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在目》24. 不给我提升工薪

王先强

说城市要大发展，只是吹下牛皮，事实是很快便全都下马了，规划也不做了。做规划人马，全部解散，自寻出路去。这样，我又只得重新找工做了。许多人都说公共汽车公司好，有发展前途。我便也前去一试，真谢天谢地，居然一试成功，被录用了。我想，这与我造鱼塘当「指挥官」抛头露面，致使许多厂长、书记包括公共汽车公司的厂长、书记都记得我，认为我有点小本事有关。

进了公共汽车公司，我本想当修车工或司机，因这是工人阶级，声名好，少点麻烦，且工薪也会多一点，但却是被安排去学会计，当了个小会计员。会计工作，也不过是一借一贷，计计数，记记账，如此而已，对我来说，当然胜任有余。既然安排了，我也就只好干了，因为这是容不得选择的，得服从分配的。有工做，得以餬口，这才是主要的。

其实，在那里，我的更出色的工作是业务之外主编的黑板报。我负责搜集材料、写稿、编排，再招来车床工黄贵生和统计员刘乃义，将稿件誊写到一长列的黑板上去，办得有声有色，很好地配合了公司的宣传工作，促进了分班分组的生产竞赛，提高了产量。外来单位的人参观，第一眼便是看黑板报，边看便边早已频频点头称是，说这公共汽车公司真不错，赞不绝口。这使得公司领导非常非常的满意！

我有一份功劳，可黄贵生和刘乃义的书写各有特色，全都极为漂亮，让人看得心旷神怡，实在难得，也是成功的因素之一；我深为敬佩他俩。黑板报办得好，他俩也居功甚多。

这时，我迎来了一次工薪调升的机会。其时的工薪调整极之不易，可以三数年都不变动，不加薪的，所以能有了这样的机会，自然是满怀期待的了。按照条件，加上工作表现不错，我的工薪毫无疑问的会升上一级的。公司公布第一榜升工薪名单时，我的工薪也确实的是升了一级。这使我非常高兴。

我升一级工薪是多少钱？是九块钱。我的原工薪三十八块钱──当然还有尾数，但为方便，我只计整数──加上九块钱，是四十七块钱了。这九块钱，可不是小数，而是影响着人生大事，决定你的命运的。说得白一点，就是三十八块钱未必能容易的讨到老婆，而有了四十七块钱，就比较容易娶到一个老婆了。我对这一级工薪，这九块钱，能不望穿秋水吗？

第二榜升工薪名单公布出来，我的天，我的工薪不升了，打回原形，还是只得三十八块钱；公布第三榜，也如是。三榜定终身，就是不给我提升工薪。此后长达十年，我都只能领取三十八块钱以餬口。十年后，到了又一次的提升工薪时，我仍然遇到麻烦，但这是后话，这里不说了。我满腔希望，变成一坑烟霭，完了。

后来我才得知，不给我提升工薪的原因，乃我家乡有人写信来公司，揭露我是地主出身，应予惩戒。又是地主问题！上次因地主之事，我失去了几餐饱肚子的机会，如今因地主之事，则几乎是对我影响更为深远，影响我的半生了。

公司的领导二话不说的就录用了我，这可见是颇看得起我，颇满意我的；我的工作表现，也证明了我确是个可用之材；因此，领导对我该是没有甚么偏见的；可原来就只是因为地主问题，仍是不客气的砍上我一刀。

地主的幽灵，无时无刻的缠绕着我，害我匪浅，使我透不过气来；可除了吞声忍气之外，又能如何？

许多年之后，我在海口市街上偶遇汽车公司那个管人事的，料她已经退休了。不过，我仍然有点愤愤不平，便笑着问她，当年为甚么不给我提升工薪？她一听，脸色骤变，慌忙的避开我走了。她是理直气壮，不屑于回答我，抑是造假心虚，不敢回答我？这么多年之后，她还忌避这个问题？这倒使我有点猜不透其意思了。

不过，我也实在是多此一举的。九块钱，有甚么可介怀的？娶不起老婆就不用娶了呗！有许多地主，被满门抄斩，一家大大小小全都丢了命啊！比较起来，我还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