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外交部第一副部长马朝旭的一封信
高瞻
朝旭师兄见字如唔:
燕园昔日一别,于今已有河东河西之久。彼时师兄之飒爽英姿、一代风华,犹自历历在目;遥想当年你我的青春岁月、热土北大,不禁意乱神迷。
随着齿岁益增,怀旧之情愈胜,因此近年来故时同学少年相聚良多。你公务繁忙,周围禁忌又多、行难自控,我们深为体解,集会时每为你祈祝祺祥。去年L师兄还忆及他和你一起去找克强批经费外出的故事,清晰恍然如昨。
我们那时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秋季,你突然名声暴响、流量剧增,成为习、李、胡那些头面大人物之后排下来的又一个广受国际舆论瞩目的对象。这其中,间接原因是对王毅晋升后留下的外长一职落于谁手的关注和猜测,直接原因则是十月二十日你在二十大新闻中心记者会上的那席长篇发言。而后者,也是我写这封信的缘由。
不知是否出乎师兄意料,你的上述发言,迅速轰动了海内外,全世界都将其视为中国外交纲领和政策的公开昭示。同样的内容,虽然以往外交部领导、各驻外大使和新闻发言人们在不同场合均有表述,但一直都流于零散,而且似有个人色彩。你这次极为特殊的是,第一次正式代表外交部,在决定和展示中国未来十几年发展总路线、总方向的二十大上对全世界做出了铿锵宣言。
不得不说,从传播学的技术角度讲,你此次出台是轰动效应的样板,但就内容造成的反响来看,则是教科书级别的负面和失败。全球正经媒体一边倒的评价:这篇中国外交路线和政策的系统陈述,颠倒了外交理论与实践的一切宗旨、原则、理念和方法,连一百多年前不知外交为何物的大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也干不出这种荒腔走板、颟顸愚蠢的行径;这哪里是一个现代国家的战国策,明明是对整个文明世界的出师表和宣战书;如果本着这种仇恨一切、仇视一切、仇怨一切的心态和情绪来办大国外交,中国外交部可以、应该而且必须取消了。还有不客气的自媒体直接指斥为“恬不知耻”。你讲话里金戈铁马、杀伐征讨的悍气之强,甚至完全掩盖和湮没了其中来往穿插着的对习近平的溜拍吹捧、阿谀谄媚,以至大家都忘了起鸡皮疙瘩而对它视而不见、见怪不怪、不以为意、不予置评了——这一点,你还是幸运的。
虽然长期以来我都鄙夷和歧视中国的外交部,但与你的渊源、同门之谊以及“亲亲”的中国传统,使我一直是以你为傲、与有荣焉的。如今听了这些说三道四和七嘴八舌,我深感心里不快、脸上无光;但左思右想,却又无语回应、无言可辨。
师兄是局内人,掌握的情报和信息自然非我等所能望尘。按照人类正常的逻辑,越坐井观天、蒙在鼓里越忘乎所以,越高屋建瓴、了如指掌越担心忧患。可惜,中国是一个与正常逻辑彻底相悖的国度,所以我和你的角色完全调转了过来:在我看来内外交困、四面楚歌、风雨飘摇、千夫所指的中国外交,在你说出却是“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化的布局日益完善,开辟了一条中国特色的大国外交新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开创性历史成就,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赞誉、合作与友谊,国际影响力、感召力、塑造力显著提升”。我们并非活在两个空间里,你是北大世界经济专业出身,又聪明绝顶,还进过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比那些外语或者铁道学院的同僚们高到不知道哪里去,我相信其实你心里比我更清楚中国外交是一副什么烂德行,比我更明白外交是调和鼎鼐、化敌为友而不是针锋相对、火上浇油。当然,中国外交糜烂如此,根源不在外交官本身。梁启超在评论李鸿章时说:“今日世界之竞争不在国家而在国民”,李鸿章“不识国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势,不知政体之本原”、“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事,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在“主暗政昏”的今天,中国外交即便有一百个你,也无能为力、无力回天。
