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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二十四章

 

如石

 

二十四

1960年对于林彪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一年。如前所述,林彪自从接替彭德怀主管军队后,面对军队众多高级干部因“庐山会议”内心的惴惴不安;面对自彭德怀朝鲜战争结束归来主管军队后,因彭德怀自身的军事素养以及被“高饶事件”、“反对军事右倾运动”及至“庐山会议”等事情的缠绕牵扯、难以全身心投入军队建设而造成的军队整体战略战术能力的下降;面对军界上下认为战胜了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美国而滋生的骄傲轻敌情绪;最主要是面对主席的重托。他知道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军人甘愿用生命去捍卫的军魂,那么这支军队终究是脆弱而不堪一击的,朝鲜战争足以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我们这支军队的伟大军魂已经用胜利在战争中得到了验证,那么现如今和平时期,只有虚拟的敌人,不存在战争时期那种你死我活的残酷场景,怎样才能让部队在和平年代继续保持并不断提高过去战争年代那种军人的血性和战斗力?靠什么来重塑和凝聚起军队的军魂?林彪在思考和寻找着整顿军队、重振军威的关键点和突破口。而一旦确定了方向,这位“静若处子,动如脱兔”的“战神”,便会施展出一连串的令人惊叹的“组合拳”,以期迅速而有效的达到最佳。

对于林彪来说,和平时期的军队建设也是新课题。过去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需要在和平中学习战争。而林彪的爱读书、会读书、读活书是闻名的。他的警卫参谋李文普回忆:林彪看《共产党宣言》,一下子买几本,划出重要的内容,让秘书剪下来贴在大本上或制成卡片,看一次剪贴一次,最后剪得只剩几句话。林彪说:就记住“大机器大工业“就行了,得其精粹。这也与其打仗的风格一样:全盘考虑,找出重点,定好步骤,果断行动。一言以概之:删繁就简,抓住重点。林彪的学习秘书李德在其《林彪读书见闻》一书中记录了1960年林彪读书的大致情况:

1月,林彪在广州珠江宾馆主持召开全军高级干部会议,为回答“战争与和平”问题,他让秘书李德从广州军区政治部借了一套38卷的《列宁全集》来搜集相关材料。让李德看1至19卷,自己读20至38卷,重要部分用红笔划出,再找人把战争方面的论述做成卡片。因后19卷分量大,李德想多承担一些。林彪说这部分最重要,坚持自己看,一边分类一边红笔加注。两天过去,林彪的办公桌上放着200多张卡片,巴掌大小,有分类、资料来源时间以及内容摘要,最后还有填写人和填写时间。这也像他在打仗时看地图,像过筛子一样几番细细筛选后,重要的已了然于胸,尽在掌控之中。

全军高干会议结束后已临近春节,林彪又叫李德从古代的兵书中查找带兵养兵用兵之道,以便利用春节假期多读些。时任总参训练总监部部长的萧克回忆:林彪喜欢读兵书,《曾胡治兵语录》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史》都读过。李德从广东省图书馆古籍书刊部查借到一部清末刻本《武经七书直解》,是从先秦到唐初的七部兵书合集,有《孙子》、《吴子》、《司马法》、《尉缭子》、《黄石公三略》、《六韬》、《唐李对问》等,一共十册,林彪为此很是兴奋了一番。

2月,林彪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埋头读这部兵书,他也让叶群一起读。两个秘书和一个参谋外加两个内勤,忙着帮着抄语录。一句或一段抄一张,然后分别按“三八作风”分成七个专题。这段时间林彪精神非常好,经常跟叶群谈论这部书。还说目前我军不少高级干部,文化方面比较弱,要是翻译成白话文就好了,可以让大家都读一读。有一天叶剑英来访,林彪向他推荐并建议组织专家翻译。最终于1991年,由军事科学院编译出版。

