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号-历史见证 一真溅雪简介 一真溅雪文章检索

 

 

知青岁月(十一)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有一天,我到芦苇站去借支生活费,站长田秋祜突然改变态度说:你们的证明有问题,证明是兰岭大队开的,可是人员却不全是兰岭大队的人,你们队人员复杂,什么人都有,你们不能再在这里割芦苇了,马上结账走人。

我一听心想这下坏了,中途结账,因所割芦苇都还没有打捆过磅,天法计量,只能任由芦苇场打发一点工钱了事,弄不好还抵不上已经借支的生活费,那这么多天的辛苦豈不是白费了。我找到杨会计打听缘由,他告诉我:前几天他和张书记、田站长路过我们工棚,发现冯金胜在我们那里干活,回去后田站长便说:去年这个冯金胜在这里割芦苇,临走前与芦苇站发生矛盾,冯某把我们臭骂了一顿,田站长怀恨在心,这次是借机报复,田站长要这么干,我也没有办法,张书记也不便出面,因为你们队的人确实是由好几个地方的知青、社员组成的“单干户”,而不是由兰岭大队组成的外出搞副业割芦苇的集体生产组织,说你们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单干户,也说得过去。

我说:那我们就先让冯金胜回去,这样就可以了吧!他说:你去找田站长试一试吧。我找到田站长说:我们与芦苇站没有矛盾,我们队来芦苇场后没有任何违规违法行为,你们对冯金胜有意见,我们让他回去就是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影响我们全队十多个人,我们现在就没有米下锅了,你不批生活费我们十多个人就要餓肚子,那我只好带着全队的十多个人到芦苇站的食堂里来吃飯了。此话暗含威胁,话外之音便是:把我们逼急了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我们十多个人,难道还怕你们芦苇站的四个人不成?更何况真的打起来,张书记、杨会计和那位临时工厨师还不一定站在你田站长这一边呢。田站长已听出了我的话外音,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慌,此时张书记出来说:要走也要先把账结清再走,今天先借几天生活费给他们,解决这几天他们的吃饭问题,等过几天把账结清了,再让他们走也不迟,田站长也只好先借了几天的生活费给我们。

我回到工棚把情况对大家一说,冯金胜马上说:我明天就走,免得连累大家。我说:你明天先回去避避风头,顺便回家看看,过几天你再不声不响地回来,继续在这里干,我们工棚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以前的经验,我们不会过河拆桥的,明天你走时故意从芦苇站经过,让站里的人都知道你已经走了。

第二天上午杨会计忽然跑到我们工棚对我说:今天县财政局局长兼县芦苇场的书记鲁志西要到芦苇场来检查工作,鲁书记人比较正派、有正义感、为人随和,你到芦苇站来找他,或许可以解决问题。

那天午饭后我来到芦苇站,见站前的空评里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站在那里聊天,其中的杨会计一见到我,就笑着对一个干部介绍说: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带了十多个知青在这里割芦苇的大学生知青陈X甫,又对我介绍说:这位就是鲁书记。鲁书记走过来一边跟我握手一边说:大学生到湖洲上来割芦苇,不简单,我还是头一回碰到,怎么样?习不习惯,我说:已经习惯了,只是已经搞不成了,我把前面的情况向鲁书记说了一遍,又说:我们的证明与人员不相符合是事实,这是我们的不对,要我们离开也应该,只是活水洲芦苇站有二三十个工棚,据我了解大部份情况都与我们工棚一样,都是由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员组成的,如果要清理,所有的工棚都要清理,不能只清理我们这一个工棚。鲁书记听到后说:你反映的情况我刚来还不十分清楚,等晚上我把情况了解清楚之后,明天再告诉你们处理结果,不过现在下乡的许多知青都吃不了苦,有的还倒流回城市,你们不仅能安心农村,而且还能到湖洲这样艰苦的环境里来割芦苇,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

第二天中午我到芦苇站去听消息,杨会计告诉我赶快到田站长那里去支领生活费,什么都不要问,我到了田站长的办公室说:我来领生活费,他二话没说,就批了八百元生活费我拿到批条到杨会计那里开支票,杨会计对我说:昨晚鲁书记召集我们开会,他说:当前的中心任务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加快芦苇收割工作的进度,现在全国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让农民有组织地集体出外打工,我们现在湖洲上的工棚都是来自全省各地的凑合班子,都是一个为头的人,想方设法弄了一张证明,便到各地召集一批外出打工的人员组成一个队,如果要清理,真正合格的恐怕一个队也没有,要把他们都清理掉,我们湖洲上的芦苇豈不是都会烂在地里,湘阴县的第一大财政收入就会泡汤,大家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所以对证明与人员是否相符这类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在这里割芦苇,不犯法、不茲事就让他们在这里干,明天赶紧把生活费支给那个姓陈的大学生,今后也不要再难为他们了。

