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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第六章

 

王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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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说张闻天对彭的支持主要是思想看法上的一致,黄克诚则除了这点,还有品性上的类同、情感上的交融。而如果说思想看法还会因时因事而有所变化,那“性格决定命运”的品性及以此为基石的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对人的影响则是持久稳定乃至决定性的。彭德怀与黄克诚之间的关系,就说明了这一点。

毛泽东从7月16日下发彭德怀的来信给与会者讨论,到7月21日张闻天“整整三个小时”的发言。关于对这封信的看法,《不悔的合作》一书中记载说:经过六天的讨论,完全赞同或明确反对这封信的,就只有几个人。大多数是基本赞同的看法,而对其中问题的提法、分寸把握和文字表述上有不同意见1。彭德怀后来在自己的笔记中,也是这样估计的:多数同志基本上是同意的,但其中不少人认为,某些字句值得斟酌;有些人对第二部分意见较多,认为讲得过于严重了;完全同意或根本反对的则是个别人。还有许多人没有发言2。如周恩来,李锐7月19日或20日晚上跳舞时,坐在周恩来的旁边,有意问周:你看彭总的信怎么样?周恩来说:那没有什么吧。意思指这是一种正常的情况3。这也代表着官场官员常态,首鼠两端,执两用中。

其间贺龙揭发了一件事:我记起彭总在火车上曾说过:“如果不是中国工人、农民好,可能要请红军来。”这就是后来毛泽东23日讲话中,关于“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的由来4。应该说贺龙的这个揭发,已超出对彭德怀信内容讨论的范畴。彭自己少时就是因为受了那些苦,而当兵造反,是由衷感言。而贺的揭发往轻了说是对彭的信极其不满、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抛出;往重了说则是心怀叵测、挑拨是非、上纲上线、落井下石,而且直捅毛最在意的软肋——军队。

贺龙是南昌起义的总指挥,凭着最初的“两把菜刀”,一路冲杀成为红二方面军的旗帜,并由此最终成为了共和国的元帅。在十大元帅中最有资格的应该首推贺龙,毕竟是打响了中国共产党武装力量的第一枪。当时的贺龙,任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还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贺龙向周恩来表示:“共产党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于是周恩来任命贺龙担任起义军总指挥,与朱德、叶挺、刘伯承共同领导起义。贺龙一参加革命,就成为军队中的最高指挥官。红军时期,贺龙虽经几起几落,仍然是军队中三大主力部队之一,红二方面军的总指挥。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成立三个师,新四军一个军,贺龙是120师师长,成为四大主力部队的总指挥之一。

但是论战功,除了作为“参座”、一直没有独立领导过部队作战的叶剑英以及政工元帅罗荣恒外,尽管担任过八路军120师师长,但在整个抗日战争期间,与林彪、刘伯承率领的两个师相比,无论战斗业绩,根据地面积还是部队的扩充发展数量,都有所差距。在指挥了抗战时期的“齐会战斗”后(以我军6000多人有准备地对日伪军800多人,最终约百名日军从层层包围圈中脱逃而去,八路军伤亡近二千人,贺龙本人也被毒气弹所伤),更是顺其自然地“交出”了指挥权。

从此以后,贺龙在军队中的地位一降再降。特别是在解放战争期间,一个曾被蒋介石出十万大洋买其头颅的军事统帅,悄无声息地担当起了由彭德怀领导的第一野战军的后勤工作。其实说来,彭的手下可以说都是贺龙的兵,不说红二方面军的底子,就是后来补充的将和兵也大多是贺龙主政的晋绥军区、西北军区补给的,任命贺龙为西北野战军,即一野司令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最终是彭担任了一野统帅,这里面固然有彭德怀资历和霸气的一面,但最主要还是毛泽东的有意抑制。

