，我只为他的遭遇感到深深的痛心。何必问究？从来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是到处通用，任何人都可遇上的。他把我安插落户在这城市上，而他却被清理回去农村了；呜呼，奈何！

此后，族兄一直身陷农村，惨苦生活。许多年后，我到了外地，才寄一些钱给他，同时也寄一些他所需要的药物给他，希望给他一些帮补，让他能过得好一点；不过，我也明白，这实在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族兄在农村捱日子，一直忿忿不平，于是不断奔走、上诉，最后才获得了所谓的平反，但又称年纪已大，不能复职，只能按月领到微薄的退休金。然而，遗憾得很，只过了几个月，他就去世了，终是享受不了多少迟来的恩泽。他受苦多年，落下这样凄然的结局。

窥小处，测大事；可见干革命，革地、富、反、坏、右的命，革一切阶级敌人的命，革来革去，最终是自己的命也给革掉了。这种情形，似乎不可思议，却是普遍存在的，是一种生就的本貭所造成的；只要看一看近几十年的历史，经典的例子可就俯拾皆是，足以作证。说穿了，这其实又是一种把戏，是变换着出现的把戏；把戏人间，将人把玩，颠三倒四，反反复覆，这何其悲哀，何其具幽默性貭的悲哀！

这种悲哀，把人警醒，最终会促致总体的灭亡，该也是好事。当然，总是有人又大概不甘心灭亡，会决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挺身而出，坚决继承并竭力发扬其传统，以尽全力的保位。本性不改，专横依然，继欲做皇帝、不做皇帝之后，终还是登上皇帝寳座，显示步步是机心，立誓天天发圣旨，指东点西，威上慑下，以一统天下，然而，这就保了位了吗？皇位传千秋，痴心妄想；历史已经证实如此，便是不会怎样变动的。放长眼瞧吧！

我的族兄只是一个小人物，只是一个替罪羔羊；愿他安息！不过，这样替罪羔羊也太多了，可以安息，但不会平息！只要有机会，我就总要说一说我的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