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以前,1976年9月29日,我的好朋友中法混血儿吴文北被枪毙了。我必须如实写下文字,
为历史做出见证。
男人。女人。男人加上女人,于是有了爱情的结晶或性欲的产物,也就是说,有了孩子。
中国人。外国人。中国人加上外国人,于是有了混血儿。一百多年来,国势羸弱。因此,
中国人难免有些崇洋媚外的心理。人高马大的假洋鬼子走在北京街头,坦然接受市民们的注目礼,
很可以满足其沙文主义的虚荣心。
不过,这洋鬼子必须是道道地地的洋鬼子、实打实的洋鬼子、童叟无欺的洋鬼子、HUNDRED PER CENT⑴的洋鬼子!
如若您这位洋鬼子的血统不纯,有二分之一、四分之一甚或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那您可就不值钱了!
中国的老百姓早就替您准备了一顶桂冠:“杂种”。
说来也怪,黄金里若含有一半铜,其价值仍然高于铜;酒里若掺进一半水,其价值仍然高于水。
唯独洋鬼子的血统,若是混进比例不等的中国血统,那可就跌价了!在一般崇洋者眼中,混血儿较之中国人还低一等。
看过台湾作家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吧?您若是不幸投胎为混血儿,就得领教一下“丑陋的中国人”或者“中国人的丑陋”!
我的一位好友、中法混血儿吴文北曾经大发牢骚:“世界各国都重视混血儿,这是友谊的花朵哪!容易?!……
偏偏在中国这一亩三分地,拿混血儿不当金刚钻!他娘的!……”
吴文北说这话的时间是一九六九年隆冬的一个傍晚,地点是北京大学西校门外。暗淡的路灯光线,
勾勒出他那与众不同的形象:大头颅、阔前额、方下巴、棕头发。任何人都会一眼把他从中国人的行列中区别出来。
他身高大约一米七○,体格强健,如果着泳装出现,将是强力与勇健的象征。可惜,他似乎畏于暴露自身的实力,
习以为常地装出一副怕冷的样子,哈腰缩头,两手交叉着揣入中式棉衣的袖管。
这就是吴文北——有一副非我族类的长相,却又是满口市井俚语。
这是,我们俩站在校门外,是想混入校园看场不花钱的电影。大饭厅里放映“钢琴伴唱《红灯记》”。
文北执意要翻墙入校:“北大校卫队那帮孙子眼尖,看见我非盯上不可……”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
“北大里有老外,怕我跟他们勾上,操……”
言毕,文北表演了他那堪称一绝的翻墙功夫:他轻轻哈气,疾跑几步,腾身而起,
左脚尖仿佛踩着梯子似的踏在围墙半腰的砖缝上,右手勾着墙头,硕重的体躯轻灵如燕地翻了过去……
全套动作完成于三秒之内。
这真是名符其实的绝招。这是文北赖以为生并因之而死的绝招。绝!
吴文北是我结交的第一个混血儿。文革期间,北京地区居住着上百名混血儿,比较有名气的是:
中国科学院葉家(中美)、Х家(中法)、李家(中俄);北京外国语学院谭家(中俄)、
建国门外王家(中俄)、第一机械工业部华家(中法)、北京师范大学林家(中国芬兰)……等等。
当然,这是指民间而言。至于中共高层的李立三家(中俄)、萧三家(中德)等……则是另外一码事。
北京城里的混血儿绝大多数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其组合过程大抵是父亲年轻时负笈某国留学,
数年寒窗之后,学位、太太兼得,返回中国大陆为新政权效命……这一类故事。
吴文北的父亲吴新谋,早年留学,在里昂一所大学攻读天体力学。和一般留学生不同的是,
他在法国接受了共产主义信仰,其引路人是一位年轻貌美的法国姑娘。婚后,Х新谋方得知妻子是法国共产党党员,
狂热第崇拜斯大林、多列士和毛泽东。
法国历来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勾留之地。吴新谋留法时,周恩来、邓小平等人业已返回中国,
巨头一级的中共党员仅有邓发一人。于是,吴新谋便在邓发指挥下从事秘密活动。
回国后,吴新谋即被目为中共党内不可多得的杰出人才,曾经做过周恩来的法语翻译。
其夫人则从事法语教学及编译工作。
吴文北便是这个兼具革命传统与文化修养的家庭长子,下有弟妹七人。法兰西民族热情风流,
由此可见一斑。
据说,吴文北自幼聪慧过人,且生得高大伟岸,深得双亲的喜爱。只是一入幼儿园,
便遭到那群国粹娃娃的围攻……文北岂是省油的灯?于是拳来脚往,扭成一团。
中国社会对于混血儿的普遍歧视,使得文北畏于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份。
我们相识于一位朋友家里。文北胸前佩着一枚“中央民族学院附属中学”的校徽
(假的。他是四十七中学学生),笑吟吟地握着我的手,张嘴便是连篇大套的瞎话:“我叫海迷提,
哈萨克人。我们家老头子是新疆ХХ哈萨克族自治州的州委书记,四一年的共产党员。
他还认识毛泽民(毛泽东之弟)。怎么着,有空我带上你回新疆逛逛——天山南北,我有的是熟人!……”
我被他哄得团团转。不想几天后,文北的底牌便露了出来——吴新谋与我的舅舅在法国是同班同学。
文北面不改色:“哥们儿,我跟你这么说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能轻易亮相呐。
既然咱老家儿都认识,往后你就是我的‘瓷器’⑵了!……”
从此我成了他的“瓷器”。
当时,社会秩序混乱,中学生无课可上,犹如一股祸水四处流荡……文北却一心一意做着大学梦 。
清华大学武斗方酣,文北竟潜入清华园,察看那些被乱棍捣毁的实验室;北京大学战火正炽,
他却夹着一本原版的孟德斯鸠“波斯人札记”坐在未名湖畔阅读……也难怪,文北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
一只脚已经迈进大学之门了!