林彪读书有个习惯,凡是他读过的书都要单独保存,甚至叶群都不能随意翻动。《武经七书》借期一个月,眼看要到借期了,但林彪还没读完。叶群知道林彪十分珍爱这本书,一方面让以国防部办公厅秘书的名义向图书馆申请延期三个月;一方面到处查找想买一部,但寻遍北京各大小书店都没有。绝望之际李德偶然在隆福寺发现一家门面很小的书店,营业员先说没有,后又说有兴趣的话可以到后面书库里去翻翻看。李德在书库足足翻了小半天,终于找到了与从图书馆借的版本完全一样的《武经七书》。从此林彪交待秘书:有空多去旧书店,发现好书就买下来,算是替我逛书店了。

3月,林彪让秘书给毛家湾打电话,送文件时顺便捎来《资治通鉴》和《纲鉴易知录》,林彪读《资治通鉴》,叶群读《纲鉴易知录》。林彪读书很快,他有自己独特的高效率读书方法。林彪多次说:每读一本书都要有目的、有重点、有针对性(即带着想法、问题读的意思。后面会提及因林彪的这一特点,还引发了一场与罗荣桓的不快或曰矛盾),有些精读,有些泛读,有些索性不读。

4月,林彪回到北京,读一些古代名家论述政治方面的书。如贾谊的《过秦论》、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等。李德买回了一部《昭明文选》,林彪连声称好,一连十多天只读这本书。林彪书桌上平时只摆一本书,读完再换。他引用古人的话:心中书不可少,案头书不可多。

5月、6月,林彪视察北京军区、济南军区等地。7月,林彪因工作劳累身体不适,上庐山休养。上庐山前林彪听说贺子珍在南昌市,便携一家探望了贺子珍,过了几天贺子珍由护士陪护着特意上庐山回访了林彪一家。林彪的孤静独守、不串门是众所周知的,一方面是身体原因,更多的是他的性情使然。对贺子珍,林彪内心是很感慨、更是很钦敬的。贺子珍曾陪着毛泽东度过他一生最霉运的时期,除此之外便是林彪,那是真正的患难之交!也为之后毛林合作打下了最为坚实的基础。而毛泽东终其一生也为此觉得最愧疚贺子珍,临终前对女儿李敏用手指比划的圆(贺子珍小名桂圆),虽然已口不能言,虽然有人说是其他含义,但我相信那是毛泽东在用尽最后的气力,来表达他心底的挂念与愧疚。

林彪外出包括休养总要带一些书,带的有线装的《三国志》、有读过多遍、写了不少眉批旁注的《曹操注孙子》,还有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林彪读过很多西方名著,其中比较喜欢的有“四论”,即赫胥黎的《天演论》、达尔文的《进化论》、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和马克思的《资本论》。并按习惯编了一句顺口溜:四论四论,都是学问。

8、9月间,林彪阅读马克思的《费尔巴哈论纲》、《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恩格斯的《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列宁的《哲学笔记》、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和毛泽东的几篇哲学著作。这时林彪正在酝酿即将召开的全军高级干部会上的讲话。

林彪小时候在私塾读过《三字经》、《千字文》、《朱子治家格言》等直到《四书五经》,有很好的古文基础,也特别喜欢古文。他曾指示秘书,从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中摘抄有关“组织观念”类的语句,这样的思路和做法一般人难以想到。

林彪这么用心费力的读书,当然不是为了读书而读的。对于林彪来说,一切的“学”、“读”都是为了“致用”,套用王阳明的话就是“知行合一”。“知”是指应该知道、明白什么;“行”是指应该以这样的知道和明白去行事。“思想”和“行动”要统一和谐,这才会相辅相成、相互相应的。那么众人的思想、军队干部、战士的思想靠什么才能统一起来?靠什么统一起来之后能产生巨大的动能和执行力 呢?几十年军队建设、发展和胜利的实践证明,就是前面说到的“三八作风”和“四个第一”。有了这个“军魂”、有了统一指导行动的思想,才谈得上“步调一致得胜利”。