三个多月之后,我们已把我们划的那块地上的芦苇都割光了,先割下的芦苇已经晒干了,此时我们用铡刀把芦苇裁成两米长的苇杆,再打成两米长一捆的芦苇捆后,芦苇站就请到湖洲上来的造纸厂的采购员一起来验收、过磅,纸厂按每吨一百二十元的价格付款给芦苇场,芦苇场按每吨二十元的工资付款给我们,芦苇场每吨毛利高达一百元,湘阴县每年湖洲上可收五万多吨芦苇,除去芦苇场管理人员的工资和少量管理费之外,湘阴县每年芦苇场的纯收入高达四百多万元,是湘阴县第一大财政收入。

我们从芦苇场结算后,平均每人每天的工资达到了八块多钱,比其他工棚的日平均工资都要高,除了我们管理精细、没有脱产人员之外,划给我们的那块地上的芦苇长得又高又粗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我们旁边的宁乡工棚人数比我们只多五六个,却养了一个脱产的队长和一个脱产的厨师,干活也没有我们齐心,他们结帐时每人每天的工资只有五块多钱一天,那些宁乡民工知道我们有八块多一天的工资后,纷纷理怨那个队长领导不当,自已又不做事。

此时,由于两个工棚仅隔一条简易拖拉机路,我们与宁乡工棚的民工互相之间也有了交往,我们从他们那里知道他们队里有一位在杭州等大城市见过世面的人物,他们都叫他王大(不知是他的真名还是外号),此人二十多岁,个头有一米八左右,天论是穿着、神态都不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据他们说王大原来是杭州的一个大扒手,前几年各地清理外流人口时,他和他妹妹才被杭州公安部门抓获,遣送回宁乡老家。

后来,王大到我们工棚闲聊时,我们问及他在杭州当扒手的往事时,他并不避讳,也不为此感到羞愧,而是把这段经历当成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向别人讲述。他告诉我们:他老家是宁乡乡下,八九岁的时候父母就在那场大饥荒中都饿死了,他就带着他的妹到外面乞讨流浪,不知怎么就从宁乡经长沙株州沿浙赣线就流浪到了杭州,有次在杭州火车站乞讨时,有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人,看上了他们兄妹二人,把他们接到她的家里,给他们吃,给他们洗澡、更衣,然后就教他们如何扒人家的钱包、手表、钢笔(那时几块钱一支的钢笔要算是很值钱的东西)……又教他们如何从人群中确定扒窃对象、如何识别公安便衣、如何逃避公安便衣的抓捕,然后她又带着他们兄妹二人一起外出扒窃。到后来这个杭州有名的女大扒手,见他们兄妹二人扒技日渐纯熟,她自己就很少亲自外出扒窃了,每天就让他们兄妹二人外出扒窃,扒的财物都交给这位女大扒手,女大扒手也不亏待他们,每天让他们吃好喝好穿好。我问他你们扒到的钱自己留下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全部交给她?他说这是扒手行当的规矩,违反了要受重罚,弄不好小命都会丢掉,他的师傅就是那位女大扒手,她们有一个帮伙,里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专门有年青力壮的男扒手负责对那些违反规矩的扒手进行惩罚,手段极其残忍,所以小扒手们大都不敢违反规矩。

有次他问我割完芦苇后想去干什么?我说:暂时还没有什么打标,他说他准备过年后去郴州107国道渣油路面工地指挥部去拉板车,他们宁乡已有人在那边做事,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去干,他有一辆板车,我说可以呀,过了年我们再写信联系吧,我们互相留下了地址。

后来我跟张书记搞熟了,他对我们知青抱同情态度,有次和他谈到想在他们站里买点泡芦回去盖房子[註:1],他说:那好呀!知识青年要在农村安家落户我们支持,在你们割的那块芦苇地的后面,我们站留了一块泡芦,我写个条,你到杨会计那里象征性地交二三十块钱,你找人帮忙割下来,找条船运回去就成了。

此时我正好在芦苇站结识了几位每年都到湖洲上来运芦苇的南湖洲公社的船民李达纲、李鸿溅等人,他们队上也有人在这里割芦苇,他们听说此事后,很热情对我说:到时候我们来几个人和你们的人一起,帮你把那块泡芦割下来,不要你的工钱,我说:那怎么行,你们来人帮我割,我已经非常感谢了,哪里还让你们白干,我也不多说,就按五块钱一天付钱给你们,不然就不让你们帮忙,他们这才答应下来。后来我们一起花了两三天时间把那片泡芦割了下来打成捆,张书记说:过几天等芦苇场的拖拉机来了,我叫他们顺便帮你把泡芦拖到湖边,你再找船运回湘阴。几天后芦苇场的拖拉机来到了活水洲,在张书记的安排下,把那大约有一万好几千斤重的泡芦运到了湖边等待李达纲他们的两条机船开过来运走。