毛泽东关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最新最高指示彻底粉碎了他的梦想。
吴家有两名适龄插队青年:文北及长弟文中。居民委员会的老太太们依照户口簿登门索人,不依不饶。
那文中是六八届的初中毕业生,百般无奈之下,骂骂咧咧地赴云南农场去了。
文北却另有高招应对。许多年前,他患过肺结核,在小汤山疗养院住过半年。这时,
他坚称肺部尚有阴影,运用一连串家着拉丁语的医学名词唬住了主管学生分配的工人宣传队队长。
为了庆贺这一胜利,文北在东城区一家小饭馆里请我吃八角钱一斤的肉饼。您瞧着可笑吧?
也算是半个法国人呢,一派小家子气!
其实,“大有大的难处”。文革伊始,文北母亲即被解职,成为没有分文收入的家庭妇女。
吴家老少十口人,全靠吴新谋那份三百元的月薪糊口。人均三十元,较之一般市民家庭相去不远。
当热气腾腾的猪肉饼端上桌后,文北吞着老白干,畅叙衷怀:“……看样子,文化大革命三年五载完不了,
在中国上大学是没戏⑶啦,我想申请去法国,读索本大学——哎,那是居里夫人曾经任教的学校,你听说过吧?……”
几天后,文北不见了——并非去了法国,而是被关进了北京地质学院举办的“加强组织性、
纪律性毛泽东思想学习班”。
所谓“学习班”,实际上是一种民办的拘留所。之所以没有把文北就近送入科学院“学习班”,
是因为地质学院“学习班”的看守人员比较强悍,对付文北这样的彪形大汉颇有经验。
此后半年,文北没有在社会上露面。
再见他时,文北与前判若两人:脸上蒙着一层晦气,两腮的汗毛孔因之显得粗大、丑陋。
他仿佛不会笑了,不骂娘不说话,“大学”、“孟德斯鸠”一类的字眼从他的嘴里消失了,
经常宣布一些耸人听闻的计划——
“奶奶的,早晚有一天,我要放把火烧了天安门城楼,我有绝招儿:先在城楼底下泼一层油,
再插上一柱高香,等香烧完引起大火的时候,我早就颠儿⑷啦!……”
“二十年风水轮流转。早晚有我哪住这帮兔崽子的时候,看我一个一个地剐了他们,
拿他们的ХХ喂野狗!……”
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那年月,阶级斗争这个纲始终被当局举得高高的,“反革命”的帽子满天飞。单凭文北这番狂话,
就足以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了。所幸,耳闻者只是少数知心朋友,没有人当真,更不会打他的小报告。
这以后,文北的生活方式突然有了很大变化。他似乎很有钱,经常出没于高级餐馆。
有一天,我在北京展览馆影剧场看完日本电影《啊,海军》(内部放映,供批判),走进莫斯科餐厅,
只见文北和一个绰号“菲菲”的妖冶女郎端坐于桌旁,面前摆满了冷盘、热菜、甜点、饮料,五颜六色,
宛如春天的花园。从前,文北是经常以烧饼油条充正餐的。
“嘿,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啦。”我打趣着凑上去。
文北招呼我坐下,吩咐服务员再摆一份餐具。他娴熟地舞动刀叉(毕竟是混血儿!),动作优美、斯文。
菲菲是个认钱不认人的“飘主”⑸,脸蛋漂亮,声名狼藉。她一面动作快地往嘴里送咖喱鸡块,
一面故作老练地娇嗔:“啊唷,这算什么西餐?说俄式不是俄式,说英法式不是英法式……四不像!”