于是林彪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后,旗帜鲜明地大搞“突出政治”,即突出毛泽东建军思想,号召全军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把毛泽东思想的真正学到手。在1959年9月军委扩大会议上,林彪就说:我们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怎样学呢?我向同志们提议,主要是学毛泽东同志的著作,这是学习马列主义的捷径。马列主义著作那么多,里面许多人名地名你都搞不懂,最好先读毛泽东同志的著作。…… 毛泽东同志全面地、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列主义,综合了前人的成果,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加上了新的内容。所以学习毛泽东同志的著作容易学,学了马上就可以用。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林彪接替彭德怀主管军队工作后,第一次与人发生了矛盾,对方是谭政。如果说“性格决定命运”是带有真理性的,那么这句话,在这些伟人身上更有着深刻典型的应验。其实也无所谓普通人和伟人,“睚眦必报”并不是我们普通人的专利,只不过所谓那些伟人更善于隐匿这种“报”的心理、更善于把握这种“报”的时机、更善于拿捏这种“报”的分寸。而林彪在这方面,甚至还不及彭德怀。1935年的5月长征途中,因对毛泽东为了摆脱蒋军的围追堵截而经常要与对手兜圈子、走弓背路,疲于应付的做法不满,未经彭德怀同意,擅自向最高层建议由彭德怀负责前线指挥。被毛泽东斥为“还是个娃娃,你懂什么?”这既是毛一时的气话,也是毛把林彪不仅视为心腹嫡系、甚至还有些当做家人后辈之意。而当时林彪已是国共双方公认的军事奇才、一代名将了。一直到朝鲜战争结束为止,林对毛的直言无束,毛对林的包容宽护,可以和古今中外任何一个君臣一体的典范相媲美。毛对林已不能说是偏爱,简直有点溺爱了,这一点林彪心里是非常有数的。早在解放后林彪因病休养时就对叶群说过:我现在有没有什么权利,担什么职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主席的人,有他的自然就会有我的,他好我自然也会好。你要记住:有些东西不是靠争就能争来的。

有着最可靠的靠山、最伟大的军功的林彪,和常人一样,也有他最致命的性格之弱点:心胸较为偏狭,且难容与自己对立之人。对此读了那么多书的林彪,想必没有能够透彻理解古人所谓:敌存免祸,敌去招过,即“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也是政治跟战争最本质的不同:战争是消灭对手的肉体,政治是消灭对手的思想,必要时也要消灭肉体。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政治是最卑鄙、最阴毒,也是杀人于无形的最玄妙的东西。后面会逐渐述及到,一方面毛泽东需要各方势力的均衡来稳定自己的权利,另一方面林彪的性格弱点加之总想用战争、消灭或排斥异己的方法使自己处于绝对优势和绝对安全的地位。对于毛泽东来说,你林彪的绝对优势和绝对安全,恰恰就会让我失去绝对优势和绝对安全。不断一方坐大的林彪,逐渐成了毛尾大不掉之虞、心腹大患之惧。

谭政是1955年授勋的政治方面的大将,仅次于罗荣桓。既是毛泽东的湖南老乡,也是毛的第一任秘书,更是毛井冈山“秋收起义”的老班底成员,深受毛的器重。同时谭也是林彪的老战友、老部下,导致二人发生矛盾主要是关于如何看待和学习马列和毛主席著作方面。林主张走“捷径”;谭主张正规、系统的学习。

像打仗一样,应该说林彪是非常善于捕捉战机和抓重点的,尤其当他自以为是且稳操胜券之时,他会为此不惜一切。对于他认定的整顿军队须以“攻心为上”(学毛著)这一“重点”,以军队刚刚经历肃清“彭德怀右倾集团”、大家还心有余悸惴惴不安为“战机”,在全军掀起自延安整风之后,又一轮自上而下的全方位“挺毛运动”。

当然林彪对挺毛乃至后来的神毛,也是有一个渐进的过程。作为中国“运动战”顶级高手,他太知道如何因势利导、刚柔相济的达到目的,他相信自己打得了军事仗,也打得了政治仗。就像他后来常对叶群说的:以前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是在政治中学习政治。大同小异,只不过明面的敌人,变成隐形的了,只不过刚才还是握手言欢的朋友,转脸就是心生杀意的仇人了。所以我们不要相信任何人,按照主席的去说去做就行了。

这次对于谭政的异议和主张,林彪开始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或是生气等言行。他只是让他的秘书把谭政的那些讲话一条一条的罗列出来,在毛家湾他自己的房间里,他手里拿着这几页罗列着谭政讲话的纸,背着手走来走去。他的思绪已经透过这几页纸、透过谭政那倔强的眼光,飘向很远很远。