我在不快、无光之余,也暗自为你惋惜:惋惜你生不逢时,赶上这么一个坏年头里的坏人当道,卿本佳人、无奈何从贼,为了自保、为了上进,不得不自污其身、唾面自干,做一个自我麻痹的人,和赵立坚那种天生劣质的流氓相伴为伍、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和一个腔调说话。81级除了西晓虹之外,在我眼里你是最英俊的,漂亮之外还加上儒雅。以你的资质,在任何一个别的时代里,都可以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的做一个第一流的外交家:哪怕成不了顾维钧,也会当叶公超,再不济还能像我的老师章文晋一样。
“人走江湖没办法”,这是善良好心人的宽容、理解;可是你身负国家重任、尊享生民税俸,就这样的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毕竟难以自我原谅。特别是,今年你已经五十九岁,离副部级六十退休的规定,只有半年日子可熬,本该知天命、无所畏、“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但你却又以身作则的去实践习总“撸起袖子拼命干”的号召力争上游,一反常态、自毁形象、雪上加霜的高呼红卫兵般的口号、泉涌北朝鲜式的谀词,让无人不知这种哗众取宠、违心昭显的背后真实用心。但是,官场从不存在势在必得,中国的仕途之路更是诡异离奇、无法把握。你当上下任外长也罢了,如果事与愿违反蚀米,世人怎么说你?岂不是自取其辱、毁了半世英名。我们79级的小胡师兄,一生磊落坦荡、正大光明,临了临了,都将近谢幕了,却临时抱佛脚的上演了个经典的能上史书的“五十二次赞美”跪式效忠;但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枉担了司马懿的虚名,堪比冯友兰“天马上亮了,还在床上撒了一泡尿”的传说。前车在侧、殷鉴不远,师兄你又何苦呢?
以上直言不讳,望师兄毋予见责。古人说“不以私谊废公义”,西人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皆犹未尽词达意:惟吾爱师兄至甚,殷殷情切,方才能似此知无不言、不吐不快。
在北大校史的某一节里,我的名字始终追随着你,也许今后还要永远跟在你的后面——不但老缠着你,而且很有可能会影响你的清誉。当年理所当然之事,现在想来,竟是如此的阴差阳错、鬼使神差。既然你已经不幸摊上一个注定在你身后让你不堪其扰的师弟,我就愈发希望你能为我增光添彩——这,是我公义之外的一点私心。
敬颂钧安
顿首
2022年11月
颂安方毕,即获悉2022年12月30《第129号国家主席令》任命秦刚为外交部部长——看来没出我前信所料。也许除了包括你在内的当局者不迷的自己,大部分外人虽然已看过二十大中委员单,但对此仍然意外与不解:你的学历、背景、年资、视野、经验、见识、从业期间所涉及所轮转所主管的领域部门以及现有第一副外长的位置,怎么讲胜算都远超经历单调狭窄的后辈秦刚。然而,这就是官场的特征:险峻浮沉、难以逆料,这也就是中国官场的规矩:没有任何规则可言。或许唯一的规律,就是不幸遭遇昏君,精英必然折戟。海外传言说你在安排去年九月中旬乌兹别克斯坦上合组织元首第二十二次理事会期间工作失误,搞得几年没出过国、这次好容易壮着胆子的习近平灰头土脸,不但合家欢大餐没落着吃,还闹了个赶着回去自投罗网、政变被囚的满世界风闻。这当然只是揣度和臆想,其实早在六十九年前六月的那一天,你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未来十几亿人的噩运也在劫难逃。可能有些许安慰的是:你道不孤,我们的大师兄,我们的胡师兄,我们的陆师弟,三届的团中央第一书记、两代的未来主人翁,早在你之前,或是黯然远去,或是凄然离场,或是默然隐退。
