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生涯(二)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由于每年到汨罗、湘阴、平江一带采油菜和紫云英蜜的外地蜂场都有两万多箱蜂,都要在汨罗转火车北上,所以我们在车站等了好几天,六七天之后才得到车站通知:晚上有车皮可以装车,傍晚蜜蜂都回巢后,大家都把巢门关好,晚上八点左右车皮调到了,大家便开始装车,两个多小时后,蜂箱、行李已全部装上车,并用繩索捆绑牢实。只等待过路的货运列车经过就可挂靠上去发车。此时刘技师说:你先回去吧!蜂群和小兰我们都会照顾好的,你回去尽快把养蜂介绍信办好,到山东来与我们会合。辞别刘技师他们之后,我又连夜走了四十里夜路从汨罗赶回到兰岭,我到家时已到了半夜两三点钟。
由于六塘公社干部对我帮兰笃志申冤一事耿耿于怀,有意刁难,不让我取得养蜂介绍信,我也在寻求迁往一个容易弄到养蜂介绍信的地方去的途经。以前我通过下放在六塘金约大队的湘阴知青秦正湘,认识了湘阴长康公社的邓再香,通过他又认识了从屈原农场营田镇下放在他们“三门杨”的知青田远光。
田远光在汨罗一中念高中时参加了红卫兵是汨罗一中红卫兵最大的红卫兵组织的“三巨头”之一,他因家庭出身不太好,所以不大抛头露面,经常隐居幕后为该红卫兵组织的造反行动出谋划策,是该红卫兵组织的主要“军师”。另外两位“巨头”,一位是负责红卫兵组织后勤的古培公社石牛大队的邹克诚;一位是当红卫兵“司令”的白水公社的虞忠权。
68年底69年初的知青下放高潮使红卫兵组织瓦解后,邹、虞二位也回到家乡务农,因邹克诚系贪下中农出身,又是正正经经读完了三年高中的高中毕业生,这在当时的农村是难得的人才,所以被汨罗县和古培公社选作“无产阶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而加以培养,他回乡不久便被发展为中共党员,担任大队干部,到75年时已担任大队党支部副书记。
当我向邓再香、田远光提出想请他们帮忙找个地方把我的户口迁过去时,田远光说:这件事只有找邹克诚,他现在是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又是重点培养对象,他肯定有办法,于是我和田远光约好时间一起去拜访邹克诚。
五月上旬的一天我和田运光相约一起来到邹克诚位于古培公社石牛大队四生产队的家里,此时他已娶妻生子,我和田远光向他说明来意后,他说迁到这里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具体办起来可能要花点时间,当和他谈到养蜂的事时,我说蜂场刚开办,面临许多因难,主要是缺少蜂箱,又没有钱添置。
此时他说:他们旁边的课功大队有个木匠前两年也办了一个小型蜂场在外面跑了两年,不仅没有赚到钱,蜂也死光了,现在家里还有十几个空蜂箱和几十张空巢脾,他放在家里也没有用,我和你一起去问一问,估计花不了多少钱就可以买下来,这样蜂箱、巢脾的问题不就基本解决了吗!