天才般的嗅觉告诉他,他这次在军队发动的“挺毛运动”,毫无疑问是毛内心需要的,而且恰逢其时。建国以来军队两次大的运动(1958年的以刘伯承为首的军事右倾和1959年以彭德怀为首的政治右倾),从元帅到基层干部士兵波及不可谓不广不深,虽然还不至于动摇军队的根基,但也伤损了一些元气。最主要的是毛在军队的威信,尤其是在部分高级干部心中的威信,已打折扣。特别是“彭德怀事件”之后,更趋明显。尤其毛不该硬把黄克诚也列入其中,连刘亚楼、陶铸都让我出手相救,大家的心态可见一斑。当然我是尽了我的心,但那黄克诚倔起来,毛也没办法。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黄克诚的宁折勿弯、钟伟等人的引颈就戮,恐怕毛也不会有所忌惮地如此宽大处理他们。所以毛现在迫切希望在那些将军们的心目中,重塑其威望和形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说我极端?哼!非常时期当然要有一些非常手段!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宣传学习,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轰动和奏效呢?!而如果不在短时间内迅速地消弭彭德怀事件的消极影响,一旦那些将军们的疑惑和怨气扩散到中下级,那将直接影响甚至涣散整个军心,从而动摇军队的根基,那时便付出现在十倍之功也难以补救。这个道理,那些反对我的人,有的不知道,有的一知半解,有的是心知肚明不动声色,有的则是揣着明白却装糊涂,形形色色,我看的很清楚。以这个谭政为代表,无非是向我表明,你林彪军事上是内行,但政治工作我们是内行,这方面你得听我们的。这一点我要说,你们想错了,我林彪现在不能听你们的,也不能听我自己的,只能听主席的。要是能听我自己的,我就不出山了。但是既然出了,就不能辜负了主席,就得把他托付我的事做好,只对他负责。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不能临了临了功亏一篑,那不是我林彪的作为。理解支持我的,我们就一起往前走,否则就像古人所说:分手便是子陵滩吧。

林彪想着想着,觉得有点口渴,拿起杯子一喝,只剩一下口量了,按铃让内勤送水。内勤放好水后,转身刚要离开。林彪突然说道:把叶群叫过来。

此时叶群正在办公室和秘书们半谈话半聊天儿。叶群这位后来的第二夫人与后来的第一夫人江青,是迥然不同的人。首先性情不同,江青属于个性张扬,叶群属于个性随和;江青是权力欲极强,好表现自己,叶群权力欲相对弱些,努力维护林彪;江青有良好的文学艺术修养,叶群相比略显粗俗;江青待人特别是她周边秘书服务人员等,公事公办少有亲近,叶群则比较随和温和;最根本的江青政治上独立性极强(一是缘于性情,二是后来毛的主使),叶群应该说很少有独立性,在内大事听凭林彪决定(后来叶群对林彪决定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忽视的,当然有人把林彪之难的罪责归咎到叶群身上,亦有失公允,这一点后面会有详述),在外则视江青是从。说到底在林彪这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者身边,叶群就是个小媳妇。对她来说最大的政治就是丈夫身体维持好、地位稳定且蒸蒸日上,儿女健康快乐听话,保证这个家正常运转、平安无事。为此她可以给林彪下跪(为了化解林彪与江青的争吵)。

但是叶群与江青的相同之处,就是各自都有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也都无法享受正常的夫妻生活(毛是因为情趣;林是因为身体)。大凡这种女人如果性情方面再比较虚荣各色些,尤其又是领导强势时,其周边的人恐怕就比较累心了。虽然她们的地位似乎是一两个人之下亿万人之上,虽然她们锦衣玉食,虽然她们看上去也有一个完整甚至完美的家。但是在夜深人静,独卧寒榻之时,她们内心难以言状的凄苦,只有她们自己才能感受,同时也只有独自去承受。而这种苦是人所不能自行消除的,相反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其内心深处而愈发坚固。能使其暂时忘却的办法只有是在另一方面痛快淋漓的宣泄。还是那句话:上帝给你关一扇门,必给你开一扇门。“物不平则鸣”,人亦如此。所以说江青的政治生命和人生结局,不管江青自己如何看待,也不论官方如何看待,作为领袖和丈夫的毛泽东是要背负政治和生活两方面责任的。