有多少的北大校友,在寒门贱民、探天究人之际,无数次振臂引吭,一再呼唤民主和呐喊自由,但一朝地位转换、身份跃升,就沧海桑田,忘记初心、丢弃使命,和罪恶同流合污、与邪祟通同为恶,成为制度的帮凶和护卫,令人慨叹其见利忘义、愚不可及。我以前常常提醒这些人:一但你们有了权力、资源和空间,尤其要不遗余力、孜孜以求的推进民主和拓展自由——因为民主和自由不光决定普通百姓的温饱生死、命脉绝续,也关乎你们的仕途前程、荣辱存亡。对此,想必你于今感受至深,但愿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民主是一种现有最公平、最有程序可循的制度,在民主制度下,逆向淘汰、任人为亲、“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的胡作非为会减至最少。民主也是一种最高效、最简易、最小代价的纠错和重启方式,在“下凌上替,海内寒心”的今天,如果中国有民主,哪怕仅仅是党内的民主,就可以万众一心、同仇敌忾,通过动议、弹劾、罢免和重选,来黜昏君、逐奸佞,拨乱反正、更新气象、再造天地。那样大师兄掌御乾坤,胡师兄把握中枢,你有司外交洋务,上可以应党心民心、造福华夏,下可以一飞冲天、施展个人的抱负与蓝图。可惜现在,改变你们命运和前途的,就只有寄托和期待于“绛侯、朱虚兴兵奋怒,诛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兴隆,光明显融”的地动山摇;要是不甘心听天由命,那只剩下成败难料、吉凶莫测、祸福未卜、铤而走险的“神龙革命”和“夺门之变”一途了。
顺颂时绥
又及
2023年1月初
上信未及发出,一月十三日又一次得悉有关你的新讯,说你“已任外交部分管外交日常业务工作的副部长,明确为正部长级”。
显然,这是外交部长大位争夺战的后续与余波。人们或短见视此为对你抚恤、补偿和肯定的“安慰奖”,但我却尤其看见其中的明知故为、欲盖弥彰和虚伪自私。这一画蛇添足、假充公允、饰己之非、掩人之口的刻意举动,十足暴露了最高层完全知道他们在决策外长人事上的章法颠倒、任性胡来、毫无标准和不成体统,既对你不起、也贻怒大方,一方面离不开你的所长与经验、不想停止对你的利用和压榨,一方面又始终对你不予信任,所以只有虚已委蛇:“外交部分管外交日常业务工作的副部长”不但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而且还扭扭捏捏的一点不爽快,死活不肯清楚的说出“常务副部长”来——即便真的明确了“常务副部长”,又比你之前已经是了的第一副部长高在哪里?你又能的确做得了主吗?——;“正部长级”似乎实际一些,起码是实打实的待遇和晚五年回家抱外孙,但正部长级和正部长级待遇的狗粮全中国车载斗量、撒的遍地,其实也是惠而不费。
你一定比我了解,在中国的官场上,不论哪一层级都有一个潜规则,就是第一副职在正职空缺后如果没有扶正就一定要离开:既是自己没面子没涵养呆下去,也是空降的新正职不会容忍卧榻旁边有人打鼾添堵。这次,最高层居然亲自出面破除陈规旧俗,霸王硬上弓的发明了一个当代“加太子少保衔,赐黄马褂”式“任外交部分管外交日常业务工作的副部长,明确为正部长级”的官场新举,他们对你倒真是另眼相待。可是,毕竟陋习长年、积重难返,潜规则深入人心,他们就不担心伤了你的自尊心然后你一旦拒绝反过来又伤了他们的自尊心吗?
当然,这种担心是我的多虑和多余,因为一月十八日新部长连线驻各国使馆人员的视讯会上,秦刚取代你重新高喊和继续宣誓“斗争”、被海外陶侃为“上任未满月,秦刚露出战狼尾巴”的时候,你赫然敬陪年轻上司次坐,显然对自己新的职责和待遇已经从命。这不管是出于党员觉悟、组织纪律还是心甘情愿,都让我深以为憾。
我们的老老学长胡启立,六四之后被撤销一切职务,到了1991年被重新安排为机械电子工业部排名最后的副部长,两年后又被委任做了新设立的电子工业部部长,1998年3月再被提拔当上全国政协副主席,成为原来在天津的副手、时任全国政协主席李瑞环的下属。同情他、为他惋惜的人们心意稍平,但更多的人对他不以为然,认为他谁给官、给什么官多大官都当,比起不昧良心、主动去职的赵紫阳,境界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我们的师兄胡春华,十八大就是政治局委员、2018年成为最年轻的副总理,他如果二十大后还厚着脸皮继续呆在政治局里不走而且又做了迟自己五年入局、在国务院连晚辈都算不上的李强总理——这个李强至少大他四岁不像秦钢还小你三岁——手下的常务副总理,哪怕加括号特地注明“为正国级”,天下的悠悠之口又会如何议论他呢?看看我们的大师兄,二十大前风传板上钉钉会留任常委,对此传闻我始终嗤之以鼻,心想如果这样他就不是当年徐小平口中的雄才大略而是与小学生同等档次了:不是不可,而是不为也——不屑于与财狼蛇蝎共舞、与邪魔外道并肩、与弄优佞臣比烂。
