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号-历史见证 听惊雷简介 听惊雷文章检索

 

 

一个人和他的永动机

 

听惊雷

 

一九五七年的5月15日,毛写下了他那篇著名的“事情正在起变化” ,从此,50多万天真诚实的人,因为响应号召向党掏心掏肺,他们 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他们的亲人们十分珍视的生命,却因此彻底 改变了命运的方向,像决堤大河边上的芦苇在狂风中摇曳、摧折、 漂荡。仅以此文纪念我的一位忘年之交,也献给每一位遭受苦难的人!

  ㈠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到教具室去借画习作的石膏像。他仔细地用小刷拂去石膏像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灰尘,我对他说了“谢谢老师!”他却歉意地对我说:“请不要谢我。”这回答一时使我莫名其妙,我纳闷地回去了。
   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右派。他看上去五十左右,个子很高,大约一米八以上,五官端正。常年穿着褪色的黑布中式对襟上衣和黑布裤,冬天是棉的,夏天则是单的,倒还洗得挺干净。除了冬季穿月口布鞋,春夏秋季他都脚踏一双木制的“板板鞋”。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个子,那板板鞋在他微瘸腿的脚下却并没有因为他走路而发出难听的啪嗒啪嗒的声响,相反地,那却是一种木头轻微敲击的好听的声音。
   他名叫都晏嘉,学院里师生、职工以及家属院里的小孩都对他大声直呼其名。任何人有任何公事或私事都可以像对奴仆一样地使唤他。可是我却无法对他直呼其名,没有人的时候,我总是称他“都老师!”
   文革中由于我也几近黑色,所以与他渐渐熟悉起来,才发觉他天性爱说爱笑。自打成右派以来,他长期受管制,每月只有25元生活费,如今更进一步失去自由,被关在“牛棚”里受着种种折磨,可他仍能发现种种可笑的事,从造反派头头、管牛鬼的红卫兵、批斗他的革命群众,乃至他们牛鬼自己,他都能发现可笑之处,能讲出酸涩的笑话来。
   学院车队的刘司机(小学文化)在文革初期学习时发言说:“刘少奇搞‘16条’妄图阻止文化大革命,后来毛主席插手,才把文化大革命发动起来了。”因这“插手”二字,加之“家庭出身上中农“,立马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加入了牛鬼队伍。至武斗期间,造反派们忙着互相打打杀杀,对牛鬼们的管制松了一些,他们可以不再去街上唱“牛鬼歌”,只管成天为备战备荒打防空洞。大约那文盲刘司机也觉轻松了一些,他本来身体就结实,挖起岩泥来并不很吃力。有一天他挖着挖着,出了一身汗,大约筋骨感到一阵舒畅,就忘了自己是在干什么了,竟然哼哼唧唧地唱起歌来。那时能唱什么歌唱呢?于是他唱了《国际歌》,恰好被“看守”走来听见,敲了他两棍,立马住了口。第二天这事儿就见诸画栏了,只见在《警惕阶级敌人的新动向》几个大字下,一张漫画里画着防空洞,里面几个牛鬼手拄着锄头,贼眉鼠眼地眇向洞外,那胡子拉碴的刘司机正从一个洞口探出头来,青面兔牙,表情阴险,像个土匪一般,嘴里正哼哼着:“起来……起来……”这张画让都晏嘉笑了好久。 
   1968年八届十二中全会召开后,牛鬼蛇神们也集中在一起学习。会上,一个迂夫子牛鬼发言:“去年我国氢弹爆炸试验成功,像一朵大礼花、一个大火炮迎来了党的八届十二中全会……”话未说完,一个外号“牧童”的右派(这是一个高大黝黑的准巨人,打成右派后一直在学院大操场饲牛,因而得名)呼啦一下站起来说“***简直反动透顶!这么伟大的氢弹爆炸,他竟然说只是一个大火炮儿!”下会后,都晏嘉在僻静处笑弯了腰:“这个‘牧童’,真有想象力,亏他能想得出来!嘻嘻……他想戴罪立功,嘻嘻……”本来文革中种种粗暴侮辱人格和残忍践踏生命的事在人心上蒙着一层暗黑的阴影,使人深深地痛楚。我不禁问他:“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笑得出来?”他对我说:“你不知道,过去我们右派人少,日子还真难过,现在苦头虽然更重,但这么多人都成了牛鬼蛇神和反革命,精神上反而觉得轻松些了。不是现在,你能同我说话么?”
   我们之间谈话也不是那么自由的,尤其是当我已不那么“黑”的时候,他怕影响我,来找我时总是像搞“地下工作”似的。