从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一方面军、二方面军、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会师,特别是在毛泽东获得了绝对的领导权后,毛在军队领导人的任用方面,对二方面军和四方面军的人总是有所顾忌和限用。看看抗战中期后各大主力解放军(这里以解放军代替八路军、新四军称呼)的首要军政领导人,有哪一个不是红一方面军的人或红一方面军出身?!彭德怀、林彪、聂荣臻、罗荣桓、刘伯承、邓小平、陈毅、粟裕。对二方面军的旗帜贺龙是如此,对四方面军的军队首脑徐向前也是如此。以徐的军事才华(其军事才华,十大元帅中,仅次于林彪),虽说身体是有些弱,但也不至于“雪藏”至解放战争后期,才让其指挥了一场太原之战。

当彭德怀率领着由贺龙班底组成的军队,攻城掠寨、捷报频传、一举廓清大西北之时。贺龙正担任着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员(相当于警备区司令),主要做前方战场上急需的粮食、弹药、被服等筹集工作,当起了军队的后勤部长。打仗和战功,最能体现着军人真正的价值,对于生性好勇斗狠、不甘寂寞,更不甘后人的贺龙来说,内心的失落和怨愤是可想而知的。

“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龙,终于在这次庐山会议上又有了“出刀”的机会,可谓当年你抢我锋芒,现在我还以利刃,而且几乎“一刀封喉”。毛泽东的一句“解放军不跟我走,我就找红军去”,可以说是其7月23日首次对彭的来信表态还击中最严厉的!对于最早提出并一贯主张“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毛来说,彭俨然成了敌对势力。

所以,当7月22日下午,毛泽东在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后、拿着彭德怀的信和张闻天的发言以及黄克诚、周小舟等人的发言摘要,跟刘少奇、周恩来、林彪谈话时,明确指出: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有纲领的右倾回潮。这两天我听到不少同志来向我反映,彭德怀同志的来信和支持他的一些人的发言,给大家造成了极大的困惑。我劝他们以极大的耐心、硬着头皮顶住,就是想知道他们最终的想法,老做法,摸清他们的底牌。昨天“大理论家”张闻天同志的发言,终于把他们的纲领和盘托出了。好家伙,整整三个小时,全文8000 多字,讲成绩只有270 余字。用了39 个“但”字,‘但’字以后便大做缺点的文章,108 个“很大损失”或“损失”,以及“太高”。“太急”、“太快”、“太多”等一大批“太”字。尤其是贺龙同志揭发的彭德怀那番“找红军”的话,连57年那些右派们没说、没敢说的,他彭大将军倒是投其所好替他们说出来了。这就是原则问题了,你们知道,在原则问题上,我是从不让步的。

应该说,毛与刘、周、林三人的谈话,刚开始并不顺利。因为尽管张闻天的讲话有些过于直接且有影射毛本人之嫌。但彭德怀信的内容,除了极个别词句不妥外,中心意思特别是对经济建设以及当前存在的问题还是正面的、切中时弊的,这对于领导和主管经济工作的刘少奇和周恩来来说,多少也是感同身受。所以,刚开始的时候,主要还是毛一个人在说,刘、周、林基本只是洗耳恭听。不久,毛似乎洞察、其实早已明了到刘、周二人的内心,在停顿之余、沉默片刻后,轻轻吐出一句:如果你们迁就彭德怀同志的这种言论,我就再回我的云山寺就是。周恩来一听云山寺三字,立刻探身说到:主席言重了,我们什么时候都会按照您的指示去做的。彭德怀和张闻天有些言论,确实太出格了,也确实给大家的思想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和困惑,需要尽快加以澄清,请主席当机立断吧。

周恩来的反应,刘少奇和林彪是非常理解的。如前所述,宁都会议是毛泽东一生最灰暗、最失意的时期。宁都会议后,毛泽东长期寓居在江西云石山一个荒凉的庙宇云山寺。用毛自己的话说:那时候,连一个鬼也不上门(当然林彪、聂荣臻等人,还是偶尔去探望他的)。而这一切正肇始于周恩来。宁都会议是毛、周两人历史恩怨的根子,用周本人的话说,这是他“一生最大错误和罪恶”。毛在有意无意由周发起的会上被批判斗争后离开军队,由周取而代之,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失意落寞的一段日子。毛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怨恨难消,动不动就要翻出来算老账5。而周恩来之所以对毛泽东的这种苛待乃至建国后种种祸国殃民的胡作非为,总是默默忍受,屈从退让,不敢出一句恶声,究其历史原因,不能不说与他在宁都会议上欠了毛的帐,内心一直深怀愧疚有关。这实在是毛、周关系中的关节6