一位哲人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真正快乐的男人,才能带给女人真正的快乐。就这一点而言,她们肯定不是真正快乐的女人。解放前暂且不言,建国后除了开始几年相对安定的日子,毛始终在理想与现实的幻灭痛苦中、宽容与残酷的纠结不安中;林一直在进取与退让的权衡苦虑中、良心与违心的交织自责中。而真正的快乐,源于内心的平和以及由此散发于容束举止言谈间的温润感。即如古人所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谦谦,便是平和;平和,便致快乐。且此快乐,既可由得而快,亦能因失而乐。“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故得有何欢?失又何戚?既尽其然,自颐其趣(只要尽力了,便乐在其中)。

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销蚀了叶群的女性羞涩。有时她会在电话里向非常信任的黄永胜说几句内心哀怨的话(还让儿子给录了音,后被有些人不负责任的胡乱渲染),有时和秘书讲一些家庭儿女的琐碎麻烦事和比较一般的内部话题。总之,这个身材较丰满、说话较啰嗦的女人,她的职务是林彪办公室主任,管理整个林家大院的事务。上传下达、文件批阅、工作安排、迎来送往、交通、伙食和安全等等,什么都管。这里所有的人,秘书、警卫、内勤、厨师、司机、医生和服务员等,都得听她的,都得围着她转,似乎这样便能填补她丈夫的缺失、从而使她觉得生活充实而有意义。而她,则听林彪的,而且是低心下气、口附笔记的听。无论什么政治,如果影响到家庭正常生活,一定不是健康的、良性的。

听到林彪叫自己,她忙不迭地走向林彪的房间。到了门前,叶群用手梳理一下头发,又拽了拽衣襟,抬手敲了敲门推门而入。看见林彪正襟危坐在沙发椅上,微阖着眼,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于是叶群也没有说话,一屁股坐在林彪对面。大概坐下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林彪的自我陶醉,林彪猛地睁开眼,顿时林彪特有的苍鹰般的黑眸闪出了一道光,在幽昏暗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亮,让从8月盛夏天里急走进屋,一身燥热的叶群感到了些凉意。

遂问到:“101,你找我?”

这时林彪的目光已归于平淡,接着叶群的话说:“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跟你聊聊。”

叶群听罢,立刻向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刚才我还在和他们聊,听说现在有人对首长学习毛著的号召有看法。我看是有人故意在拆首长的台,明摆着就是不服嘛。说起来......

林彪听着听着眉头渐渐紧蹙起来,一挥手打断了叶群的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我给写的那幅对联还记得吧,“做事莫越权,说话莫啰嗦”。我看你是一点没有长进。“莫啰嗦”不只是在我这里“莫啰嗦”,在别人那里一样不要啰嗦。言多语失,这是古训。

叶群低下头嚅嚅着说:我也是想多了解些这方面的情况,为你做好参谋工作。

林彪轻叹了一下,语气缓和地说:我理解你,叫你过来,也是想和你聊聊这方面。

叶群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病怏怏没有生气、却是普通人心目的传奇人物。从她一进屋看到的林彪眼里的那道亮光,她欣慰:林彪没有丝毫放松,他在密切关注着中国的政治舞台尤其是那个中心人物,他还是我的战神!她肯定:只要你林彪想干,机会多的是。你是常胜将军,你知道怎样才会取胜。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全军掀起学毛著运动?林彪两眼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几页纸,一字一句问叶群。

叶群赶紧收起自己的思绪,顺着林彪的问话说:这个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过吗?我不仅记在脑子里了,也写进工作日记里了。

林彪接着说:你想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叶群想了想说:这我倒没想过。

林彪摇了摇头说到:这就是前人说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也许包括今后,我的责任会越来越大,一旦出事,影响也会越来越大。所以,你必须要不断适应,不!不是适应!是要胜任这种责任越来越大的工作要求。至少先要做到少说多听多想多学,就算是“一少三多”吧。