   他出生于城市贫民家庭,小时候家里请人给他算命,说他命里注定“无后”,因此初中毕业后在父亲意旨下他报考了一个全公费的工兵学校。抗战爆发时他刚二十出头,直接从军校报名参了军,分在工兵连。就在第一次上战场修筑工事时,一颗子弹击穿了他的左大腿,于是负伤退役,从此落下残疾。后来辗转来到重庆,经熟人介绍进入一个刚开办的私立美专教透视课。从没有学过透视法的他日以继夜地刻苦钻研,居然被他钻出了门道来。为了使学生们便于理解,他总是自己做些模型带到课堂上讲解,让学生们左看右看、比比量量。他这样的煞费苦心,学生们竟也掌握了一些透视法则……讲到这里时,只见他本来灰暗的两眼竟然放出了一些光彩,我立刻知道,他的这一段经历,就是他此生最为辉煌的记忆了。
   解放后院系调整,因他能胜任教学,来到如今的学院后仍继续教书,直到1957年被划为右派调到教具室。我问他因何被划为右派,他摇摇头说,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向你的上司提任何建议,不管你认为这建议多么合理。划为右派后,老婆被动员与他划清界线离婚而去。如今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还真应了老和尚的那句话。”他苦笑着说。
   武斗后期,管制较为松懈,“牛棚”也解散了。我住在一幢三层楼的单身教工宿舍二楼,一楼盥洗室对面那间房本来让一位院长住在那里交待反省,那院长在受尽折磨后病死,那间房便让都晏嘉进住了。由于都晏嘉心灵手巧,常被叫去修这做那,他都做得很好,人们对他的态度渐渐和缓了一些。他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向工宣队请假进城看病。一天我见他用木锉打磨着一双很小很小的木拖鞋,然后用牛皮纸仔细包好,柔声说道:“这是给我女儿做的。”我甚为吃惊:“你不是没有女儿么?”“认的,我堂兄的女儿过继给我了。”他目光里显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温柔。
   因我不止一次地关心他所患的病,有一天他终于严肃地对我说出了实情:“我在做永动机!”这一次我的吃惊非同小可。我脑海里顿时像过电影似地回忆起中学时物理课论证的“永动机”之不可能性。我首先的冲动是试图说服他这是办不到的事,可他却很有信心,当他说道:“如果我成功了,就是戴罪立功,就可以‘揭帽’了。”我的心里猛地涌出一阵辛酸,那一套一套的定律、理论都从嘴边缩了回去,我再也不忍唤醒这可怜人的梦……
   后来我想,梦吧……梦吧……愿你在梦中得以寄托,愿你在梦中得到安慰吧!他告诉我他进城看病其实就是去会见永动机学会的朋友,也顺便买些配件材料之类。这学会当然是非公开的,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竟还有这样的学会和这样的一些人,不禁使我肃然起敬。我想,他们在一起时,彼此一定是平等的,这多少会给他带来一些梦境中的愉悦……但也不知那些永动机迷们知不知道他的悲惨情况……于是我成了他的“赞助者”,经常帮他找来一些他可能用得着的材料,每当我进城时也总是问他可需要买些什么零配件,当然我不会收他的钱,但因此他也不再托我买什么。我还假装很感兴趣地看他向我展示和比划他那十分简陋的模型。
   年底,家属院的造反派要批斗一个“白专”教师的反动军官老爸,一个厨工的地主家庭出身、说话又不检点的老婆,请我给他们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横幅,为壮声势,要求一个字写一整张纸。我用三支排笔并着写成粗黑体字,家属们满意而去。几天后,都晏嘉惊惶地对我说“我可能要出事!”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今天上午军宣队叫他问话,一进屋迎面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标语,非常吓人。问话的人好几个,都板着脸。我问他都问了些什么,他说还是过去的旧事,反正自己都如实回答。我笑着安慰他:“啊!不用怕,那是我为家属们写的标语,不想竟把你给吓着了。”他也宽心地笑道:“写得好,写得好。那字还写得真吓人!”
   不想一语成谶。年初开展“一打三反”,春节后回校就听说有三人被捕了,其中一人就是都晏嘉。据说有人揭发他当初已被打成右派后还去江边学游泳,那人质问他为什么要学游泳,他回答说:“我想偷越国境。”不--会--吧?哪有这种不打自招的人?这都晏嘉肯定是讥讽那人的“革命警惕性”才这样回答。这个都晏嘉,他这辈子是被他自己那张嘴给害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冷。

 