文北慢条斯理地说:“小姐,您将就着吃一口吧,要不是周总理批准,北京人还想吃西餐?哪儿凉快上哪儿坐去!……”
对于周恩来总理,文北一向是极其敬重的。文革初期,北京城刮起红卫兵抄家风,
若不是吴新谋把周恩来称兄道弟的亲笔信嵌入镜框挂在中堂,只怕吴家早被砸得稀巴烂了!
酒足饭饱,文北得意洋洋地挟美人归家。事后,他口没遮拦地道:“菲菲这块料,叫价虽然挺高,值!
干一锅⑹,真他妈的过瘾,比窝在床上‘哥儿五个打一个’(手淫)强多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我问。
文北发出小公鸡鸣叫一般的“咯咯”声:“老头子老太太落实政策,存款发还了!海⑺着呢,够我花一辈子!……”
吃喝玩乐,醇酒美人。文北着实风光了一阵子。没有人想到钱的来路不正。船破有底,底烂有钉,
人家法国种,有的是钱!
可是,有一天我去西四办事,无意中戳穿了文北的西洋镜。我看见文北的母亲提着一包衣料走进寄托商店
(即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当铺),便守在门外。不多时,文北母亲空着手出来,我迎上去问:“伯母,存款发还了,
怎么还卖东西呀?”
文北母亲耸耸肩膀:“哪有存款?每月发生活费,一点点……”
当我装着无意中把这件事讲给文北听时,这家伙马上翻了脸:“小子,你要是敢在外面瞎嚼舌头,可别怨我不够意思!……”
没容我说话,他又换上一副笑脸:“我说‘瓷器’呀,把你那嘴巴管得严实点儿,要不然那天我折⑻进去,
在大狱里准得恨死你!……”
大狱?!
这天晚上,文北请我去电报大楼对面的“鸿宾楼”吃烤鸭。一个人一只烤鸭,吃一半扔一半。
那种暴殄天物的阔少气派,令许多食客侧目。
明摆着,文北的钱不是好来路。不过,我并不计较。天下大乱,何必独善其身?
记得革命老人徐特立年轻时写过的一首诗:“为善既无善报,为恶又无恶报;何必安分守己,不做土匪强盗?”
善有善的道理。孔丘。
恶有恶的道理。盗跖。
吃罢烤鸭,我们沿着西长安街向西单走去。华灯初上,许多男女“飘主”在十字街头晃来晃去。
文北同他们全是点头之交。
“海迷提,请我去商场二楼喝啤酒吧……”一个穿着男式国防绿军装的女孩子——
显然是倒流回城的插队青年——赖皮赖脸地靠上来。
在西单地区,文北又成了ХХ哈萨克族自治州州委书记之子海迷提。
文北色迷迷地甩给她一个飞吻:“改天去,想喝啤酒还不好说!今儿个就免了吧……我弟弟从云南回来,
我要去北京站接他……”
我原以为这是他一句戏言。谁知,吴文中当真回来了。他比文北小四、五岁,白面长身,颇似油画中的俊美男子。
他不及文北魁梧,却也算得上结实,平日沉默少语,偶然开口谈吐温文,没有粗言秽语。
这对混血兄弟结为一伙,早出晚归。
此后,北京城陆续发生了一系列重大案件——
A.为美国总统特使基辛格博士第Х次访华充当先行官的黑格准将的财物,在其下榻的豪华宾馆失窃。
B.国务院外国专家局公寓深夜被撬锁,大量属于外国专家个人的财物不翼而飞。
C.北京大学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D.清华大学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E.北京外国语学院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F.北京语言学院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
“外事无小事”这是新中国官场上的铁定法则。北京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一边上报中央,一边组织专案组,限期破案……
破案?老百姓一提公安局,大都畏若神明,以为“雷子”⑼个个都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其实呢,他们的本事也很有限。
我有位亲戚在市公安局当军代表,也是个老粗,他拿我当自己人,什么话都往外端:“……
最近也不知打哪儿冒出一个盗窃集团,专门朝老外下家伙,一铆⑽一个准儿!周总理火啦,叫我们赶紧抓贼,
可到哪找这群乌龟王八蛋去?!……要指纹没指纹,人家带着手套;要脚印没脚印,人家穿鞋还套着布袜子,
‘五塔寺’⑾插不上手!我估计,八成是外交部的高干子弟胡嘬⑿,他们胆大、心细、又常看外国侦探电影,
有作案知识;再一说,本来他们都能出洋留学,现在都被赶到农村插队,他们心里能痛快?专找老外家溜门撬锁,
制造国际影响,给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抹黑呗!……”
公安局破重大案件,一般是两条腿走路:一靠刑警队,二走群众路线。既然“五塔寺”插不上手,那么只得放手发动群众。
于是,突击性的“户籍清查”分区展开(各党政军机关大院是重点),各类可疑分子被居住地派出所排队、过筛……闹得不亦乐乎。
我心里多少有点底:这些案子不能和文北没有关系。没错!
