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号-历史见证 王先强简介 王先强文章检索

 

 

《历历在目》28. 接班人与对头人

 

王先强

 

来到交通诊疗所就任,我第一个得面对的,就是所长──胡杏荣。

起初,胡杏荣对我很不错。她彷佛总是对我抱着厚望似的,常常笑着说,好好工作,以后当个接班人。在当时,接班人是一种很高的荣誉,当得上就是天之骄子了。我知道我的底子,能当甚么接班人?我绝不抱这个希望!不过,好好工作,却是实在的,必须的。我收一份工新,不用说也得好好工作,不敢怠慢。

文革烽火,已经燃烧。

不久,胡杏荣就病了,拿了张肺结核病证明一晃,便到疗养院疗养去,且一去就是半年一年,长期疗养。实情如何,病况怎样,不得而知,没人敢问。在此得说点白话:那时有本事的人会钻个小空子,就是没病装病,装肺病肝病,或是干脆走后门,跟医生要长病假单;有了医生长病假单,就赚得长病假期,然后不理三七二十一,放假悠游去,工资照发。她是否如此,我不好说。她吩咐我,要我在她走后就顶着她的工作,当接班人嘛!在诊疗所里,只有她与我属行政人员,她不在,我得代理她的工作,这在情理之内,但这就是接班人,却不免是开我的玩笑了。不过,也毫无办法,我除了做好本份工作外,还是得份外费心的去打理诊疗所里的、属于所长范围的各项事务。

诊疗所里总共有十个医护人员,各有分工,各顾各的,清楚明确,但又一环扣一环,紧密相连,可说是缺一不可的;只要缺了一个,就很麻烦,倘若是缺两个三个,那就是大问题了。

那些医生、护士,也会去要医生病假单,也会请病假,有时一请就是两、三个人,连请两、三天甚至更长,那可就真不知该怎办?面临这种情形,我这个代理所长的,就一筹莫展了。莫非停诊?当然不行!我只好好语恳求在班的尽可能一人顶两人的工作,大家辛苦点,同时我也拿出最大的拼劲,硬着头皮顶着上,去做那些空缺位的工作,或药房、或注射、或甚至是医生。

我得说明一下情况,所谓诊疗所,诊的疗的都是普通的病,感冒发热,小伤小痛之类,开几粒A.P.C﹝阿司匹林﹞,用支退热针水,洗洗小伤口,敷敷药,然后病人到药房取药,再到注射室打针,便算是应付过去了;如遇到患较严重病的病人,则是介去医院治疗。因此,那其实是极普通的医疗工作。我由于勤学,很快的就学懂了那基本的医疗知识,所以还可以应付那些医疗工作的。那时候,没甚么严格规管,不讲甚么资历,能者就上,干得了就行,没有犯医规犯医法之事。那时的许多医生、护士,也几乎全是半途出家,没有多少个是上过医学院经过正规训练的。大概也因为如此,所以人们常常戏称一些医生为A.P.C医生;诊疗所的情形也是这样。这说起来简直是一塌糊涂,但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却还是帮了不少病者的,在农村尤其如此。明白这些,才明白我去顶替空缺位的可能性和我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情理。

我会三天两头就去探望一下胡杏荣,向她汇报工作,听候她的指示。她总是笑着,说好好工作,当接班人嘛!

由于我的得当处理和努力,诊疗所运转得比胡杏荣在时好了好多,这可也让人另眼看我。

文革中后期,我被关进牛棚;胡杏荣也结束疗养,回来上班了。

意外的是,这时候的胡杏荣一反常态,像不曾发生过甚么似的,完全没有了她竭力的利用我,完全没有了我对她的尊重和服从,完全否定了我所做的付出和拼搏,而只是一味的横眉怒目的对付我了。在后来斗我的斗争会上,她是拼尽吃奶力来斗我的一个,把我说得要多反动就有多反动,要多反革命就有多反革命,非把我置于死地不可;我从牛棚里出来后,她则处处监视我,事事挑剔我,似乎随时要把我清理回农村去;她指定我做许多额外的工作,例如我必须接替一个医生负责的采购药物的工作,并自己一个人用三轮车去把药物运回来。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她把口上的接班人转化成实际上的对头人,冷酷地逼得我走投无路!

从接班人至对头人,转换在瞬息间;胡杏荣为何如此前后迅速变卦?是当时社会形势迫使人们如此,还是人性本就丑恶阴险?我想,无论怎样,她至少是很懂得看风使舵,非常精于算计的一个人;她给我套上接班人之称,只是诱我多做工作,助她避困,而到我临风遇浪之时,她就即刻变脸,毫不留情的对我落井下石了。

我做了最坏打算:准备到农村去。这样,我无了顾忌,得以放开怀来,有理、有利、有节的回敬胡杏荣,与她对着干,真成了对交锋得颇为激烈的死对头人。我不能屈服于她,生死不计了。

胡杏荣的丈夫原是交通局局长,文革后期结合为副局长,是有权力的;交通局管理交通系统、也管理交通诊所,因此,副局长帮老婆把我赶到农村去,甚或打成反革命予以处置,该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但是,最终我安然无恙。不知是不是他手下留情了?倘若是,我得感激他!不过,我也想,或许正是我的抗争致他们缩回手,不予动我,起了保护我的作用。

胡杏荣满怀机心想把我推上死路,想不到,她的结局比我更为可悲。她与丈夫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中学毕业后,竟是自杀死了;她丈夫后来又是全身瘫痪,卧床多年,得她独力照顾。她晚景凄凉!

我有点恨胡杏荣,但后来更多的是同情她。我常常想,她儿子的死,是否正是她太过精明,用了太多的心计在儿子身上所致?想来就是八九不离十。她本想置我于死地,我不死,结果反倒是她亲生儿子死了,她自己也走到死境上去了。做人,真要有点反省之心,懂得将心比心,多行善道才好。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的所思和慨叹;她在苦中挣扎,到头了都无法改变她悲怆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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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先强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8年5月10日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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