   秋风瑟瑟,校园里通往图书馆的路上铺满了法国梧桐的黄叶,又是一个画风景的好季节。往年这个时候,一定会背着画夹、拿上画凳到江边去,到山林里去……如今图书馆的书已荡然无存,楼上住着军宣队,楼下是军宣队和革委会的办公室。原先的院办公室现在是红卫兵招待所,门前小花园里灰色的鲁迅像仍坐在那里,他身上披着几片落叶,如今也只能沉默无奈地看着这一切。
   听说都晏嘉放回来了,但不知住在哪里。我在校园里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才碰见了他,人已瘦了三分之一。看到我,他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连忙招手让我随他走到教室大楼一个角落里。我问他:“怎么样?好吗?”他瞪大眼睛轻声告诉我:“判了!判的是反革命罪,三年劳改,回单位监督执行。这倒好些,据说政策规定一个人不能戴两顶帽子,这比以前当右派好,右派没说年限,是无期,这次是有期,三年以后我就刑满了,帽子就没有了!如果我的永动机成功了,也许还要不了三年!”说完后左右看看,匆匆要走:“我得注意,你现在是解放了的人,我不能影响你!”我只得说:“你好好保重!”“是是,你也要保重!”目送他那高大佝偻的骨架渐渐远去,这个人再一次地使我吃惊了,他竟是一个天真汉,他在哪里听说有这样的政策的?刘少奇戴了多少顶帽子难道他不知道吗?我摇摇头,让他就这样吧,我不忍唤醒他……
   又过了一些日子,我去食堂买饭,远远看见都晏嘉坐在我必经的食堂侧门地阶上,底面有黑疤的搪瓷大饭缸倒扣在地上,上面放着一张5分钱的菜票。他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用手慢慢转动着饭缸。我突然悟出他一定是没有饭票了,立刻返身往宿舍疾走,只听他在后面疾趋两步,嗄声说道:“菜票我有!”回到寝室,我急忙取出两斤饭票,5角菜票,再返身快步走向食堂,心中不断责备自己,早就知道他每月25元生活费,还要省出钱来买永动机用的零件,肯定不敢多买菜票。这么大的个子,二十几斤粮怎么够他吃?走到他面前,我惭愧地递上饭菜票对他说:“你先拿这点去,等我买了再给你一些。”我不敢听他可能要说的话,摆摆手急忙逃走了。
   复课闹革命后,一个周日的下午,学生们回家的回家,外出的外出,我走出寝室,打算独自去江边看看。都晏嘉突然从树丛后闪出来,手里拿着一块20×30cm大小的厚木板递给我说:“这是我给你做的,拣来的材料。”说完便消失在树丛后面。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用很多小木块粘合、销钉而成的折叠小画凳,做工非常精致,打磨得十分光滑,使人爱不释手。考入学院以来,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美好的画具,从此它成了我的心爱之物。
   物资紧缺,抽烟的人每月只配给买两包劣等烟的票。肉可以少吃,饭能吃饱就行,没有烟抽可真够呛。都晏嘉自然是烟酒全不能沾,但他知道我抽烟。有一次,我听到房门外有人蹑脚走来的声音,接着,“噗!”的一声,一支烟扔在了我的床上,待我走到门口,只见他黑色的背影已经走远了。还有一次他竟扔来一片叶子烟!我知道他惦记着我。
   一天在食堂侧门,他低声对我说:“就是明天了!”“明天什么?”“明天就刑满三年了,我应该摘帽了。”我知道这不可能,这日子只有他一人在独自期盼着。我把他叫到僻静处,轻言细语地说服他:“你想想,他们如今成天忙着闹革命,谁会顾得上管你的事?只要不再给你更坏的待遇就好,你要慢慢地耐心地等待,总有一天这运动会结束,你的问题才会被提到日程上来,那时总会好一些。只是我敢肯定不是明天,相信我,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明天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可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想开些!”不出我所料,第二天果然什么动静也没有。都晏嘉的天空,还是那样灰蒙蒙地看不到尽头……
   又好些日子不见都晏嘉了,铅灰色的寒冬使万物萧索,春天还迟迟不来。我有意地去了他住的那排平房后的公共洗衣井台。不久,只见那高大的骨架似的身影出现了,苍白的脸上略显浮肿,他问道:“外面怎样了?我现在不准看报,不准请假进城看病。文化革命到底要多久才能结束?”我只得安慰他:“报上倒没有说结束的事,但想来也该结束了,已经搞了这么久了,总有结束的一天吧!”“唉,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要过到哪一天!”我忽然听出这声音里含有一丝哽咽,连忙岔开话头问道:“你的女儿呢?你去看过她吗?”“带走了,她家里人把她带走了。他们家不要她认我。”“什么时候?”“上个月我进城看病才知道。”我这才看出这汉子如今是真正被击垮了,只见一滴孤零零的泪珠从他的左面颊慢慢地流下……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该怎样来安慰他,连忙对他说:“你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就来,你一定等我!”我放下手中的湿衣服急急忙忙跑回宿舍,此时我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前些日子我妹妹从云南给我寄来的一包“古巴白糖”。我急切地打开这包舍不得吃的宝贝,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将那深黄色的砂糖小心舀进信封里,直到那信封满满地鼓胀起来。我飞也似地跑回井台边,气喘吁吁地把信封塞给他,笨拙地说:“这点白糖送给你化点糖水吃,你最近身体不大好,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话语声,他接过信封,说声谢谢便转身闪进宿舍去了。