几天后,又一宗盗窃案震动北京城:北京京剧团“智取威虎山”剧组驻地失盗。
两箱道具——杨子荣上山后穿戴的人造毛皮衣——不翼而飞!
也许,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区区小事——两箱道具值几个钱?比起黑格准将的金银财宝只是小巫见大巫。
非也,非也!别忘了,那时候,江青权倾毛朝,八个“样板戏”成了无产阶级新时代的催生曲;
于会泳、浩亮、刘庆棠之辈招摇过市,横行一时;“样板戏”剧团犹如革命大本营,警卫森严,
只差竖起一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石碑。
正在这个风头上,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据说,这人造毛皮衣演出服,是上海某厂的一项科研成果,被报纸誉为“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
原来,这种演出服薄如纱轻如绢,演员穿在身上,三伏暑天也不会落汗。宝贝。
宝贝失盗了!
江青闻报大发雷霆(她本是个无风三尺浪的古怪女人,何况有人在她眼里插棒槌?),
把公安部、公安局的负责人召集一堂(我那位亲戚也叨陪末座),尖着嗓子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那些平日威风八面的公安大员,诚惶诚恐,面如土色。江青将此案定为“反革命政治案件”,
少不得下令“限期破案”云云。
破案?没两日,此案有了新发展——几个海淀区青龙桥的农民在运河捞鱼,捞出来两只箱子,打开一看,
全是人造皮毛演出服,被剪子绞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
我那位担任公安局军代表的亲戚惊叹不已:“江青同志不愧是英明旗手,水平高!
局里有些同志还瞎猜是普通刑事案件或者是少年儿童搞恶作剧,江青同志一眼看出是阶级敌人破坏文化大革命,了不起啊!……”
——许多年后,我才知悉,正是这两箱演出服种下了文北的死因。江青手握生死予夺之权,非虚言也。
此后,北京城又发生了许多重大盗窃案件:宾馆、饭店、公寓乃至幼儿园。平心而言,
这最后一个目标可不怎么体面,从小朋友嘴里夺去钱票粮票油票,是在“缺德”。
常干不法勾当,难免漏手。终于有一天,我那位亲戚酒后透露:“……闹了一年多,总算有了线索——
犯罪分子不是高干子弟,而是两个杂种!哼,这就好办了——瓮中捉鳖……”
他说,地处花园村的华侨公寓附近,最近常有两个形迹可疑的打草汉子出没。他俩身着破衣烂帽,
肩挂筐篮,内置镰刀、毛巾等物。只是,这两人肤色白皙,鼻子高挺,绝非公社社员,故而引起看门人的注意。
入夜,看门人听到寂静之中似有响动,便爬起来查看。在公寓围墙之外,他愕然发现一辆堆满电视机、
电冰箱、沙发床、呢大衣等等贵重物品的平板三轮车,用手电筒左右一扫,照见一个打光膀的汉子,
正是白日见过的打草人!
看门人明知来者不善,也只得壮着胆子盘问:“你是谁?”
汉子笑嘻嘻,活像一尊弥勒佛:“帮人搬家的。”
凭直觉,看门人又愣头愣脑地冒出一句:“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话音未落,看门人便觉得脑后生风,尚未反应过来,即被铁物击中脑后,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击并不很重。看门人醒来后,第一句便是:“杂种……杂种干的!”
于是,北京的公安局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作案的“杂种”!
市公安局第八处(户籍管理处)将所有男性混血青年的资料汇总,然后逐一审查……
文北、文中兄弟二人是首当其冲的嫌犯。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令警方感到棘手:吴新谋虽然靠边站,
毕竟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中共高层有着相当广泛的人际关系;其妻是法国人,
而法国是第一个与新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西方大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中国,
从来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样一回事。
此案破获后,我从军代表那里得知:市局在文北家——科学园北区宿舍十二楼一○一室——布下了暗哨,
每天详细记录文北兄弟的起居时间;他们发现这对混血儿白天几乎不出门,窗上永远挂着厚重的窗帷,
神秘莫测。而到深更半夜,哥儿俩一起出动。曾有“雷子”盯过他们的梢,却被她们甩脱了:
文北、文中偏好翻墙越壁,“雷子”虽是公安学校出身,技艺还是稍逊一筹……
这段时间里,北京城里又发生了一些恶性案件:
——一个值夜班工人在归家途中被人抢去一块“宝石花”牌怀表(价值三十几元人民币),并被铁器击昏……
——北京大学某普通教职员工宿舍发生“打闷棍”案件:一名中年教师深夜归来,在自家门口掏钥匙时,被铁器击昏,
身上仅有的几十元人民币被人摸去……
……
市公安局总算掌握了一点真凭实据:留在北大那位中年教室门口的、经过特殊技术处理的模糊脚印。
为此,他们特地从内蒙古牧区请来一位老者。这位老人自幼给牧主放羊,善观羊蹄印,从无偏差。
他被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奉为土专家。这回专程入京,审视了脚印照片后道:作案者身高一米七〇至一米七五之间、
体重八十五公斤左右、行走如风,重心不稳……
这一判断正与文北情况相合!