我一听大喜。午饭后我们三人便一起来到这位木匠家,邹克诚对那位木匠说:你剩下的蜂箱和巢脾放在家里也没有用,既占地方还难得保管,今天我帮你找到一个买主,你干脆一起买给他吧!此时这位木匠正为这十几个蜂箱和四五十张巢脾发愁,堆在客厅里既占地方又影响美观,还时常引发他老婆埋怨他不该养蜂,把以前做木匠赚的钱全赔进去不说,还欠了不少账。
他听邹克诚这么一说,连忙说:要得!要得!一起卖掉,邹书记,你开个价,我二话不说。邹克诚把我叫到外面问我:你看,一起买下你出得起什么价钱?我说:按他蜂箱的新旧的程度来看一个蜂箱应值二十多块钱,巢脾也值一块多钱一张。但我现在倾其所有,也顶多只能湊出一百五十元钱。如果一百五十元钱他愿意卖,我就一起买下来,不行那就只好算了。
邹克诚走进去对木匠说:我看蜂箱巢脾一起就做一百五十块钱算了,你是吃了一点亏,但再多小陈也拿不出,你看行不行?此时这位木匠还在犹豫,他老婆在旁边就大声说:一百五就一百五,卖掉算了,放在这里以后只能做柴火烧。那木匠本来就因养蜂失败亏了钱,一直被他老婆抱怨,为缓和与老婆的关系也就说:就按邹书记说的一百五十块钱吧!我和木匠约好过几天带钱来取蜂箱巢脾。
这一下,把扩大蜂场规模的最大障碍扫除了。我现在已有自己做的十套继箱、小朱做的两套蜂箱,再加上这次从木匠这里买下的十五套蜂箱,总共已有了二十七套蜂箱,已基本上够我一个人养蜂的需要了。
离开石牛后,我回到兰岭仍然是天天到公社去要求签字盖章,好让我到农业局去办外出养蜂的介绍信。公社干部仍然是找各种借口拖延不办。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与公社管副业的负责人吵起来了,此时公社的水利干事兰正威跑过来把我拉到他的办公室去,要我消消火,他把门关上泡了一杯茶给我,他对我说;你养蜂是好事,国家也正在提倡,蜂产品是我国出口换汇的重要物资,公社理应支持。只是你控告他们杀害兰笃志,搞得公社干部调的调离、坐的坐牢,他们都视你为眼中钉,所以才故意刁难你,不给你办去农业局办养蜂介绍信的证明。你现在越找他们吵,尽管你有理,但他们拖着不给你办,你也没有办法。还不如你先回去,这几天也不要到公社里来和他们吵,等我找机会和公社主要领导说明利害关系后,我估计他们会改变态度,会在你的报告上签字盖章,同意你去县农业局办理外出养蜂的介绍信的。我说:你有什么办法使他们改变态度?他说:你先不要管,回去等我的通知就是了。
大约一个星期后,兰正威托人带信给我,要我带上生产队、大队的报告到公社去。我到公社找到兰正威他马上带我到公社办公室对管公章、管签字的公社马秘书说:兰岭的小陈来了,你帮他在报告上簽个意见、盖个章让他到县农业局去开介绍信。马秘书一改以往坚持不给我办的态度,二话没说马上就在我的养蜂报告上签字回意并盖好公章。
我心里好奇怪,办好事后,我来到兰正威的办公室,关好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前几天开公社干部会,我有意把话题扯到你养蜂的事情上,我只向他们说明利害关系,他们一听明白,就决定改变态度了。他说:我对他们说,这个陈XX是个大学生理论水平高、懂政策、能说会道又会写,上次他大闹东塘公社把那几位公社干部骂得狗血淋头,没有一个人敢做声。这次他写材料给兰笃志申冤,居然能引起中央、省和地区的重视派人验尸复查,搞得公社干部、大队干部一个个灰头土脸,坐牢的坐牢、撤职的撤职、开除党籍的开除党籍、调离的调离。他下放到兰岭表现又好,没有什么把柄抓在我们手里,这种人要出去养蜂,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这是我们公社干部求之不得的好事呀!他不在这里,就没有时间精力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你们居然还不同意他离开这里去外面放蜂,你们难道还想继续把他留在兰岭,让他一有机会就来找我们的岔子,一有机会就到上面去告我们的状吗?经我这么一说,他们一个个都如醍醐灌顶,才突然清醒。公社新来的书记和社长都说:兰干事说得有道理,倒底是多读过几年书的(兰干事是水利学校毕业的中专生),想事就是不一样。我们把陈XX留在这里豈不是自找麻烦吗?又对公社马秘书说;下次陈XX来办养蜂介绍信你就帮他办了吧!免得他以后找我们的麻烦。我听兰干事这么一说,我连声感谢他,我说:你比我还厉害!他听了哈哈一笑,对我说:你赶紧去县里办介绍信吧。
