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四)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1970夏天,全国又刮起了一阵全民大搞“赤霉素”(按照中共当局什么都保宻、什么都喜欢使用代号的传统,赤霉素被中共当局称之为“九二0”)的群众运动,据当时中共当局的报纸、广播、大小会议的报告称:“赤霉素”可以改善农作物的品质,使农作物的产量大幅度增加,可使家禽多产蛋,可使家畜生长速度加快……。总之“赤霉素”被中共当局吹嘘成了在农业上、在畜牧业上无所不能的“神奇物质”,就和我在湖南制药厂实习时,中共当局把超声波吹嘘成科学技术上无所不能的“神器”几乎一模一样。
那年夏天大队周书记通知我到县“九二0”办公室去报到,参加县里办的“赤霉素生产应用学习班”,学习三天“赤霉素”的生产应用技术。学习班上有人大肆吹嘘了一番“赤霉素”在农业和畜牧业生产上的“神奇”功效,介绍了“赤霉素”的生产应用方法,并发给了一些由北京大学、中国农业科学院……等单位编印的有关“赤霉素”生产应用方面的资料。
我回到兰岭后,兰岭大队就要我筹办一个生产“九二0”的小厂,并要我选两个人做我的助手,我说助手必须要读过书的,如有初中生最好,那时的农村几乎没有高中生,结果兰岭三队的小戴和九队的黎中和二人便成了我的助手,又在六队腾出了两间土砖房作厂房。
我按资料的要求在县城买了两百个广口瓶作赤霉菌培养瓶、封瓶口的厚牛皮纸、封闭门窗用的厚塑料薄膜、试管、PH试纸、新洁而灭消毒剂、扎瓶口的细麻线,又自已制作了几个接种菌种用的小工具,在粮站买了米糠和麦麸作赤霉菌的培养基,在一个房间里打了一个大灶,放上一口大铁锅,锅上再放上一个大木甑作消毒工具,又把所有的门窗都用厚薄膜封死(以阻止外面的细菌进入消毒房内)。
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到县城买了几支装在试管里的赤霉菌菌种,然后把米糠和麦麸按资料上的比例混合加上水和均,再把和好的培养基装到广口瓶内(装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在瓶口上盖上两层厚牛皮纸,再用麻线把瓶口扎紧,再码放到甑内,烧火蒸四个小时以消毒杀除培养基里面的杂菌,在蒸培养基的同时,把新洁而灭杀菌剂稀释成千分之一的浓度后,放在一个新的农用喷雾器内,往房间的墙壁门窗和所有物物品上和空间喷,以进行彻底的消毒,在室内的人身上也喷新洁而灭消毒。四小时后停火,我们封闭好门窗后,回家睡觉休息以等待甑内已消毒灭菌的、盛在玻璃瓶内的培养基自然冷却。
第二天人先在室外全身消毒,然后在一边往门上不断喷新洁而灭的情况之下才进入室内,先把装有菌种的试管封口打开,用煮沸消过毒的冷开水稀释搅均后,用接种小勺往盛有培养基的广口瓶内接入赤霉菌菌种,搅匀再用双层牛皮纸封口,用麻线扎紧瓶口,码放在长桌上,让赤霉菌在无其他杂菌干挠的情况下,在培养基里生长繁殖。
几天后,当白色的绒毛状的赤霉菌丝便充满了广口瓶内时,便到了收获赤霉素的时候了。此时再把长满赤霉菌的广口瓶放入甑内用猛火蒸一小时,以杀死赤霉菌,而赤霉菌生长过程中分泌出来的赤霉素就保存在培养基内,把培养基晒干便得含有赤霉素的成品。
我按规则取样后,拿到长沙的省化工研究所去化验,结果赤霉素含量达到1200国际单位/克,比湘阴县其他地方生产的含量都要高,公社把化验结果拿到县“九二0”办公室去,那里的人一见大喜,连忙要六塘公社和兰岭大队全力支持,一定要生产出含量更高的“九二0”产品,并说国内已经有单位生产出含6000国际单位/克的“九二0”产品。
后来我利用到长沙化验赤霉素产品含量的机会,在长沙五一路新华书店(是湖南最大的书店)查找有关“九二0”生产的最新资料,知道要提高“九二0”产品中赤霉素的含量,必须提高培养基的营养成份,已有报道用高粱、玉米粉混合做培养基效果不错。我又从省微生物研究所买来它们生产的第一代赤霉素菌种。