北京市公安局本打算收网,却又投鼠忌器——毕竟这是半个法国种,不可以混同于普通中国老百姓。
而且,国际交往亟待恢复,几位法国政府要员即将访华,不可以不慎重……于是,由四十七中学——文北所属学校——
领导出面探风,表示要分配给他一个工作:某全民所有制工厂保全工。这在当时是个不错的饭碗。
文北那厮满口革命词藻,响亮地回答:“……我出身于非无产阶级家庭,自愿去艰苦地方插队,
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
插队?这时候,上山下乡高潮已过,要把这么个“铁心务农”的混血儿送去插队,还真不好安排!
学校领导半信半疑:“吴文北,这是你的心里话?……”
文北将前胸捶得咚咚响:“向毛主席保证,要是有一句瞎话我立马⒀去死!……”
学校领导颇受感动:“好,好,真是文化大革命教育出来的一代新人!……”
八字麻花——蛮拧!
文北是个绝顶机灵的人精,他从学校领导的召见中嗅出了异味,从那天起,就不再回家了,
带着文中在外边“刷夜”⒁。
这下子,公安局傻眼了,以为文北兄弟畏罪逃离京城,在外省“漂”呢。他们判断:这两个混血儿相貌异于常人,
往内地逃窜不易躲藏,很可能是逃往新疆地区,混在少数民族中间……文北自称“海迷提”是这一判断的主要依据。
其实,文北文中二人仍在北京。他们躲在姐姐文南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他们不曾料到的是,逮捕令业已发出,只待这一对混血兄弟就擒了。
一九七二年八月中旬某日,是文北兄弟晦星照命的日子。关于他俩被捕的现场情况,外界流传着多种多样的传说,
比较可信的还是军代表的说法:
……文北及文中耐不住寂寞,又见中关村家中没有动静,便放心大胆地跑到王府井大吃大喝,被“雷子”盯梢,
一直跟到姐姐家。
这一来,文南家被上百名便衣警察围成铁桶一般,文北二人插翅也难飞逃。
是日清晨,文北二人外出游荡,刚刚走出宿舍楼,便看见几名壮汉在树荫下聊天,那眼神里透着鬼祟。
文北心里起疑,便转身往回走……那几个壮汉疾步跟上来,于是文北、文中拔足狂跑,抢先回到四楼姐姐家,
锁上大门,并拆下床板顶在门后……
文北命令文中守卫大门,自己翻出重达一斤有余的“北京市粮票”(!——据事后统计,这些粮票共达七万余斤),
放在一个搪瓷洗脚盆,付之一炬……
这时,身着官衣、便衣的公安人员将这幢宿舍楼团团包围,还吸引来大批围观群众,场面煞是热闹……
公安人员喝令吴氏兄弟开门,里面无人应。于是,他们一面着人寻找户主吴文南,一面火速请示上级,以便必要时破门而入……
上峰下令:以党的政策发动攻心战;若无效果,则运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的手腕,勿使漏网……
就在公安人员准备砸门的当儿,吴文南被带到了。警察用钥匙打开大门,顺利地擒获吴文中,却不见吴文北的影子……
莫非他插翅飞了不成?!……警察们面面相觑。
这时候,围聚在楼下的上百名警察及数目相若的群众有幸看到一幕绝不亚于杂技团“空中飞人”的精彩表演——
吴文北出现在四楼阳台上,来了个“旱地拔葱”,跃上水泥栏杆,转瞬之间,他又攀住了漏雨道,身轻似燕地爬向五楼平台……
吴文北上得平台之后,狂奔至另一端,两手拽住窄窄的墙沿,探身在半空……
他用目光测试了一下自身与一棵老树之间的距离后,果断地松开手,同时用一只脚死力踹壁,
以反作用力凌空扑向老树的一棵危枝!……
在全体看客不约而同的惊呼声中,文北奇迹般地捉住了那根危枝,一偏腿,又骑在了一根碗口粗的树丫上,
面无表情地从距地面十几米的高处俯视众人……
警察们一边张罗着搬梯子上树,一边施以“政策攻心”的惯技:“吴文北,你乖乖下来,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
文北神闲气定地答道:“下去?……让你们把我逮了去?”