遗憾尽管遗憾,但对你我仍然理解。世间万事,一旦沦入都会成瘾,最后变为惯性和本能而不可自拔,更不用说在中国做官这样一本万利的没本钱生意了。因此,也才有前赴后继、视死如归的武则天“飞蛾定律”。既然在你这已经是一条不归路,我唯一企盼的就是你能努力去做一个袁崇焕。袁崇焕是中国历史上既能与“主暗政昏”的环境和睦相处、在浑天黑地的世界游刃有余,又能光耀后世、彪炳千秋的少之又少者。在“窃弄国柄,荼毒生民”、“奸盗内帑,诬陷忠良”的魏忠贤气焰熏天、为非作歹的日子里,袁崇焕逢君之恶的事情一件没少干;天启六年十月疏颂魏忠贤、天启七年四月请为魏忠贤立生祠,其余像“投密献、异宝、谀词”等等更是样样不落。然而,袁崇焕的瑕不掩瑜在于:在暗无天日的时代里,在人间鬼蜮的年头中,如果“沉默也是罪行”,既然无法独善其身,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随波逐流;但在和同随俗的同时,他“外与物化,内不失其情”,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独立的意志和不屈的灵魂;他从权的目的是“将以有为”而非个人的富贵、贪欲和私利;他可能如贞德一样软弱一时,但最终义无反顾的烈火重生。今天中国,是比天启年间更加末世和罕见黑暗的时刻,尤其需要和能够产生袁崇焕。和袁崇焕相比,你实际上有着更充足的底气:级别已定、待遇到手,后顾之忧不在;暮年已至、空间到头,前途诱惑不再。因此,在余下五年普通人的职业生涯和大官人的权力有效期内,你应该而且完全可以唯真理、凭事实、依良知的说话为人谋事办外交,真正做一次自己,重新做一回北大人,为共产党人存一丝骨气,替满朝文武争一口志气,帮举国官僚树一分正气,给无边的黑夜与荒芜的历史留下一线光亮和一股清流。
我们的老学长胡平,最近在《以诺齐克倡导的方式度晚年》一文里写道:
这使我想起著名哲学家、哈佛大学教授罗伯特.诺齐克(Robert Nozick,1938年11月16日-2002年1月23日)的一段话。在《死亡》一文里,诺齐克写到:“我理解人们表现出来的直至人生终点的强烈求生欲望,然而却发现一个更具吸引力的途径。在度过阅历丰富的人生之后,一个人如果仍然拥有充沛的精力、敏锐的思维、坚韧的毅力,也可以选择认真考虑为他人、为某种高尚、美好的事业去冒险,或者付出生命……在生命的自然终点到来之前的某个时候,一个人可以将自己的心思和精力用于帮助他人,其方式比年轻一点的、更谨慎的人敢于采取的带有更多的戏剧性和危险性。例如,象甘地和马丁.路德.金从事的那种和平活动与非暴力抵抗……这样的道路并不适合每个人,但是,有的人可能认真考虑将自己有限的余生奉献给为他人谋求利益的勇敢和高尚之举,勇于促进真善美或者神圣的事业——不是悄无声息地走向死亡,不是面对生命之光的暗淡而勃然大怒,而是在临近人生终点时让生命绽放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芒。”
在我看来,最适合于诺齐克倡导的老年生活方式的地方莫过于中国:……因为中国仍然处在一党专政的高压之下,我们有太多太多的和平活动与非暴力抵抗需要进行,年轻的时候,要顾忌的事太多,要冒的风险太大,很多该说的话不敢说,该做的事不敢做;人老了,无所谓了,很多原来担心的事现在不需要再担心了,很多原来害怕的事现在也不那么可怕了,因此正可以活得更本真更洒脱更率性,更无所畏惧,从而做出更有意义的事情;在自由的国度里,你反而没有多少做这种好事的机会。
胡师兄的殷切期许,看似易行,其实难赴。但至少,你终于能够理直气壮的把喧嚣和实践“斗争”的脏活累活推给秦钢去干,也再没必要像几个月前那样违心丢人的逢君之恶了——这一点,才是我发自内心该祝贺你的呀!
即请春安
再及
2023年1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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