我当天下午就搭车赶往县农业局办好了外出养蜂的证明,接着就带着钱并借了一辆板车到课功大队那位木匠那里把那十五个蜂箱和几十张巢脾一起拉到了古培塘火车站,办好了零担托运的手续,把蜂箱巢脾等一起托运到山东禹城火车站。
然后我买了一张汨罗到禹城的慢车通票经郑州到禹城,这种慢车通票,不仅每一个小站都要停,中途还要转车,大约两天多之后才到达禹城。下车后到行包房问托运的蜂箱是否到了?行包房的人说:那还早呢,这种零担托运从古培塘到禹城至少十天半个月。我留下在临邑放蜂的地址,请他们在蜂箱到达后,通知我前来提货。然后我从禹城又換乘汽车到达临邑县城,按照刘技师来信提供的地址步行了二三十里路到达了我们在临邑的放蜂场地田庄。
刘技师向我介绍了蜂场离开汨罗后的情况:他们在路上经过了三天三夜才到达禹城,卸车后,发现禹城车站周围挤满了南方油菜、紫云英花期结束后,赶到禹城一带赶洋槐、枣花的外地蜂场。由于那时汽车、拖拉机都很少,几天之内到达禹城车站的蜂群多达两三万箱,禹城及其附近为数有限的汽车、拖拉机根本就运不过来,各蜂场都各显神通找关系联系汽车、拖拉机。
此时眼看洋槐花期已接近尾期,刘技师深知时机对养蜂是生死攸关的因素,早一天和晚一天进场对蜂场而言后果往往大相径庭,他眼见马上要联系到汽车、拖拉机已无希望,决定另辟溪径,他找到附近农民联系了几辆毛驴车,当天傍晚就把他的蜂场和我蜂场的蜂群和用具一起装上毛驴车,连夜就拉到了临邑事先联系好的某公社田庄大队的放蜂场地。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正好赶上了洋槐花的尾期,尽管是花的尾期,但洋槐流蜜仍然很猛,一天时间就把蜂群在汨罗等车和在路上已经几乎消耗殆尽的蜂蜜差不多全装满了。
直到这天傍晚汨罗、湘阴的其他蜂场才想到也找毛驴车把蜂群运进各自的放蜂场地。不料这天半夜忽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次日早上起来一看,大家的心都凉了,洋槐花全被风吹雨打掉落在了地上,这一突发的情况让比我们晚一天进场的汨罗、湘阴各蜂场都陷入了极大的困境,他们蜂箱内的蜂蜜早已在汨罗等待的六七天和路上的几天之中几乎消耗殆尽。进场后已没有了主要蜜源,而零星的一点瓜菜花也难以维持蜂群的日常需要,卖白糖喂蜂又没有钱,在白糖供应非常紧张的那个时代,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白糖。最惨的要算汨罗大队廖X中他们的蜂场,由于群势强大蜂群蜜糖的消耗量也大,他们进场后,是我们一起来的蜂场中最缺糖的一个,此時他们的蜜蜂因缺糖而大量死亡,又因缺糖缺粉导致蜂群抵抗力下降而染上了美洲幼虫病,走到他们蜂场附近便可闻到一股患美洲幼虫病而死亡的蜜蜂幼虫发出的腥臭味,此病传播很快特别是在蜜源缺乏时,蜂群之间相互盗蜜传播更快,没有多久廖师傅他们蜂场的五十几箱蜂几乎全部染上上了美洲幼虫病。其他比我们后进场一天的汨罗、湘阴蜂场也因缺糖缺粉,群势下降,只有刘技师他们和我们蜂场因早进场一天,蜂箱内进满了蜜和花粉,再加上周围的一些零星蜜源,每天进的一点花蜜如花粉尚可免强维持蜂群的正常生活和繁殖,所以进入洋槐场地后,只有刘技师他们蜂场和我们蜂场的的蜂群群势不仅没有下降,反而略有上升。
由于蜂场没有收入大家在经济上都陷入困境,都指望坚持到枣花开花流蜜就可摇蜜摆脱困境。我们和刘技师虽也遇到困难,但刘技师他们蜂场是国营单位,拍个电报到鹤龙湖农场,生活费马上就寄来了,我们和他们在一起开伙食,所以吃饭不成问题,大米都是自带的,只需买菜,为节省开支,刘技师建议:你现在蜂场没有收入,又只有十二箱蜂,完全用不着两个人,你卖张票先把兰大毛送回汨罗,等以后蜂场扩大了再要他来蜂场。五月底我把兰大毛送到禹城火车站,帮他买好到汨罗的通票,又给了他几块钱路上吃饭用。