据目击者说,那语气就像是在菜市场上打听五花肉的价钱。
警察们一时没了主意。其时,武警部队尚未成立,警员们装备还很落后,平日靠一身官衣,足以吓唬市井无赖、
泼皮扒手,遇上文北这样的飞天大盗,真正束手无计了。
文北面挂冷笑,从容不迫地在树杈之间轻捷地跳来跃去,引得下面的警察们又是好一阵忙乱……
警察们没有得到上峰的命令,不敢鸣枪;又唯恐文北畏罪(或失手)落下,当场毙命,弄得他们没法交差,
因此缩手缩脚,给了文北可乘之机——
只见他摆着“胜似闲庭信步”的雍容派头,将四肢分别搭在不同的树丫上,小憩片刻,然后向附近另一幢楼房灵巧地挪动身体……
众人看得发呆:莫非这个有一半法兰西血统的“杂种”,还掌握了中国古代秘传的轻身之术?!……
突然间,说时迟,那时快,文北厉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竟然稳稳当当地站立在这幢楼房二层的阳台上……
他用穿着蓝色力士鞋的脚踢碎玻璃,闯入室内……
这一下,警察及围观群众又向这幢楼房涌去……人声鼎沸。
这幢楼房旁侧有一堵砖墙,一人多高,砌有防盗碎玻璃。前已交待,文北是翻墙逾壁的头等专家,
只要让他沾上墙,差不多就没治了!这回,文北又是从二楼跳到墙头,然后窜入一片建筑废墟,如鱼得水……
假如不是追捕文北的呐喊声惊动了中央气象局附近的一帮农民,那么他也就漏网了。
当文北以冲刺速度遥遥领先于警察、眼看就要进入庄稼地的时候,他的脚腕上吃了一锄头,立时摔了个嘴啃泥!
文北终于被捕了。
据我那位亲戚讲,当时公安局专案组证实那一系列大案都是吴文北兄弟所为,概与他人无关时,
他们不能不为这一对混血儿的犯罪能量所震惊!
史无前例(史者,新中国之治安史也)!吴文北、吴文中这个案子,由中央过问,周恩来总理亲自插手,
而北京市公安局根本无权处理。
周恩来总理对此案的亲笔批示是:“批倒、批臭,做反面教员。”
看官,你道这批示妙也不妙?周恩来毕竟是不可多得的大政治家,娴于权谋术数。他顾念与吴氏之父吴新谋的交情,
有意刀下留情,却又不宜明言,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外刚内柔的批示。
(翌年,中国科学家代表团首次应邀访问美国,周恩来总理接见该团时,似有心、似无意地带出一句:
“我能保住老吴儿子的命。”——与上述批示异曲同工。)
与此同时,江青的无所不往的长手也伸了进来。自从林彪坠机身亡后,周江之争成为左右中国政坛的主线。
这是路人皆知的事实。
文北兄弟系周恩来旧友之子,又曾斗胆在“老娘”(江青曾以此自诩)头上动土,本是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
奈何这二人有一半法兰西血统,不能与中国人一视同仁。
文北兄弟被捕后,其母系亲属同时在北京和巴黎两地展开援救活动。其母前往法国驻华大使馆哭哭啼啼;
其舅父盖若上校则在巴黎将此事政治化,呼吁朝夜各界关注中法混血儿在中国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并托请即将访华的法国外交部长舒曼递转致中国政府的请愿信……
这样一来,江青一伙投鼠忌器,未敢轻易造次。须知,毛泽东进入七十年代后有了联美抗俄的战略构想,
巴黎已成为中美外交代表接触的主要地点,再加上关于越南问题的巴黎会谈时断时续,
更使得法国在国际事务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这许多潜在因素影响着文北兄弟的命运,因此整个案件的处理步调混乱,扑朔迷离。
文北兄弟被捕后,公安局马上抄查了吴家在北京的几处居所,起出了一大批赃物与非赃物。由于两兄弟作案太多,
公安局无暇一一区分两者,就眉毛胡子一把抓,将值钱的东西全数抄走。而吴家上下只求保住文北二人的性命,
也没有提出抗议……
这些赃物与非赃物数量惊人。后来在甘家口专门举办了一个“吴文北、吴文中抢劫、盗窃罪行展览会”,
这些东西摆满了两个大厅,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计有:成捆成捆的人民币、港币及少量美元、英镑、法朗、
西德马克等西方货币;未及焚烧的全国粮票、油票、香油票;整整一箩筐各种牌号、款式的手表;
满箱满柜的裘皮大衣、绫罗绸缎……
还有整缸的芝麻酱、正向的茶叶鸡蛋、整桶的香油……
这个展览会令每一位参观者大开眼界,瞠目结舌。
吴文北、吴文中二人被捕后,曾被押往北京市各地区进行批斗。这些批斗大会无非是那样一种规模和格调:
人山人海,警戒森严,愤怒声讨,群众呼号……所不同者,就是在除科学院之外的批斗会上,