回兰岭后,我们从粮站买来玉米、高粱磨成粉作培养基,采用从省微生物研究所买回的第一代赤霉素菌种做菌种,结果接种后的培养瓶内赤霉菌丝生长十分旺盛,白色的菌丝不仅充满在培养基表面的所有空间,就连培养瓶下部的培养基的表面和所有空隙都被雪白的赤霉菌菌丝充满,只见整个培养瓶内一片雪白,我们都很高兴。
待这批“九二0”产品生产出来之后,我拿到长沙市的省地质局化验室去化验(在全民大搞“九二0”时,所有单位的化验室都免费为各地生产的“九二0”产品进行化验,只凭公社以上的单位开具的介绍信就行),结果产品的赤霉素含量居然高达11000国际单位/克。我去取化验结果时,那里的化验人员十分惊讶地问我:你们兰岭大队是用什么设备生产出这么高含量的“九二0”产品的?我们在实验室的条件之下生产出的“九二0”产品,赤霉素的最高含量才达到6000国际单位/克。当我告诉他们:我们是在两间土砖房里用最原始的办法生产出来的之后,他们一个个都流露出吃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说:以后再把你们生产的“九二0”产品再拿到我们这里来化验,要多带一些产品来让我们看看,由我们来取样。我知道他们是不相信我们在那样简陋的条件之下,竟能生产出含量比他们在实验室的条件之下生产出来的含量几乎要高出一倍的“九二0”产品的。我说:可以。
到下一批“九二0”产品生产出来,我用一个塑料编织袋装了大半袋我们生产的“九二0”产品来到省地质局化验室,他们按取样的规则,从中取了三份样品去化验,要我第二天去拿化验结果。第二天我一去他们那里,就发现他们的态度已由原来的冷漠、怀疑变成了带有几分敬佩的热情,他们一见我就说:化验结果都出来了,三个样品的含量都在11000国际单位/克左右。
我心想:谁叫你们把你们单位有真才实学的中老知识份子都打倒,把他们下放农村、送到五七干校[註:1]去从事农业劳动、去打扫卫生,留下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占住这些本应由他们所处的位置,才造成你们在实验室的条件之下做出的“九二0”产品比不过我们在乡下两间土砖房里生产出来的“九二0”产品这样的现象。
根据我在微生物方面的常识和基础科学知识,我知道“九二0”生产的关键:一是优良的菌种;二是严格生产环境的消毒措施,以防止除赤霉菌之外的其他杂菌侵入到培养基内影响赤霉菌的顺利生长;三是采用营养丰富的培养基以促进赤霉菌的生长;四是严格控制赤霉菌生产的温度、湿度以加速赤霉菌的顺利生长。做到了这几点,当然能够生产出赤霉素含量高的“九二0”产品。
生产出赤霉素含量高的“九二0”产品之后,接着就在兰岭大队开展应用试验:我们把“九二0”产品的浸出液用喷雾器喷到晚稻禾苗上后,发现比未喷的禾苗要长得高、长得茂盛,收割后的产量也比未喷的要高出5%到8%左右;用来喂猪,能促进猪的睡眠和食欲,可以加快猪的生长速度,不过对生长正常的猪效果不太明显,但对那些生长迟缓的猪(农村里称之为“僵猪”)效果比较明显,这种生长缓慢的“僵猪”在饲料中加入“九二0”之后能促进猪的睡眠和食欲因而能加快“僵猪”的生长速达到正常猪的水平,每天增重1至1.5斤。
由于赤霉素是引起禾苗疯长而使禾苗不能结实的水稻“恶苗病”的赤霉菌在生长过程中分泌出来的一种物质,这种赤霉菌在生长的前期,其生长出的菌丝是白色的,只有在赤霉菌生长成熟之后才逐渐转变成赤红色,所以称之为赤霉菌。由于用土办法生产出来的“九二0”产品大都含量不高,又由于当时农村普遍缺乏科学知识,以致在农村用土办法生产出来的“九二0”产品,往往在最后一步高温灭菌掌握不好,产品中的赤霉菌没有完全杀死,以致喷射到禾苗上引发稻田恶苗病泛滥,造成稻田失收。而即使合格的“九二0”产品在家禽、家畜和农作物方面的应用,效果也远不如中共当局所大肆宣扬的那么显著,所以到这年秋末冬初一度蓆卷全国的全民大搞“九二0”运动也就偃旗息鼓消声敛迹了。