叶群赶紧答道:放心吧,我记住了。

林彪接着说:关键是做!就像这次关于学毛著运动,冒出像谭政这样一些自认为是内行而想否定我的人,是好事。想当年如果没有王明那些人,主席怎么会搞延安整风运动;没有延安整风运动,怎么会有毛泽东思想;没有毛泽东思想,怎么会有一个新中国。延安整风不就是学习几篇文章吗?!现在主席的著作比那时候无论从内容还是数量,都有了质的飞跃和发展,反而要和马列著作结合起来系统的学?有这个必要吗?这不是新的另一种“形式主义”、“教条主义”又是什么?!运动从来不是空泛的,都是有实质内容的,都是有人赞成有人就会反对的,也都是有批判者和被批判者的。毛泽东思想从延安诞生到现在已经15年了,它是我们以弱胜强、从战胜国内敌人到打败国际敌人的法宝。但是随着国际国内环境的相对稳定,经济建设的发展、主席的放手领导,特别是主席对经济建设方面一些指挥失误。有些人便对毛泽东思想不那么在意了,我都感觉到了,你说主席能感觉不到?!如果我不出头呼吁,主席心里会怎么想?那些人以为是在拆我的台,笑我是外行。恐怕我不搭理他们,也会有人收拾他们的。你说呢?

叶群已很长时间没听到林彪这么长这么深的话题了,可能一时思想没跟上趟儿,听到林彪的问话,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如何作答。

而林彪对此并没理会,站起身慢慢踱着步继续说道: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是这个谭政,说起来也算是主席自己的人啊。

这时,叶群似乎有点反应过来了,挺挺身子对着林彪轻声说:是啊,我们可不能贸然行事啊。

林彪似乎没有听见又似乎听了进去,他心里清楚,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主席那里,想必不比我知道得少,如果再拖下去,就会被动。于是他停住脚步,黑亮黑亮的目光盯住叶群,表情和声音异常平静的说:“你立刻把谭政近期相关的讲话整理出来,要完整的,不要摘录;另外把和谭政相同论调的人,只要军队系统的和他们的言论,也完整的整理出来;明天中午前给我;明天傍晚联系一下主席那边,我要见主席。好了,你去吧。顺便把小张叫来,帮我按摩按摩。

此时的毛泽东正全心思虑着如何尽快把农业工作主要是粮食问题的被动局面扭转过来并付诸实施。林彪的到来及其所汇报的内容,又让毛泽东的内心添加了一份担忧。应该说自从林彪接替彭德怀主管军队以来,军队的军容军纪特别是军队上下的思想认识方面,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和显著地变化。这种进步和变化是毛泽东所期待和欣慰的,也使得毛泽东能基本全身心投入到对经济建设特别是农业问题的研究思考中。

当林彪向毛泽东呈上近期谭政等军队一些领导的发言记录时,毛泽东大致浏览了一下说:军队工作最根本的还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能一门二令,要下一盘棋,尤其在这个正是要肃清和教育的非常时期。个人有看法有意见可以正常反应可以保留,但不能不负责任的扩散不满情绪,这一点谭政是非常错误的,也是有失大局的。你代表我找他谈谈,让他做个检查。另外他这种表现,也不宜再担任现在的职务。接替他的人选你有考虑吗?不妨推荐一下嘛。

林彪虽然想到毛泽东看到这些材料时,会对谭政有所不满,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毛会一下子要拿下谭政,更没想到直接问他接替人选。随略一踌躇挺了挺上身答道:这个还要主席来定,不过我觉得如果他能诚心接受主席的批评教诲,应该是能够胜任的,毕竟是老人了,彼此也都很了解。

林彪说完有点燥热有点出汗的感觉,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稍有不慎,就会让毛产生我有预谋之念。别说我确实没想过接替的人选问题,就是有我能说吗?但毛的“不妨”二字,其实已经等于封住我的口了,“妨”与“防”字不同,但音同,听话得听音啊。好在我的回答没有什么差池。

毛泽东似乎看到了林彪内心的窘迫,接着林彪的话说:其实你拿来的这些材料,我多少也有所耳闻,一直也在考虑,想多听听大家的意见,你也抽空跟大家打打招呼,这个位子,总得众望所归才好。

林彪听罢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主席说得对,政治部主任嘛,管思想管政治管组织,算是军队的大脑了,大脑要是出了毛病,言行马上就会出问题。所以主席的当机立断我能理解,坚决拥护。

毛泽东用夹着烟的手摆了两摆说:庐山以来,你的工作还是很有成绩的。我看就是抓住了实质,军队的实质,就是军心嘛。想想我们以前是怎样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不都是因为我们有坚不可摧的军心、坚强的意志和由此打造的英勇顽强的军队吗?!