为了煽动群众情绪,主持者将文北兄弟的家庭出身宣布为“地主”,而文北因生得老相,
则被宣布是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这顶乱扣上去的政治帽子使得与会群众的怒气火上浇油,番上加番……
我曾出席过在中关村克学院大操场上举行的万人批斗吴氏兄弟大会。由于这一带群众对吴家知根知底,
所以批判发言稿写的还不算离谱。控诉者在罗列了吴氏兄弟的前述罪行后,得出显系代表官方意见的结论:
“这是建国以来最大的、影响最恶劣的一宗抢劫、盗窃案!……”
那天烈日当空,我躲在远处树荫下,隔着万头涌动的会场,忧伤地凝视着身佩手铐、脚镣的吴氏兄弟,
自有一番难以言述的滋味徘徊心头……
批斗台上,吴氏兄弟面无表情,似乎对凶险的现状和未来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
这一对混血儿本来就生得眉目端正,又被饮食不济的铁窗生活熬去了营养过剩的脂肪疙瘩,
更加显得白皙和清秀,还带出一股谦和儒雅的书卷气。总之,无法将吴氏兄弟与月黑风高的强盗窃贼联系在一起。
批斗大会结束时,吴氏兄弟被五大三粗的警察押返监房。文北垂手躬身用手提起沉重的脚镣,
努力迈开大步向警车走去;而文中则效法长兄,亦步亦趋……
耳边有人议论——
“这俩儿 杂种算是活到头了,非拉到卢沟桥底下挨枪子不结⒃!……”
“未必!姓吴的老大是学生犯(是年,文北虽已二十有五,却仍是北京四十七中学待业分配学生),
他老头子又跟周总理挺近乎……难说!”
后面这位看客颇有几分见识,却还不够周全。文北兄弟的命运,取决于中国政局的风云变幻以及
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与作用,与法律无关。
吴文北、吴文中抢劫、盗窃案使得首都公安战线的全体干警大为汗颜:两名(区区之数,委实令警方尴尬)
“杂种”大闹京华,如入无人之境,长达两年(一九七〇至一九七二)逍遥法外!
究其因,文北兄弟无非是按照毛泽东战略思想行事:“不打无把握之仗,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们每做一案,
事前必进行极其周详的调查研究,有时竟耗时一月之久。
文北兄弟身体素质佳,跑、跳、投样样出色,爆发力极强。套一句演义小说上的话,就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们又读过许多法文版的推理小说,将学得的警匪斗争知识皆用于实践,因而屡屡得手。
然而,从长远观点来看,优势当然是属于警方。文北兄弟的落网,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吴文北、吴文中被捕后,迟迟未作处理。北京城里于是滋生了许多捕风捉影的传说,最离奇的当是这个故事:
……吴氏兄弟的舅父盖若上将(官升三级!)亲自来华,以某种高精科技情报替两个外甥赎了身,“杂种”们已去巴黎啦!……
为了平息日渐增多的谣言,当局于一九七四年夏季在中关村科学院大操场在此举行批判吴氏兄弟的群众大会,
当场宣布:本案从犯吴文中判处无期徒刑,主犯吴文北另行处理。
由于吴文中捕前系云南边疆国营农场的农工,故将其押返云南劳改单位执行。
据我那位亲戚(此时,市公安局已解除军事管制,但他仍是一位消息灵通人士)讲,有人秉周恩来总理之良苦用心,
提出一个处理方案:吴文北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吴文中判处无期徒刑。但是江青执意要置吴文北死地,
以报一箭之仇。两相权衡,便有了这样一个结果。
“吴文北这杂种命大,”我那位亲戚叹道,“要是普通老百姓犯下这种案子,有十个脑袋也得砍下来当球儿踢!……”
法国驻华大使馆曾派一名一等秘书前往中国外交部斡旋此事,得到如此强硬的答复:“如果是为吴氏兄弟案件,则请免开尊口。”
这一强硬态度后面自有其因:周恩来总理病笃,善于观风的外交部长乔冠华已上了“四人帮”的贼船,
对周恩来总理的指示阳奉阴违,此即一例也。
就这样,文北自一九七二年八月被捕后,在北京市公安局的死囚牢房里蹲了一年又一年……
据一位曾与文北有难友之缘的“天安门事件”的英雄透露:文北在狱中十分乐观,认为自己顶多蹲二十年大狱,
没啥了不起。他每天坚持利用铁窗的栏杆做引体向上,然后向同室难友们炫耀:“看看,这是肱二头肌;瞧瞧,这是肱三头肌……”
一九七六年,周恩来总理、毛泽东主席相继去世。他们留下来的残破摊子得由继任者来收拾,于是乎,文北的生命历程也到了尽头。
“国庆节前要崩一批人,里面有吴文北……”我那位亲戚放出风来,“以前一直是周总理护着他,现在人家华国锋可不买这个账!”
