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号-历史见证 一真溅雪简介 一真溅雪文章检索

 

 

知青岁月(十五)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我们回到兰岭后不久,我又经长沙到陈坑去了一趟,去前我在长沙买了两斤沙其马、两斤饼干和一个腊猪头肉。我先从越江坐火车到长沙,到聚福园五号的阁楼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从长沙坐汽车到浏阳县城,再从浏阳坐汽车到永和,下车后从永和经昇坪,于傍晚时分到达陈坑,这条路比经白石桥到陈坑不仅要近一些,而且路也要好走一些。

我到陈坑后,林队长连忙要他老婆做晚饭,还切了一块我送给他家的腊猪头肉去炒辣椒,吃完晚飯我把沙其马和餅干分给全队的七个人吃,他们都指着沙其马说: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又甜、又脆、又香。我说这叫“沙其马”,他们说:从未吃过,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称。

第二天林队长带着我一路上披荆斩蕀来到大队办理准迁证的事,不料大队书记坚决不同意,他说:你们湘阴是鱼米之乡,怎么会真心实意迁到陈坑这么穷的地方来?你们割芦苇能赚七八块钱一天,还到陈坑来干吗?(他听林队长说了我要带他的儿子去割芦苇的事)。又对林队长说:以前不是也有浙江人迁到你们队上,结果他们烧炭不交钱、割松香不交钱,赚了钱之后,就又迁走了吗?这次又要让一个知青迁到你们队上来,还让你儿子跟他去割什么芦苇,你人太老实,不要让儿子被别人带走卖掉了你都不知道,你们回去吧!大队和公社都不会同意这个知青迁到你们队上来。

林队长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有办法,就对我说:上面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回去再商量吧。我们从大队部出来后,我知道迁往陈坑的事眼下是很难办成了,便对林队长说:这事恐怕一时不容易办好,也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这事以后再说吧!我就不跟你回陈坑了,我从这里到官渡只有十几里路,我就从这里回去算了,以后如果我去割芦苇,你儿子也想去,我还是可以带他去的。林队长显出很抱歉的样子,连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有帮你把事情办好。我说:没关系,这事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因为我知道中共当局一贯是不让农民自由迁徙的。

从浏阳回到生产队不久,接到在浏阳修工路认识的浏阳北盛的复员军人王X荣的来信告知:他有位姓张的亲戚在汨罗纺织印染厂(当地人称之为“汨罗帆布厂”或简称为“汨纺”)当劳务科长,他曾说到该厂需要拉板车的人从码头上把红砖、砂卵石、煤炭、棉包……等物资运到厂内的倉库里和施工工地上,一天一个人也可赚到四五元至六七元钱。我和治国正为没有赚钱的门径而发愁时,接到小王的这封信喜出望外,连忙回信叫他带板车到汨罗来,我们一起去“汨纺”码头拉板车。小王来后,我弄了张到“汨纺”拉板车的证明,又邀了去年一起割芦苇的高氏三兄弟、李向榮、李前锋、王X荣,再加上我和治国组成了一个板车队。一起到“汨纺”后,找到张科长顺利办好了拉板车的手续,張科长给我们安排了住宿的房间,又给我们办好了在职工食堂就餐的手续。

第二天我们便开始在“汨纺”的码头上把从船上缷下的货物拉到倉库或施工工地的工作,因从码头到倉库或施工工地虽然都是水泥路,但一路都是上坡,拉起来比较费力,但由于已到秋季,天气已比较凉爽,再加上湖边风大,所以没有在梆州、浏阳拉板车那么辛苦难受。

有一天高家的老大跑来问我:厂附近的村民刚打了两条狗,每条有二十五六斤重,一共要五块钱,问我要不要?我说只要不是病死的,两条狗一起要。我连忙拿了,五块钱给他,要他赶紧去把那两条狗都买下来,我知道浏阳人酷爱吃狗肉,也会屠狗、烹狗。于是我把小王叫来,要他下午不做事专门加工狗肉,我去商店买了两包茴香和桂皮交给小王,又打了三斤白酒,要小王把张科长(他也是浏阳人,也喜欢吃狗肉)也请来吃狗肉,并要小王找张科长借一口大铁锅来炖狗肉,我说你把皮剮掉,内脏全都不要,这样省事,小王说皮不能剐,就是皮的营养丰富又好吃,我会把毛去净的,你不要操心,我说要不要找个人给你当下手?他说不用,这里锅炉房的废水就是现成的开水,用来把狗一烫,狗毛便可轻易去净,你们收工后回来吃狗肉就是。

