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不忘民运事 傲骨一生橫竖横
陈维健
“节同时异,物是人非,我劳如何“,王若望先生离世已二十年了!
记得第一次到美国,朋友问我想见见谁,朋友自是民运圈中人物,是我杭州老友,不让须眉的巾帼。文革后中国的自由化运动中,她江南江北地跑,认识到一批自由派知识分子,这些人“六四”后大都流亡海外,落脚纽约的居多。我脱口而出想见见王若望。她说好啊!老先生这里我隔三差五地去一回,与他夫人羊子堪称闺中密友。
时日,我与她一起到王老家,他家在纽约的那个区,那条街自是记不了,只记得街道灰暗,楼房无色,没树没草坪。到了王家的楼下,一位身形瘦小,手脚灵动年龄不大的人在门口等着我们。他姓孙上海人与王先生夫妻一起住照顾他们。我们走上楼道,开门进去,王老已端坐着等我们了。
我与王老素昧平生,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先生这个样子迎接我,让我不安,我恭敬地趋步上前,握着他的手:
“久仰!久仰!。
这样老套的敬语完全不能表达我的尊敬。
他的手瘦骨嶙峋,握着我久久没放下。
这一握我有一点动情,更让我动情的是,他外衣上套了一件白色的“六四“T恤衫。很显然这件T恤是为我到来而套上去的,让我感动莫名。他白发苍苍,刀刻般的脸,竟是孩子一般的童心。家里来客人了,便穿起新衣裳来。
我没有想到一个有着传奇般的革命经历,国民党、共产党的牢房出生入死,放言无忌的改革大将,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耆老,返朴归真竟是如此地可爱。
听说侬在新西兰办了一份报纸,不容易!他的普通话带浓重的上海口音。
王老是老报人,左联时期办过《文化翻身》,中共建政后主持过堂堂有名的《文艺日报》《上海文学》,我在他面前连谦虚的份都没有。
我有点惶恐,连声说:小报,一份小报。
他问了一些报纸的情况,我告诉他报纸免费的,靠广告存活,文字版不多,不过保证有一版政论,批评专制宣扬民主。他说了不起!他的赞扬完全没有中共官员的那种阵词烂调,言词朴实,语言垦切,曾经中共高官的他,出污泥而不染是真不容易。
夫人羊子,为我们递来了茶水,我只才环顾左右,这是一个厅,堆满了杂物,一张书桌横七竖八都是书,其中有他的文集。屋内没有多少空处可以让人流动,有点捉襟见肘。先生到美后,以他在国内的大名,本可得到基金会的一个安生立命之处,但僧多粥少,秉性耿直的他又不善交际被排在外,生活全靠夫人羊子。那时候羊子在为他人做保姆,以薄薪渡日。羊子是王老的第二任妻子,端庄贤惠,在上海家中是有保姆的,现在做了保姆。
王老生活虽然清贫,但有羊子这样的夫人举案齐眉是他的福缘。
王老来美后有一段令他心碎的岁月,民运本想借重他的名声统一江湖,岂料统一大会竟成分裂,自此民运一蹶不振,王老也大丧元气。但他并没有从此消沉,在各类抗议集会上都有他苍老的身影。他是戎马一生的儒将,却如同老兵一样,在中领馆前佝偻着身体,顶着纽约凛洌的寒冻,举着标语,喊着口号,他的声音有点嘶哑,却气势如宏,雪白的头发,根根如芒。王若望有名的横竖横(上海话豁出去)为中国民主虽然落魄至此,但矢志不渝。让我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当他拖着巨大的鱼骨回到渔村,有人说他失败了,有人说他胜利了,但无论输赢,一如书中所说“好汉可以被毁灭,但绝不能被打败。”
拜望王老,正是十月的天气,这一年纽约的冬天早早地来了,室内的供暖还没有到时,房间有点冷,但我的心头很热。他翻开送我的书,签上了名,双手捧到我的面前,一个对专制政权橫刀立马的风骨之士,竟是如些谦卑。没想到我与王老第一次见面也成最后一次,二年后他溘然长逝。回顾昔时,犹如昨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