我央告他:“开公判大会帮我弄张票吧,朋友一场,总该见最后一面呀……”
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公判大会在海淀区体育场举行。由于正值国丧期,会场警卫异常森严。
与会群众在入口处按规定脱去佩在左臂的黑纱,以免去为死刑犯致哀之嫌……
当时,一个念头跳入我的脑海:说不定,此时此刻,这里是全北京城唯一没有黑纱的所在?……
这次公判大会历时不足一个小时。先有几名所谓“群众代表”登台发言,要求政府严惩刑事犯,为民除害;
而后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出场,宣布人民政府决定接受群众要求,坚决镇压罪大恶极的害群之马,
以平民愤……他照本读出一长串姓名,其中包括已羁押四年又一个月的Х文北。
文北等人面无表情地聆听了死刑判决令,个个镇静得出奇,以致使我心疑:真要杀人吗?这会不会又是一出戏?……
事后,我从吴家得到确悉:文北真的被枪毙了。没有遗言,没有遗物,也没有留下骨灰。
吴文北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终年二十九岁。
又过了几天,江青一伙被捕。吴新谋夫妇顿足长叹:“如果早几天打倒‘四人帮’文北肯定死不了!……”
失去了心爱的长子,这对分别属于不同种族的夫妇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下去……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吴家的子女除正在云南服刑的文中之外悉数前往法国,开始了新的生活。
吴家的幼子文Х(尊此君之意隐其名)上书法国总统密特朗,期盼总统先生对陷身囹圄的文中予以关注;
密特朗总统回函表示将在访华期间向中国领导人言及此事……
一九八三年,文中获释出狱。由无期徒刑直接减为有期徒刑十一年,越过了“二十年”这一重要台阶,
在新中国司法实践中亦属罕见。
吴氏兄弟的故事到此为止。最后,不妨再交待一下:
吴新谋夫人积郁成疾,终于在文中获释后不久去世。这位法国共产党的老党员是被人用三轮平板车送到中关村医院,
于极差的医护条件下与世长辞的。
吴新谋本人并未因“文北、文中兄弟案”受到株连,多次出国参加国际学术交流活动。现已离休,享受优渥待遇。
在中国和法国之间,吴新谋选择了前者。为此,他付出极高的人生代价(文北曾嘲笑其父:“北京好还是巴黎好?……
这笔小账都算不过来,还当什么科学家?!”
文中目前服务于一家法国公司驻北京的办事机构。昔日阶下囚,已成为受人尊敬的外籍雇员。
这样的男人正是北京女郎梦寐以求的“热门抢手货”。他去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有了一个舒适温暖的小家庭。
前不久,文北的幼弟从巴黎来美国观光,与我把酒畅谈,共话今昔。他伤感地道:“文北要是活到现在,
也四十一岁了。他的骨灰始终没有下落……”
于是,我有了把这个故事告诸世人的念头。
如果亡友文北的一生概括成一句话,那便是“一个渴望上大学而最终未能上大学的中法混血青年在中国的悲剧命运。”
(法国政府向中方交涉的理由即是“此案显系起因于混血儿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文北的遗骨无着,那么,他的灵魂寄居何处?
我猜想是在索本大学。
附言:
1988年,我在中国之春杂志发表多篇 “北京人”系列速写;笔名张润。文北即其之二。
出国前,我和张润有过一段宝贵的感情;当时,张润是北京师范大学生物系学生,纯洁的处女。
如果张润女士看到这篇文章,请即与我联系。谢谢。
1988年尾,文北幼弟文苓来纽约,对我表示感谢;我苦笑道:文北是新中国治安是上空前绝后的奇迹,
理应像燕子李三一样名传后世。
后来,我看新中国公安战线50周年(60周年)伟大成就回顾,只有东北二王、北京白宝山等大案
(被称为标志性大案),却无文北案,不禁摇头叹息。
至大则无——文北案实在太大了,故新中国治安史不着一字;诚如六四实在太大了,
故中华人民共和国编年史不着一字。
又,2015年尾,我在普林斯顿大学见到数学大师张宜唐,此君具有照相机式的神奇记忆力,
竟然能够大段背诵“吴文北”的原文,一字不错!令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