这两条狗一共有五十多斤,去掉毛和内脏后也有将近四十斤。那天下午我们收工后回到住处时,远远地便闻到一股狗肉的香味,大家把身上清洗之后,回到住处便看到桌上放了一大盆香喷喷的狗肉,连张科长我们一共九个人,我说要不要去食堂打一点飯来?小王说:这么大一锅狗肉,我们九个人吃得完吗?还打计么飯呀!于是我们九人一边喝酒一边吃狗肉,吃完一大盆又去锅里舀一大盆,当时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感觉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这么多的狗肉,吃到后来,大家都实在再吃不下了才收场。此时还剩下一大盆,大家都说留到明天再吃吧。不料大家洗漱上床睡下后,一个个都全身发热,被子都不要盍,又口喝难耐,纷纷起来找冷开水喝。

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大家一闻,觉得到处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狗肉味,一看到那剩下的一大盆狗肉一个个都翻胃,一个个都想呕,大家都说赶紧把那剩下的一大盆狗肉倒掉,一闻到狗肉味就想吐,此后好几年,我都不想吃狗肉,而且一闻到狗肉的味道就想吐。这件事使我意识到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限度,一旦超过这个限度,事物便会走向它的反面,好的事物超过了它的限度就会变成坏事。

我们在“汨纺”拉了一个月左右的板车,张科长就调到别的部门去了,新来的劳务科长便借口我们不是集体来搞副业的,是私人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便把我们辞退了。

我们回到生产队后,我为了筹集去云南的费用,便以一百元的价格把那部板车卖掉了。当时准备如果郴州的小张来信,我就去云南和他们一起越境先投靠缅共,以后再作打算;如果小张没有来信,那就到芦苇场再割一季芦苇,赚点钱为办蜂场筹集资金。十一月中旬接到小张的来信约我十一月二十二日在昆明火车站碰头,我很高兴,我现在路费粮票都备足了,心想这次逃离大陆的希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正在这时,原来一起在活水洲割芦苇的湘阴知青王博文,找到兰岭五队要找我借一百二十块钱,说是他家要盖房子,好不容易找关系弄到县机瓦厂购买两千块红瓦的指标,月底指标就要过期,现在还差一百二十元钱,一定要我帮忙借给他周转一下。我说:一百二十块钱我是有,只是在二十号之前,我有急用不能借给你。他说:我家喂的一头猪已经一百四十多斤再喂几天就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斤的等级,现在按一百三十斤的等级送去收购太吃亏了,我保证在二十号之前把猪送去收购,把钱还给你,你十九号到我家来拿钱就是了,决不会耽误你的事。我见他说得那么肯定,又知道他家是全家下放到东塘公社的,至今还住在当地村民借给他家的两间破茅草房里。王的父亲“解放”前是湘阴码头上的一个帮会头子,因行事仗义在湘阴小有名气,“解放”后被中共当局划为“坏份子”,一家人从此备受欺凌,在68年底的下放高潮中,全家又被当作“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飯”的对像,下放到东塘公社,我也很同情他一家人的遭遇。也想帮他家一把,又见他说得那么肯定,有一头过几天就可以及格的猪可以送去收购,按时还钱的事也有保障,就答应了他,就借了120元钱给他。

此后我一边在队上出工一边进行去昆明与小张汇合的准备工作,因怕路上出省后,大队的证明不管用,我又买了一套刻蜡纸的工具:蜡纸、刻蜡纸的钢笔和钢板、红色的印油。并进行了在蜡纸上刻公章的练习,还在蜡纸上刻了一个湘阴县六塘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公章,用红色印油印出来后与真的公章对比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我还找借口找公社广播站的小何帮我搞了几张印有湘阴县六塘公社革命委员会的信箋。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于十一月十九号我依约来到东塘公社王博文家取钱,我才发现我上当了,王说: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还钱给你,我说: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你不是说有一头猪马上就可以及二格(即一百五十斤这个标准)送去收购就能在今天把钱还给我吗?这下你误了我的大事(我又不敢把要去昆明与小张汇合的事讲出来),王父说:我家哪有一头什么一百五十斤的猪,你去看看猪栏里那头猪,一百斤都不到。接着王父又把王博文骂了一顿,说他不该骗人,误了人家的事。

