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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选《北大物理百年》(删节稿)

 

林 木

 

我的作文被收进了2014年3月出版的《北大物理百年》第二版,置于“忆人和事”部分。该书近95%记录的是北大物理学科的百年史。早先得知拟出版《北京大学物理百年纪念文集》时,即把“我是北大最‘幸福’的右派?”和“方励之学长点滴及其他”二文寄发编委会,倘能作为右派之一编入校友的另类“风采”,认祖归宗,也感欣慰了。拙作被婉拒了。于是我把它们以及“北大物理百年祭”、“再住燕园杂忆”共4篇杂文寄给了沈克琦先生(当年的系主任助理),以明心志。

意外的是《北大物理百年》修订版竟想收录拙文。主编沈克琦先生和赵凯华先生将我的二篇文章合在一起,起名《我是北大最“幸福”的右派?——兼忆杰出学长方励之》发给了我。文稿最终从七千字扩充成一万一千字,即由主编交付排版。2月24日两主编发我的第一份电子邮件中谬夸奖道:“发来的四篇文章,我们拜读后觉得实事求是,有说服力,感人,且有文采。……您所写‘百年祭’,意见是对的,但在这种情况下,在职领导有困难,请谅解。 克琦  凯华”。两位师长十分谦逊,直叫我诚惶诚恐不敢接受,这自是北大物理厚实长者对后进学子的鼓励。

《北大物理百年》第二版比之2013年10月的第一版,主要区别在于对“反右”的叙述,例如:

①将第一版中的小标题“1.反右运动”改成“1.整风与反右运动”,后者是官方的正式称呼。当局领导反右的机构叫“中共中央整风反右领导小组”,它和中共处理日常事务的“中共中央书记处”是二块牌子一套班子,领导小组组长是书记处总书记邓小平。毛泽东发动反右后不肯具体干活离京到南方逍遥去了,他把反右的领导事宜交给了邓小平。那段时期全党上下已停摆日常事务全力以赴干着反右事,称谓上却偏要戴顶整风帽子以遮盖光秃秃的反右脑瓜。

②叙述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的《如何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讲话时,第二版增加了“毛泽东关于两类矛盾的讲话存在一些基本问题:谁是‘人民’,谁是‘敌人’?判断的标准是什么?谁说了算?显然,谁是右派,最终是党中央,特别是毛泽东说了算。”实事求是地指出了是党中央和毛泽东混淆了两类矛盾,反右滥觞在毛泽东。

③在“1957年春……党中央号召大家助党整风,强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之后,第二版增加了“毛泽东……提出,关于高等学校的领导体制,教授治校恐怕有道理,是否分为两个组织,一个校务委员会管行政,一个教授会议管教学。毛泽东责成邓小平找高等学校党委和民盟、九三学社等开会座谈,对有职有权和党委负责制的问题征求意见。”这又是个“引蛇出洞”的典型案例,后来凡步毛泽东后尘提及教授治校的各校师生统通被打成了右派。直至今日,大陆校园里仍听不到教授治校的议论声,反右余害犹烈!反右事,从头到尾是由各级党组织或它派出的工作队直接出手完成,没有打出人大、政府或公(安)检(察院)法(院)旗号,各级行政机构也无权干预

④第二版有如第一版那样指明,毛泽东在1957年6月19日发表于《人民日报》的《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文章中出现了辨别“香花”和“毒草”的六条标准,这六条标准在2月27日的讲话中不存在,是“大鸣大放”之后加进去的,紧接此处第二版写道“在批判前面鸣放时期的言论时,却与此六条标准挂钩,上纲上线,甚至歪曲原意进行批判,造成种种冤案。”1957年5月19日起北大校园里贴出了遍地大字报,二十天后北大的左派们以那可任意发挥的六条标准把大批略具独立思考精神的学子打成了右派。从1957年起,中国的右派、左派定义已颠倒了普世共识。

