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中苏战争危机始末(2)准备打仗
宋征
中国挑起珍宝岛冲突的时间是在“文革”中的“九大”召开前的一个月。合乎逻辑的推理应该是它与中国内部事务有关的可能性,远大于外部事务。但是中国内部事务的复杂诡异,外国人无法理解,中国人也很难解读。因此在珍宝岛冲突之后,苏联分析中方的动机与目的,怀疑毛泽东“试图与美国等帝国主义国家进行政治调情”。 但中方在冲突后的最初行动,似乎表明珍宝岛冲突只是用以炽热煽动国内的反苏气氛。已被确认的事实是,从3月2日珍宝岛冲突之后的两个月之内,北京当局并无重要的举动。3月15日早上珍宝岛再次发生战斗,当天下午毛泽东在“中央文革小组碰头会”上听取战况时还轻松地说:“一个县建立一个民兵团,全国都要搞。战争起来了就补充野战军。准备好了,他(苏联)不来打也不要紧。苏联知道我们不会(打)到他那里去,他们那里很寒冷。我们是后发制人,原子弹基地要有准备,防止飞机轰炸。双方都在抢时间。他们是要面子的。” 此时林彪插话:“今天的行动(3月15日的战斗)是莫斯科指挥的,不是前线人指挥的。” 毛又明确说:“到此为止,不要打了”。 随后,毛泽东指示采取措施缓和中苏关系,并让周恩来准备与苏方进行谈判。3月22日周恩来提交书面备忘录,毛泽东批示“同意备忘录,准备外交谈判。” 同时毛泽东在“中央文革小组碰头会”上表示:“对这次边界事件,我是比较乐观的。3月2日的冲突,他们(苏联)上边的人也不知道,(苏共)政治局也没有讨论。他们就连珍宝岛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毛还主张“(将要举行的)九大政治报告对这次边界冲突,不要讲得那么严重。” 显然,在毛泽东看来珍宝岛冲突的事情已经结束,其中并不包含准备与苏联开战或者纠缠不休的意图。许多学者的研究也表明:毛相信中苏大战是打不起来的,“毛泽东‘不要打了’的指示,显示他不想扩大事态。”
4月14日毛泽东在“九大”会议上谈到珍宝岛冲突,强调了精神胜利法:“我们主要靠勇敢,靠破除迷信,这次在珍宝岛打了一个小仗,破除了一个迷信。” 那个在珍宝岛举手发信号的中国军人(孙玉国),在“九大”大谈他们如何偷袭了苏方巡逻队,毛泽东高兴得起立鼓掌,会场的千名代表极度亢奋,掌声雷动。周恩来及时指点此人向毛泽东敬礼,场面欢腾。从记录影片来看,此人激动地握住毛泽东的手大幅度抖动不停,毛泽东以老人之身受此剧烈抖动,倒也没有不悦。这期间,珍宝岛冲突引起了苏联在边界局部上的军事反应,毛泽东和周恩来基本上视其为“故意虚张声势”。 周恩来还判断:“苏联近期不可能发动对中国的大规模侵略,因为它的东部地区尚未开发,还没有建立起军事进攻的可靠基地。” 林彪此期间表现冷淡平静,他的反应基本上是无动于衷。
那么,是谁主导了这样一次目的模糊不明的边界战斗?林彪、周恩来、“中央文革小组”和军队系统都直接听命于毛泽东。从周恩来在珍宝岛冲突前后的表现来看,他的作用局限在外交层面,他附和毛泽东,又模棱两可,而且一直在担心边界战斗的扩大化。周恩来,实则不属毛氏团队,毛并不信任他参与决策,仅用他跑腿办事。周恩来的实际地位在江青、陈伯达、康生之下,甚至不比谢富治、张春桥。所以从周的意愿、权限和动机来说,他不配做此事。江青等人活跃地推动“文革”,虽然勇气十足,但只是毛泽东麾下的攻击手,更没有激惹苏联的动机,也不配做此事。《剑桥史》分析道:考虑到中共军队是从上到下控制十分严密的组织,可以完全排除中国边界部队或当地军区自行发动战斗的可能性,结论是:“有动机、有权力、有指挥系统下达伏击苏军的命令,只有毛泽东和林彪两人。江青及等人缺乏指挥系统。周恩来不会认为自行采取这种大胆行动而不受任何惩罚。” 中共资料也说明“毛泽东事先知道珍宝岛战斗将会发生,但并不具体地知道在3月2日发生。” 这表明挑起珍宝岛冲突,确实是毛本人的意图;而负责军事层面的人,就只能是林彪了。
总地来看,毛泽东对冲突后的苏联反应,是准备不足。3月29日苏联政府声明愿意同中国谈判解决边界冲突问题,毛泽东迟钝地对苏方建议较长时间未予以答复。可以说,珍宝岛冲突可能只是毛的反苏路线的一次发作,那路线是“通过仇外宣传,毛和他的同志们使用外国威胁来动员中国的民众。” 而林彪的最初反应很象是“事不关己”。 据林彪的秘书讲:“我注意到,林彪对珍宝岛冲突的事情,从始至终缺乏兴趣。我向他转报有关情况,他只是听听而已。”