我们与芦苇站结账那几天连续阴雨绵绵,那天上午我在芦苇站结完账,把除平日借支的生活费、零花钱之后余下的五千几百元现金在杨会计那里开好现金支票后,杨会计告诉我,站里没有这么多现金,要拿支票,带你的私章到三十多里路外的幸福港茶盘洲农场场部的信用社去领取现金。

我回到工棚后,把支票交给老孫要他到幸福港信用社去领钱,我自己没有去,是因为芦苇站还有一些扫尾的事要去办理,此外我担心我外出一天,队里的那些民工在工棚里闲得没事做,又会趁机会赌博,我在工棚他们是不敢当着我的面赌博的。

不料我离开工棚后,老孫那天胃病又犯了,天上又接连下了好几天小雨加雪,湖洲上道路泥泞,行走艰难,幸福港距我们工棚有三十多里路,还要过三条小河,老孫有点畏难,就说哪位愿意到幸福港去领钱,兰笃志立即应声道:我去!我去!老孫就把支票和我的私章都交给兰笃志,并嘱咐他:快去快回,路上不要耽误,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知道你身上带了这么多钱。又拿了一个旧编织袋和一张旧报纸给他,要他领到钱以后用旧报纸包上,放在编织袋里,这样不引人注目,比较安全,切不可把这么大一笔钱在外人面前炫耀(老孫知道兰笃志喜欢显摆),要让外人知道你身上带了这么多钱,你小子弄不好命都会丢掉。兰笃志说:我知道,你放心吧!他临走又把兰大毛叫到外面嘀咕了几句,就往幸福港去了。

我在芦苇站办完事,回到工棚看见老孫还在工棚里,我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去呀!他说:我早就交给兰笃志去取去了,我今天胃有点痛,我一听心想:这下坏了,这个兰笃志一向品行不端,又好显摆,弄不好会出事的。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大家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仍不见兰笃志回来,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我对大家说都睡吧!他今天是不可能回来了,明天一早我去幸福港信用社去看看,说不定路上能碰到他。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完早餐我就赶往幸福港,此时,天上仍下着小雨加雪籽,我打着一把破雨傘,带着全队人的希望在泥泞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朝幸福港行进,凛冽的西北风夾着雨雪扫在我的脸上,脸凍得像刀割一样痛。我一直心想能在路上碰到因故耽误了时间的兰笃志;或是到幸福港信用社一问,那笔钱还未被领走。但最终这两个希望都落空了。当我到达幸福港信用社一问:昨天是否有人用陈X甫的私章在这里领取了一笔五千几百元的工资款时,信用社的人对我说:昨天是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用陈X甫的私章在这里领走了那笔钱。我知道这笔钱已被兰笃志捲走了。

我只好掉转头往回走,一路上心情沉重,想起全队除兰笃志之外的十一个人将近三个月的辛苦劳累都将化为乌有时.不由得对兰笃志产生了一种怨恨,心想:当初你在活水洲芦苇站走投无路时,我好心收留了你,你却做出这种事来“回报”我的好心,不由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位奴隸,他向他的主人告发为他改善居住条件,而在他住的那间又黑又闷的楼梯间的墙上帮他开了一个透光通气的洞的义人。

每每想到我为之奋斗、为之献身的国人竟是一些和兰笃志一样如此不堪怜悯、不堪救药的小人时,心中便会感到无比的沮丧。幸好还有老潘、老范、王医生、周医生、朱校长、唐书记、周书记……这些人的存在,才使我有了坚持不懈地为中国的民主宪政、为解脱中华民族所蒙受的深重苦难而继续努力奋斗的勇气和决心。

那天我一路上跌跌揰揰,忘记了雨雪和冷风的侵袭,连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走回了工棚。当我把情况告诉工友们时,那一双双刚才还充满希望的眼神一下子都变成了失望和愤怒,工友们纷纷指责兰笃志忘恩负义、恩将仇投,有的说我当初就不该收留兰笃志,结果害得他们跟着我倒霉。我说事已至此,大家埋怨也没有用,我一定想办法把这笔钱追回来,按算账的金额如数发给大家。

后来有人问兰大毛:兰笃志临走前把你叫到外面对你说了什么?你要如实讲出来,你的那份钱也被他捲走了,你不能再包庇他。兰大毛说:他跟我说:如果他没有回来,要记得帮他把行李带回兰岭。我说: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了,昨天我从芦苇站回来,可能还来得及追上他,一起去把这笔钱拿回来,兰大毛说:我也不知道他会把钱全部拿走呀!所以没把这句话当一回事,所以就没有说。

[註:1]:泡芦是芦苇之中的一个优良品种,长得又高又粗表面光滑、呈金黄色、苇杆薄、质地比普通芦苇轻,是盖屋面的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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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一真溅雪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4年4月9日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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