送走兰大毛之后,为节省开支,那时山东正收大蒜,刘技师买了两挂大蒜(每挂有一百个大蒜头),每次把几个大蒜头剝出来捣烂再加上酱油和醋侵泡一下就是很下飯的大蒜酱,开始我吃不惯因为太辛辣,以后吃惯了还觉得味道不错。
为改善生活,我趁到附近的沙河桥下去洗澡、洗衣的机会,带上正仁为我准备的丝网,放在沙河里,每次都能弄一两斤游刁、鲫鱼、小鲶鱼。每次弄到鱼后.我都会送几条给房东大娘,她很高兴。
到端午节那天廖X中、谢亮文、何文武、何麻子、何春庭、智峰公社的向篆文、王师傅他们都到我们的住地来过端午。刘技师发愁没有什么菜招待他们,我说:村子旁边有一个大水窪,里面长了不少芦苇和水草,我估计里面有鱼,不如去试试运气。他说:可以,但要先和生产队打个招呼。我找到队上那位与我们关系很好的民办教师要他跟队长说一声,他说:没问题,这是个没入管的野水窪,你去放丝网吧!我去跟队上说一下。我脱下衣服只穿条短裤下到水里牵着丝网在水窪中来回下网,刘技师在岸上放网,我们把我带的五条丝网全都放下去了,为了促使鱼儿触网,我一边在水里游一边用双手击打水面,以使受惊的鱼儿揰到网上,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把丝网收上来居然收到了六七斤鱼,有草鱼、鲤鱼、鲫鱼、鲶鱼和游刁,我们高高兴兴回到住处,大家一看弄到了这么多鱼都很高兴,我们又买了韮菜、筍瓜……等几样小菜,再加上大蒜酱,又到大队的代销点买了两斤几角钱一斤的红薯干酒,十个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端午。
不料午饭过后刚把廖师傅他们送走,房东大娘就跑来大发雷霆,一定要赶我们走,不让我们住在她家的房子里。原因居然是我们今天弄到的鱼没有送几条给她。本来我和刘技师也商量过是不是要送几条给她?刘技师说:以前每次网到鱼都送了几条给她,今天来的客人多,除了这六七斤鱼又没有别的荤菜,今天就祘了,以后网到鱼再送点给她吧!不料竟惹发这位太娘这么大的火。人的贪婪无恥莫此为甚,你想想:我们租她家的房子住是付了房租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和责任必须送鱼给她,我们之所以以前每次网到鱼都送几条给她家,实在是出于礼貌和同情心,让她和她的孫子(她老公在公社做木匠,不常回家,她儿子已与她分家)也能吃上鱼,豈料她竟然把无偿向她送鱼当作了我们必尽的责任,一旦我们未履行这一责任,就要向我们问责。我们把生产队长、大队田书记都找来说情也不行,非要我们马上搬走不可。
最后还是生产队长知道她怕她老公,他跑到公社木工房把她老公找回来,她老公问明缘由后,跑回来把这位大娘一顿臭骂,这个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大娘竟被骂得气都不敢吭一声。这大概就是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一书中所指出的中国人的劣根性的一种表现吧!她的丈夫田木匠倒底是在外面见过世面的人,也还懂点道理,他把他老婆臭骂一顿之后,连忙到我们房间里来向我们表示歉意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们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我也是在外面跑过的人,知道你们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继续住在这里就是、她要再胡说什么,我就要回来揍她一顿。这次风波就这样被她丈夫摆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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