长期以来,苏联对周边安全极为敏感,蒙古国即是苏俄为防御中国而建立的安全地带之一。近代历史表明,在非常注重“地缘政治”的俄国人眼里,中国东北地区处于重要地位,关系到俄国的远东安全和东北亚地区的政治格局。现在,中国的矛头突然“北进”,在远东挑起边界冲突,“苏联怀疑中方意图并非仅要控制那个小岛(珍宝岛),而是有更广泛的战略考虑。” 从逻辑上说,如果中苏边界冲突的政治目的大于军事目的,那么真正的主导者,不一定对具体事件或战斗过程感兴趣,但一定会关心冲突所引发的后续效应。
在当年4月份的“九大”期间,在毛泽东看来珍宝岛事件已经结束,毛的重心是要在国内“取得更大的胜利”。 按照毛泽东旨意撰写的“九大”政治报告也依旧把美国算作头号敌人:“美帝国主义是全世界人民最凶恶的敌人”。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九大”闭幕,珍宝岛事件不但没有被淡化,相反地,中国对苏联军事进攻的前景估计发生了极大反转,在中国掀起了异乎寻常的针对苏联的备战高潮,全国急速进入铺天盖地的“备战”总动员状态,而且这种状态又异乎寻常地持续了一年之久。虽然这与毛泽东挑起边界冲突的初衷并不相符,但应该说,这才是珍宝岛冲突事件的真正效应,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在4月28日“九届一中全会”上,毛泽东明确指示“要准备打仗”,并设想了战争形式或是边界“小打”,或是苏军全面入侵的“大打”,对这两种情况都要有所准备。这是毛泽东第一次具体提出要准备与苏联进行战争。
在5月底,毛泽东作出了更为严重的估计,认为苏联随时可能沿两千多公里的边境线发动全面战争,中国必须马上准备应付苏联的入侵,还要准备应付世界大战,因此要在思想上和物质上准备打大仗、打硬仗、打恶仗。在毛泽东的指示下,备战成为此阶段中国的政治活动和社会活动的中心。
这时,中国军队被大量调往中国北部。中国东北、华北和西北地区的400万部队进入了战前状态。国民经济也火速转入临战状态。“一切为了打仗”成了最中心的任务;中国各地都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备战宣传;各层级“革命委员会”(1968年建立的政权机构“革委会”)的领导成员和大部分工作员都投入了备战工作;大批的城市人口被疏散到乡下(例如南京市疏散居民13万多人);大量的物资被搬迁到农村地区;全国各大专院校也迁往农村;留守在城市的工人、农民、干部、学生以及居民都被当局以军事形式组织起来,分别组成所谓的战斗队、支前队、后勤队等等;各城市挖掘简易的防空工事、防空洞和地道。这时中方的一连串举动,给人的印象是苏联入侵的危险已迫在眉睫。中国行进在前所未有的战争恐慌之中,看来两国必有一战。
实际上中国此时并不存在急迫的战争危险。原因是众所周知的:苏联的全球战略是与美国争霸,其劲敌是西方世界,不可能与中国“鹬蚌相争”而让西方坐收渔利;因此苏联的本意仅是要制止边界挑衅。从哪个方面看苏联都犯不上与中国打仗。珍宝岛事件后,苏联的总体反应是满腹疑团,怀疑中国通过边界冲突“在追求另外的政治目的”, 由此自然产生出防止中方挑衅重演冲突的意图。苏联驻华公使(叶利扎维金)也向莫斯科报告:“现在北京的政治形势极不稳定,在‘文化大革命’的混乱情况下,中国某些领导人为了加强自己在争权斗争中的地位,有可能下令在边界上发动大规模作战行动。” 3月21日苏联总理柯西金要与中共领导人通电话以便解决边界冲突问题,但被北京电话局的一个接线员自作主张和无理辱骂。柯西金只好联系苏联驻华大使,他说:“我奉苏共政治局之命,要亲自与毛泽东或周恩来谈判。我试图同他们联系,但在北京电话局里坐着一个无耻之徒,他回答粗鲁,拒绝接线,使馆能帮我想办法吗?” 周恩来对北京电话局拒绝接线一事极为恼火,但他只能既高度表扬接线员的“反修斗争的坚决性”,又婉言指出不要在国家大事上自作主张。6月13日苏联再要求中方最迟在“两三个月之后”开始边界谈判。此时,苏联外交部副部长库兹涅佐夫(Kuznetsov)主持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Khabarovskiy Kray)的边防会议,讨论如何对付与中国的边境问题,没有一个苏军将领主张用武力解决争端。7月26日苏联政府提议通过两国总理的高级会晤来解决边界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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