接着毛泽东往前探了探身子,用手指指着额头说:和平时期,这里是最容易放松的,都说骄兵必败,要我说懈怠之师,也绝无胜利之理。这一点你要务必牢记!

此时林彪仿佛也被毛泽东的情绪所感染,坚定地说:请主席放心!我一定坚决贯彻执行好主席的指示,用毛泽东思想教育好全军,替主席管好军队。

最后一句,尽管林彪说完也觉得有点别扭,但这确实就是林彪心里所想,情之所致,也就一股脑的都说出来了。毛泽东深吸了一口烟,仿佛也在平抑一下自己内心的情绪,缓缓地吐了口烟后平静地说:我相信你,放心去做吧。

就这样,毛泽东目送林彪的背影离去,就像当年在延安毛泽东目送林彪的背影走向东北战场一样。现在也有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在等着他,等着他们,只是,还不知对手是谁?不知何时、从何地冒出来?毛深知,越是这种表面的平静,越不能放松,多少人在阴暗处咬牙切齿、磨刀霍霍呢。

德彪西说:真正的音乐,在乐章与乐章的停顿之中。真正的政治,也在各种会议、各种表决的停顿之中,毛泽东是深谙此道的。迄今两次对毛来说至关重要的遵义会议、庐山会议莫不如是。遵义会议之前毛在长征途中、在担架上争取到了王稼祥和张闻天的支持,这二人可以说又最终影响到了周恩来,才有了遵义会议;庐山会议在毛将彭德怀的信公开后,得到的赞许、认可和默许远多于反对。但毛在经过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讲话及多次私下谈话、小会得到了至少表决上大多数人的拥护后,才召开了八届八中全会。这就是后来林彪为毛总结的:他这个人,最在意的就是开会表决的时候能不能获得多数票。

遵义会议对中国共产党包括毛泽东的意义,无需赘言。庐山会议,如果毛不把彭打倒,即便打个平手,毛的权威也会大打折扣,势必也会检讨乃至引咎消减职权。而当此之时,林彪尚在休养之中。即便彭让出军权,以当时中央核心除毛泽之外的实权人物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陈云、彭真等人来说,谁也不会主张让林彪执掌军权。而一旦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对毛来说,无疑是27年前宁都会议噩梦的重演,再想翻身,对于不擅长搞建设的毛来说,难度不可想象。所以庐山会议,对毛来说,他必须得孤注一掷!彭德怀必须得被打倒!林彪必须得掌管军队!有时候“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或曰“政治就是战争本身”,此时此刻,便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既是政治生命,也是一定程度的肉体生命。有时候成就自己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对手或者是那个所谓的“势之使然”之“势”。在这方面。毛无疑是趋利避害、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借力打力的一代“宗师”。

然而庐山会议,毛是国内外形势被动境况下的被动反击,如前所言,毛尽管使尽浑身招数赢了此局,但党内党外失去诸多,可以说“歼敌八百,自损一千”,甚至倒过来也不为过。所以毛注定不能原谅彭!明知其对,也不能予以平反。就像邓小平不能给1957年被打倒的“右派”及粟裕等人平反一样。道理很简单,因为这都是他们一手操控的,平反他们,等于否定自己。毛欣赏邓、培养邓,一定程度上也源于此,因为本质上,他们都是一类人,即曹操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曹操是最为被毛所认可的三位君王之一,另两位是秦始皇、朱元璋)。邓后来在“六四”中的表现得更为突出。当然这种冒大不韪、一意孤行的后果,虽或得逞快意于一时一事一地,但历史是公正的、更是无情的。

其后不久,谭政从军队政治部主任降为副主任,同时罗荣桓再次就任政治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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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如石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7年8月20日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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