不过宁都会议固然给周恩来心理上造成了一定阴影和怯势,但周后来对毛种种做法的默默忍受,屈从退让乃至帮衬迎合、百般维护,还有其性格上的柔和、政治上的隐忍以及观念上中庸,包括对毛泽东力挽狂澜、带领弱小的共产党打倒了蒋介石、建立了新中国的敬服,当然也潜隐对毛泽东政治手腕的畏惧。应该说是综合在一起使然。

而毛泽东这句“我就再回云山寺就是了”,其实就是说给周恩来听的。毛相信自己对周的判断,周的这番表白早已在毛意料之中。也只有先使周有了这番表白,才会让刘少奇这个羽翼渐丰的实力派,免生他念或行掣肘,尽管刘少奇与彭德怀,远有延安整风的过节(1945年2月至7月的“华北会议”彭德怀被批判四十三天,彭参加革命以来的历史及功绩几乎被全盘否定,连彭德怀原名“彭得华”,也被罗织为其志在“得中华”,即意欲毛泽东一争高下7),近有高岗事件的阴影(高岗与彭德怀在西北时就接触较多,抗美援朝又一个在前线指挥打仗,一个在后方负责后勤保障,配合得十分默契,俩人敢说敢干的泼辣作风又比较相似,所以关系较深。彭德怀曾向毛泽东举荐由高岗任解放军总参谋长。而且彭德怀也确实对刘少奇的工作有些意见,并向毛泽东做过反映。1953年9月9日,彭德怀曾到毛泽东处讲他对刘少奇和周恩来个别问题上的意见,毛泽东要他同刘、周面谈8),素有嫌隙。但现在经济正面临困境和整顿,要谨防一切可能的趁机作祟和浑水摸鱼,必须要他们旗帜鲜明,扼杀一切不良企图,彻底孤立彭等人,集中优势,一举“歼灭”。至于林彪,本就远离政治中枢及漩涡、一直在休养之中,且毛又一直对其关爱提携有加。虽然还没来得及跟他单独谈话,但毛相信这个心腹爱将、天才军人,会以其天赋的嗅觉、敏感到行将发生的变故,而且必会和战争时一样为毛所驱并摧枯拉朽。

什么是政治?得到就是政治,而且是最大的政治。《何典》里不是说嘛——“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说嘴郎中无好药,一双空手见阎王”(1971年8月毛泽东为处置林彪等人南巡前,特意给政治局成员每人发了这本薄薄的《何典》)。对毛来说,那些夸夸其谈、坐而论道、欲说还休、欲罢不能的,不是政治,充其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教条或礼教。

如前所言,毛一口气和他们三人谈了五个小时,越谈也似乎越投机。然后居然只吃了平时一半的安眠药量就安然入睡了,而且一口气睡到清早。7月23日8点整,毛在庐山人民剧院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并讲话,拉开了批判彭德怀等人的序幕。毛开始便说:你们讲了那么多,允许我讲个把钟点,可不可以?吃了三次安眠药,睡不着。毛似乎又进入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广阔天地,从此时起,一个自言吃了三次安眠药都睡不着的人,把整个中国都带入了一个“亢奋”年代。  

注释:

1 李永:《不悔的合作》(毛泽东与彭德怀):第299页。

2 李锐:《庐山会议纪实》。

3 李锐:《庐山会议纪实》。

4 李锐:《庐山会议纪实》。

5 高文谦:《晚年周恩来》:第26页。

6 高文谦:《晚年周恩来》:第42页。

7 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第622页。

8 戴茂林、赵晓光:《高岗传》,第3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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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哲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7年5月1日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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