⑤在“北大物理系的学生中被划为‘右派’的人数,居全校各系之首,也居全国物理系之首。”的后面,第二版增加了“尤其北大物理系54级被划右派的学生人数竟达20%,灾难之重,无与伦比。”我在被“再补课”为右派前是这个灾难之重无与伦比的物理系54级的团总支书记。1958年早春时节中共中央整风反右领导小组副组长彭真派其宣传部长杨述,到北大临湖轩小会议室召开确定物54级右派名录的会议,他在一张黑名单上我的名字下面划了条黑线,把我划成了北大最后一个正式戴帽的右派分子。那时我所在的物54级半导体物理专门化小班已进入毕业学期,戴帽后仍让我随班读书,毕业后分到了中科院物理研究所。杨述奉命来北大原是为阻遏北大基层党组织大划右派以邀功请赏的疯狂劲头,不料他竟把我用作了安抚这种疯狂劲头的补偿品。此前我没有写过大字报、旁听大辩论时也没有发过言,到不是我有多高“觉悟”,只是觉得自己是团总支书记,总得讲点“组织性”,一开始我就陷入了林昭所说的“组织性和良心的矛盾”之中。我们那时候,学生工作全由团组织承担,没有班主任,没有政治辅导员,党员同学的学习非常吃力,他们只是到政治运动时才起作用。在杨述所划那条黑线下面紧挨着我的,是和我住在同一房间的霍姓同学,1993年他戴上了院士帽子。一线之隔,院士和右派,天上地下。赵凯华先生曾找这位院士同学及我们级另一同学(1991年院士,曾任系主任十年)核实过物54级反右情况,可见物理学工作者学风之严谨。

⑥第二版在“1.整风与反右运动”小节正文最末自然段开始处增添了“这些被划右派的师生许多是关心政治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有些是党团干部。他们在大鸣大放时期响应党的号召,帮助党整风,经过深入的思考,发表了有助于整风的改进工作的诤言,许多意见即使按二十年后官方的观点看也是正确的。例如惨死在狱中的刘奇弟获罪的大字报是‘胡风绝不是反革命,我要求政府释放胡风’,而1980年9月中共中央正式为胡风平反。又如王书瑶获罪的大字报是‘高度集权是危险的’,20多年后邓小平在‘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的讲话中猛烈批判了‘高度集权’,虽然没有使用‘是危险的’这个词。”(刘奇弟是物54级学生,1957年秋遭逮捕判刑,1961年冬在黑龙江省兴凯湖劳改农场被塞进了狗窝般大小的“小号”,零下三十多度,被活活冻饿折磨致死!王书瑶是物55级学生,1958年春由警察押去“劳动教养”)。其后则是第一版和第二版中皆有的“反右运动对全国的知识分子起了钳制思想自由和言论自由的巨大作用,对北大物理系学生的伤害尤大。一大批品质优秀并具有独立思考精神的青年师生受到了重大打击,许多人因此坎坷一生。其中有的人在逆境中奋起,仍为我国的建设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反右运动’不仅使一些优秀人才个人埋没了他们的才能,身心受到很大伤害,对于国家也是不小的损失。”(第一版中没有“身心受到很大伤害”这句话)。

⑦在该节正文的末尾,第二版还加了几句话:“至今对当年错划的右派分子只给予‘改正’(改正谁犯的错误?),并未正式平反,这是不应该的。”于是官方史书之一第一次质疑了右派“改正”之荒谬,第一次公开提出了应为反右运动平反!只给单个“分子”改正,不给反右“运动”平反,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会不会再发动一次类似运动?这其中是否还包含着什么“阳谋”诡计?

《北大物理百年》的初版和第二版都专门辟有北大物理系的“右派名录”。笔者孤陋寡闻,不知道其他大陆出版物中是否也列有“右派名录”,反正我没看到过。事实上,至今“右派名录”和右派人数仍属“国家机密”!官方没有公布过历次政治运动的受害人数,说是“宜粗不宜细”,以免危害“维稳”局面。北大物理系的右派名录能予公布纯系偶然,这有赖于沈克琦先生的特殊身份,这位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物理系的老师是离休党员和校领导,才得以查阅和抄录出右派名录。

2015年1月电子版《北大物理百年》第三版上网,只改动了几个学生的姓名,下载地址是:http://pan.baidu.com/s/1i347wG1。为节约计没有重新制版,纸质的只有第二版的多次印刷。

笔者认为,议论反右事,应努力突破右派分子和同情者圈子,扩充到中派、甚至左派中去,以穿透人为藩篱让更多的人知道反右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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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林木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7年5月9日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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