午饭后我仍坚持要王博文去想办法无论如何在今天要把钱还给我。王博文说他出去想办法,我知道他这是在敷衍我,在那个贫困的时代他一下子到哪里去借到120元钱,但我仍寄希望于出现奇跡,也许某家刚送了猪有一百多块钱被他花言巧语借来了,我就可以步行三十多里夜路趕到汨罗坐夜车赶到长沙,第二天早上赶上北京开往昆明的那趟快车,这样就可以在二十二号在昆明火车站与小張汇合,我想哪怕他只借到七八十元钱,再加上我身上的几十元钱也免强可以赶到昆明。然而他跑了一下午,到吃晚饭前却空着两手回来了,我痛悔当时就怎么那么轻信了他的谎言,以致误了我的大事,这使我认识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去怜悯、去帮助的。

王父说:事已致此,是博文害了你,你急也没有用,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今天在这里吃晚饭,住在这里,明天我们把这两千块红瓦卖掉把钱还给你,这红瓦是不怕没有人要的,我说卖瓦也不是一下子可以搞定的事,就是有人要,人家也需要时间筹集钱,已经来不及了。此时我后悔莫及,心想好不容易碰到一个逃离大陸的机会,不想就这么化作了泡影,真是倒霉透顶。

然而我还没有料到,还有更倒霉的事在等着我。我在王家睡到半夜,突然被队上安的高音喇叭声惊醒,喇叭里又传来了“大海航行靠舵手……”那令人恐怖的声音,因为半夜喇叭里发出这种声音往往就是抓人的信号。突然几个拿着槍和梭标的武装基干民兵破门而入,指着我问: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这么晚到“四类份子”家里来于什么?我说:我是六塘公社的知青是到王家来讨账的,他们不由分说便把我抓起来,要我拿着我的旅行袋跟他们走。

原来这天是全县统一行动清查外流人口,此前早已有负责监控王家的村民报到大队部,说王家来了一个可疑人员,已经在王家停留了一天了,晚上还住在王家。所以清查外流人口行动一开始,武装民兵就直奔王家,把我当外流人口抓起来了。我先被送到大队部,大队治保主任说:先把他关到学校里去集中,明天一早再把他们一起送到县里去。我和其他两位被清查出来的“外流人口”分别被关进了一所小学的三间教室里,他们随意搜查了一下我的旅行包,发现里面有钢板、蜡笔、蜡低问我是做什么用的?我连忙谎称是准备刻一本有关缝纫的书,想去卖两个钱,他们说:你还想走资本主义道路呀!幸好我藏在旅行袋底部夾层里的公社证明和刻好公章的蜡纸没有被他们发现。

那天晚上半夜,我在想如果送到县公安部门去,我藏在夾层里的公社证明和在蜡纸上刻好的县革委会的公章都会被他们发现,刻蜡版的这一套工具都有可能引起麻烦,必须在今天半夜把它们处理掉,我观察了一下这间教室,房间不高,天棚上铺了一层竹垫,我站在课桌上,手可以够得到天棚,我从旅行包里找出那份空白公社证明撕碎后,吞到肚子里,我站在教室墙边的课桌上,从天棚竹垫与墙壁之间的接缝处,把刻有县革委会公章的蜡纸撕得粉碎后,连同那一套刻蜡版的工具一起塞到天棚里面去。然后再把天棚与墙壁的接缝处恢复成原样,这下我才放心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外流人口”被基干民兵押上一辆大拖拉机,由三个持枪的民兵押往县看守所审查。一路上我看见还有其他大队的武装民兵押着几个被繩子捆绑着的“外流人员”往县城方向走。我们先被押到了湘阴县公安局,由公安局的侦察科长楚正芳进行甄别、审问,有少数被当场放掉了,剩下我们三十多个人被关进了县公安局看守所的牢房里,我们这间牢房关了七八个人,有的是以前就关在这里的,也有是昨晚清查外流人口时抓进来的,由于一下子增加这么多人犯,公安局预审科忙不过来,直到七八天后才提审我,问我从哪里来?到东塘王家去干什么?怎么认识王家的,知不知道王家是“四类份子”?我说:我是六塘兰岭五队的知青,你们可以打电话去核实。我到王家是讨账去的,王博文从我这里借了钱去买红瓦,约好了那天还给我,我与王博文是去年割芦苇时认识的,我不知道他父亲是“四类份子”。预审员没有发现什么疑问,就让我回到牢房里去了,大约关了半个月后,看守所的刘所长到牢房里来,要我收拾好行李跟他走。出了牢房后他对我说:今天我送你回兰岭去,现在上面对知青的政策有重大变化(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这年四月毛给福建知青家长李庆霖的回信,导致中共当局对知青政策的变化),都会慢慢安排工作回城,你回去后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安心劳动,会有前途的。他把我一直送到长崙舖后,对我说:我就把你送到这里吧!你自己回兰岭,不要乱跑了。