我们刚下放到兰岭不久,由于当地的农民认为大学生应该什么都知道,他们不知道大学还分成那么多的科系和专业。有次生产队记工员兰水堂拿了一只全队唯一的记时工具──小闹钟来找我们,说是这只小闹钟不知怎么就不走了,要我们把它修好,任我们怎么解释说:我是学化学的,老孫是学机电的,对钟表机械都是外行,不会修钟錶。他总是不信,他说:大学生,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闹锺都不会修?一定要放在我们这里让我们修。我们迫于无奈,他走后,我们用一把小刀当螺丝刀,打开了小闹钟后面的盖子,看到里面的许多大小齿轮、发条、和与游丝联在一起的摆轮,结果发现闹钟不走的原因,居然是一根从闹钟后盖的缝隙进入闹钟内的头发纏在游丝上,使闹钟的摆轮无法摆动,致使闹钟停摆不能走动,我们细心把那根头发从游丝上取下来,把闹钟轻轻摇了一下,闹钟居然开始走动了。我们仔细观察了闹钟内部的结构,搞清了它定时的控制原理、通过调节游丝来调整闹钟快慢的原理。经过这次修理闹钟和生产出高质量的“九二0”成品这两件事,使我们大大增强了我们认识和解决未知事务的能力和信心。我们认识到一个人只要他具备足够的常识、基础科学知识和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他就能很快适应一项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工作。
后来有一次下雷暴雨,一个炸雷打坏了许多社员家里的广播喇叭(那时中共当局为了加强对社员们进行洗脑宣传的力度让广播喇叭进入每家每户,中共当局为每个农户家里都由大队免费安装了一个小喇叭),大队长听说我们修好了生产队的闹钟,就把他家里被雷打坏的喇叭拿来找我们,让我们帮他修好,我们说:以前没修过,没有把握,可以试一试。他说:你们修吧!修不好也不怪你们,修好了,全大队这次雷打坏的几十个喇叭都让你们来修,修喇叭期间不用出工,工分照样记。
那种小喇叭结构十分简单,一个半硬纸质的喇叭的尖端用锡焊上了一根细钢针,钢针的尖端放在一块内有线圈的匸形钢片上,线圈内隨声音变化的电流变化转化成匸形钢片磁场的变化,引起针尖随音频变化而变化的振动,转成半硬纸质喇叭声音的变化。
弄清原理后,我们把喇叭拆开发现喇叭与钢针连结的焊锡并未松动,估计问题出在细漆包线圈上,我们把线圈拆下来、把细漆包线拆下来,结果发现有一段漆包线已被雷击时产生的瞬时感应电流烧成了黑色,我们把烧成黑色的这一段线除去,又用小火小心一过,把好的细漆包线的线头两端表面上的漆膜烧掉,把露出紫铜色的线体两端连接好,再小心把线圈缠好,再把喇叭接通广播线,果然听到了广播声。大队长知道后,把全大队所有被雷打坏的或不小心摔坏的几十个喇叭都拿到我们的住所来,要我们修。由于拆、绕线圈很费时间,我们用较粗的铁丝和木材做了两个绕线装置,这个装置拆下的线就被那个装置绕上,修好线后又绕回去就成了,大大加快了修理速度,有的喇叭是钢针和喇叭连接的焊锡松动了,我们便到县城买了一小盒焊锡膏和焊锡丝,用烧红的螺丝力进行焊接把针与喇叭体焊牢。不到一个星期就把全大队的几十个小喇叭修好了,为大队节省了不少购买喇叭的费用。
后来大还专门派我负责架设、维修从公社广播站到兰岭大队各家各户的广播线路,并负责全大队的广播喇叭的维修。
我经常以一个人架设线路难以胜任为由,要治国和我一起架设广播线路,我们借此机会与线路沿途各地的知青联系,对他们进行一些啓蒙工作,由于各地知青之间因同学或邻里关系彼此多有往来,不知什么原因,浏阳的一位回乡知青也知道了我的情况,有一次我突然收到他的来信谈到他对中共当局和时局的看法,他应该是知青中觉悟得比较早的那少数人之一,我们彼此也通过好几回信,记得他在最后给我的那封信的结尾,引用了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战斗正未有穷期”。此后就未再接到过他的来信,我去信后也未收到回信,原信也未退回,鉴于当时的严酷环境,从此便中断了联系,但愿他能安全渡过那个血腥的时代走到今天。
1970年春,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那是我们到兰岭伍队的第二年春季开始摘茶叶的第一天,那天,是由我包送茶叶到大队茶厂去加工,正好这天孫治国在冶金学院的同学下放在湘阴县金龙公社的张奠磐(也是“反动学生”)到我们这里来玩。那天傍晚我把生产队下午采摘的茶叶一担挑到大队茶厂时,正好碰到上午送去的当年最早最嫩的一批茶,刚加工好从烘干机里出来。此时临时抽调到茶厂负责茶叶加工的兰岭四队的队长戴顺清(他为人正派讲义气,乐于助人,平日与我们关系很好),见到我连忙从烘干机出料口下面接了一大把还有点烫手的、刚加工好的茶叶给我说:拿回去尝尝新吧!保管你味道不错。