   两天后我又碰见了他,他对我说:“你知道吗?你前天救了我。”我愕然。只听他慢慢说道:“那天我真的想不开了……”我连忙说:“你是一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你千万要沉住气,要珍重自己!”“谢谢你说的话,我有好多年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大约两周以后,我收到都晏嘉的一张字条。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人写的字,真令我十分惊奇,那是一个个非常工整的毛笔小楷,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竟写得像楷书字帖一般的端正。上面写道:“朋友:我已经成功了,我的永动机已经设计成功了!我向革委会请假十天,准假七天安装模型。再见!一周后再见!”这字条使我也不由得产生出一种幻想,永动机真的能成功么?都晏嘉是个聪明非凡的人,如果他都认为自己成功了,也许真的能成吧?一时间我真希望这能够成为一个现实,希望这个好人能够重见天日!
   第二天的一个大会结束时,一个红卫兵头头走到台前说:“顺便给大家说一个事儿,都晏嘉发明了一个永动机,他向革委会请十天假安装,现在只准他七天,这七天准许他在寝室里安装永动机,七天以后,不管完成完不成,他都必须出来接受监督改造!就这个事儿,散会!”
   我走出会场,心中默默祝愿:都晏嘉,这下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可千万不能“卡壳”啊,好歹也要做出个有用的东西来才好! 
   这七天在我的期盼中一天一天地慢慢过去,食堂里也从没有碰见过他。第八天早上,仍不见动静。下午听大报告,又是在报告结束的时候,还是那个红卫兵头头站到了台前大声说:“都晏嘉死了。今天早上他没有出来劳动,负责监管他的革命同志敲门不应,门反锁着。大家把门砸开,见他躬身朝墙壁躺在床上死了。机器还没有安装好,地上放有半杯水,其他看不出什么。估计可能是自杀,具体死因还要等解剖之后才能定。他也没有家属,也就不必通知谁了。这事儿就顺便给大家交代一下。散会!”
   我不能相信都晏嘉死了,想到他递纸条给我时那兴奋得脸上泛红的神态,想到他还未安装完成的永动机,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自杀!会不会是七天时间太紧,熬更守夜地干,身体吃不消倒下了?突然高血压发作或脑溢血死了?但为什么是躺在床上死去的?
   傍晚便得知进一步了解到的情况: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切开胃后发现胃里是空的,里面有凝固的血块。尸体当天已经火化。
   这条汉子就这样灰飞烟灭了。今后还有人记起他么?除了他曾提起的那个堂兄,他还有亲戚么?他们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知道他已不在世上的消息?那些永动机学会他的朋友们会想念他么?我找不到这些人,无法为都晏嘉给他们捎个信。我也不大懂得医理,但我隐约推测他可能是饿死的。哦!我真该死!我怎么竟没有想起多给他一些饭票啊!
   这天夜里,悲哀、自责和悔恨使我无法入睡。我插上寝室的门栓,用被子把窗户遮严实了,取出那精致的折叠小画凳,用布擦了又擦、擦了又擦,直到它发出铮亮的光。我把它端正地放在桌上,为都晏嘉点上了一支今天傍晚悄悄买来的蜡烛。我关了灯,在烛光下将他那字迹工整的字条一遍一遍反复地默读,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想不到这报喜讯的字条竟成了他的绝笔,想不到七天前的一面竟是最后一晤……都晏嘉,将来我一定要把你的事情写出来,名字就叫《永动机》……烛光将尽,对着那画凳和字条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轻声地说:“朋友,我在这里给你送行了,你该好好休息了!你走好……”那一天是1974年2月25日,星期一,雨。他走时大约56岁。
   窗外已现出依稀光亮,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还是铅块一样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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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听惊雷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0年5月18日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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