我一回到兰岭就连忙给小张写信,我希望他们还没有走,但是所写去的信都没有回音,我估计他们都已经到缅甸投奔缅共去了。缅甸没有去成,只好又集中精力来筹办蜂场。

1974年基本上在队上出工,养鸡、谋划办蜂场的事,此时我打听到兰岭旁边的秃峰大队原来办的一个养白洛克(一种肉蛋兼用的良种洋鸡)的养鸡场,已经快要垮掉了,我到那个养鸡场一看,他们上半年进的500只白洛克鸡苗弄到现在只剩下了四只不到两斤重的鸡,而且这四只鸡全身都没有鸡毛,眼看天气一冷都会冻死,这四只鸡中有一只公鸡三只母鸡。我问鸡场的人:这四只鸡卖不卖,他说:卖呀!你安心要一起就拿拾块钱祘了。我马上用拾块钱把这四只鸡买回去。

我到药店买回半斤昇华硫磺粉放在养鸡处挖出来的一个小沙坑里,我知道鸡身上的毛是叫鸡身上的寄生虫吃掉了,昇华硫可以杀死这种寄生虫,果然十几天之后,鸡身上开始长出新的羽毛。我又叫队上的小朋友帮我到田里、池塘边上去捡螺狮,他们每捡回一碗我就给他们一颗糖,小朋友都很高兴帮我捡螺狮,我把螺狮锤碎喂鸡,鸡生长很快,一个多月后鸡的羽毛全都长齐了,鸡也开始下蛋,我和治国把下的蛋全部保存起来捨不得吃,准备到春天去孵化小鸡。由于营养充足尽管是冬天每只白洛克母鸡一个月也能下二十五六个蛋,到74年的五月份我们已积下了二百多个鸡蛋,我们借了好几个土母鸡来孵化小鸡。先后孵出了二百来只小鸡,我们在屋前的空坪上用泡芦杆围了一个两米宽三米长的矩形圈,把小鸡圈养在里面,还是用糖菓请小朋友帮我们捉青蛙、捡螺狮,我们把青蛙和得螺狮肉刴碎喂小鸡,小鸡生长很快,我们又找兽医买来预防亚洲鸡瘟的疫苗给鸡接种,平时也注意观察鸡有无疾病的症状,一旦发现鸡感冒、鸡拉痢……等疾病立即隔离,用相应的药物进行治疗,通常都能治好,因为我们有养鸡的书,从中学到不少的养鸡知识,小鸡养到七八两一只时,已不能再圈在围栏里养了,我们把鸡抛放在外面放养,此时鸡的损失增加,因为我们白天要出工,鸡无人照料,鸡又喜欢到糞池边上去吃蛆虫,经常一不小心就掉到粪池里面淹死了,到这年下半年鸡都养到了六七斤重一只,但最终养大的也只剩下八十来只,送到县外贸公司收购每斤0.4元,一共卖了二百多块钱,再加上以前拖板车剩下的二百多块钱总共约有四百多块钱。

 
分享:

相关文章
作 者 :一真溅雪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4年4月27日16:44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