我问他:这种最好的茶政府收购多少钱一斤?老戴说:今天出的是最细最好的茶,收购价每担(一百斤)183元,我听了大吃一惊,按我想这么好的茶叶在城里至少也要卖二三十至四五十元一斤,怎么183元一担就让政府收购去了?由此可见中共当局在工农产品之间人为制造的“剪刀差”对农民的盘剥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我拿着那一把茶叶回到家里连忙用瓦壶烧了一壶开水,与孫、张二人把那一大把茶叶分作三下,每人泡了一杯清茶,开水刚冲下,便从茶杯内升騰起来的水汽中闻到一股新茶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一看玻璃杯中的茶水呈淡淡的浅绿色,令人赏心悦目;待茶稍冷,喝一小口在嘴里觉得香甘怡人,吞下去后,口里回味无穷,真是色香味一应俱全。此时我们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呼;哎呀!从来也没有喝到过么好的茶!
尽管因父亲爱喝茶,我从小象西湖龙井、古丈毛尖、君山银针、黄山毛峰、碧螺春、云南沱茶、英国红茶……等都喝过,但回忆起来觉得没有一种可以比得上今天晚上所喝的这杯茶。
后来我分析其原因有如下几种:一是那天加工这批茶叶时:炒茶的火候、翻搅、时间;揉茶的力度、时间;焙干的温度、时间、翻动;烘干的温度、火候、时间以及烘于机转动的速度,这一切在那天都恰到好处,而刚烘干,就趁热拿回来冲泡,茶叶中所含那些极易挥发的芳香成份基本上都还没有挥发掉,这才导致了那杯茶如此的甘醇、芳香、回味无穷,胜过西湖龙井、黄山毛峰和古丈毛尖……等绿茶中的极品。
这使我明白:实际上各地所产茶叶(包括名茶产地在内)在品质上的差别是极小的,决定茶叶品质好坏的关键是它的加工过程炒茶、揉茶、焙茶和烘干时温度、时间、强度、操作技巧……等因素,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火候、技术和经验是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
就绿茶而言,只要这些因素都控制得恰到好处,那么这种茶叶不论它产自龙井、古丈、君山、黄山,还是诸如我所在的兰岭之类的无名小地,那都会是色香味俱佳的好茶,反之只要在加工过程的各个阶段有一点火候、技术和经验不到位,那么,无论这茶叶是产自龙井、古丈、君山、黄山还是像兰岭一样的无名小地都是差茶。这就是我们有时候偶尔也会喝到的西湖龙井、古丈毛尖、黄山毛峰、君山银针这些著名绿茶略带“生”味(火候不到家)或糊味(火候过头)的原因;此外决定绿茶品质的另一关键因素是存放时间,存放时间越短品质越好,存放时间越久品质越差,因为存放时间越短不仅茶叶中的芳香物质挥发损失少,而且茶叶中决定其口味的物质因分解、氧化而变质的就少,所以我们喝起来就觉得口味纯正,色香味俱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春季买回的绿茶一开始喝起来、闻起来、看起来都十分好,而放到下半年后再泡起来喝,不仅香味、口感都变差就连茶水的颜色都变深了的原因。
[註:1]:“五七干校“文化大革命”期间,以贯彻毛泽东“五七指示”为名,将党政机关干部、教育科研文艺单位人员下放到农村的非常态机构。1966年5月7日,毛泽东在给林彪的信中提出各行各业都应一业为主,兼学别样,从事农副业生产,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和“反动学术权威”,树立无产阶级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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