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云会家乡话说辛亥革命同盟会四义士
——为钱云会,我的家乡,也为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而作
(新西兰)陈维健
岁末年初浙江乐清出了一个旷世维权英雄,蒲岐寨桥村长钱云会,2010年12
月25日的上午9时许,惨死于卡车轮下,官民说法各执一词,此案激荡整个中国风云,一时国中之人,人人争说钱云会,网络上只要打上钱云会三字,几妙钟便会出现成千上万条信息,其跟贴如天之星、地之沙不可胜数。
在钱云会案扑朔迷离之际,我们不仿以历史为镜,今年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我们就从一百周年前的历史谈起。钱云会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但是知钱云会者众,知钱云会家乡者少,知钱云会家乡的辛亥革命历史者,更是少之又少。有谁知道一个山隅海陬的小小乐清县,竟然藏龙卧虎着“四位同盟会会员”,其中一位还是我内人的前辈周李光。
周李光(1882-1915),又名周光大,字六介,人称“六公”,乐清大荆人。周六介公在辛亥革命首义成功后,为首任杭州知事(职权大于市长)。六公耕读传家,为邑庠生,后又研读于“政法学堂”,不但博古通今,又有一身的好武艺,时广结天下豪杰与一干革命志士仁人,并结为生死之交,入同盟会、光复会,跟随孙中山先生革命而经年累月。一九一一年农历九月十四日,革命军攻打杭城时,他请缨敢死队,命为队长,一声冲锋号令,清军望风披靡。革命军攻克南京时,任“浙江攻宁支队”的
“军法处长”。大总统以其功勋彪炳,委其知县一职。杭城人,人人皆知西子湖畔有“六公园”,以为“六公园”为一二三四五六之“六公园”,不知六公园是以
“六公”之尊称为名,以志纪念他为辛亥革命的功勋。六公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但不幸英年早逝。民国四年,转任苏州道尹,却因过度劳累,死在赴任途上的苏州虎林,时年34岁。当时国民政府望能将其葬于西子湖畔,与西湖日月同辉,但因乐清父老盼其归葬故里,遂公祭后灵柩运回老家小荆西岙山,石人石马贯道,隆而葬之。要不然西子湖畔便多一座坟茔,与徐锡麟、秋瑾、章太炎等辛亥革命的英雄义士同邻,供人瞻仰。而今之乐清六公之墓,早已是荒草一堆淹没了。据说在杭州西冷桥有“周公祠”,在西冷印社的后门,但不知史料馆有否记载,当在考核,现在唯一留存的是,西冷印社“题襟馆”内有六公的刻像。在“周李氏宗谱”中记有六公诗文“拔长剑破地,号声振山岳”,其侠气豪情,浩然有声,时仅23岁。
张云雷是乐清一位名声显赫的历史人物,生于1883殁于1977,号云雷。为西联乡汇头村人。1905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期间,结识何香凝等一批革命志士,先后加入同盟会、光复会。后又亡命印尼亚泗水埠,在“中华学校”任教,并与沈钧业等创办《汉文新报》。
1911年6月回国,在上海加入著名的“南社”。接着与黄群、徐冕到浙江从事革命活动。杭州光复后因其功勋被聘为浙江都督参议,又负责共和党在浙江的党务工作。民国2年即1913年当选为省议员、国会第一届参议员。孙中山二次革命时参加反袁斗争。民国6年被冯国璋特任为总统府咨议。民国7年,再度当选为参议员,被段祺瑞执掌的国务院聘为经济调查会委员,还在上海与共产党人张东荪创办《时事新报》,刊登一些介绍和研究马克思主义的文章。民国11年,被总统黎元洪委任为总统府顾问,特授二等大绶嘉禾章。从张云雷这张满满的简历来看,其生涯贯穿了整个辛亥革命,可谓其个人的历史就是一部辛亥革命的历史。
张云雷虽为革命党人,但佛学、诗词具佳,与陶成章、苏曼殊等有诗书往来。曾皈依佛界名僧印光大师,在“时事新报”开辟佛教专栏,弘扬佛法。名成功就后归隐乡里,潜心法门。时年辞官返乡,回乡后捐赠田产,创办“居士林”,内设救济院、孤儿院、国学讲习所等惠及乡里。中共革命年代又救援共产党人,但共产党执政后不念其旧,将如此一个功勋彪炳的辛亥革命英雄,打成“右派”,最后惨死文革中的一九七七年。
黄式苏是一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著作等身的革命义士,生于1874殁于1947,字仲荃,象阳镇高园人。少年时代已是文才横溢,为当代名儒陈介石所器重。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中举。与同乡郑雨农、倪楚湄等组织“砥社”,针贬时弊,倡导新风。光绪三十一年应邀到北京编书局任职。次年随陈介石至两广方言学堂任教。先后参加光复会、同盟会,从事革命活动。宣统元年浙江咨议局成立,被举为议员。不久调任温州师范学堂监督。宣统三年武昌首义,四方响应,而温处兵备道郭则法态度不明,黄式苏因与郭则法私交甚笃,当面说时势,晓大义,郭则法最后向革命军投诚,黄式苏为此立下首功。温州军政府成立,任教育部副部长。
黄式苏民国元年后历任长林场盐事长、浙江遂安县知事,创办女子学堂,开一代风气之先。民国4年,任福建泰宁县知事,民国7年,调任宁德县知事,以“勤政爱民,清廉方正”名扬一时。民国11年,卸任离境之日,当地民众抚老携幼夹道相送,场面感人。黄式苏逝世于中共执政前的1947年,逃过共产劫难,如果他老先生活到共产党执政,以其清廉秉公,一定会拍案而起,逃脱不了被迫害之死的命运。
第四位同盟会会员张翰庭。张翰庭是一位惊世传奇人物,虽然并非温州乐清人,却是乐清首任知事。其家乡台州温岭,与温州府为隔府。年青时负笈东洋求学,秘密参加同盟会,回国后任杭州巡官,革命军攻城之时,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遂使革命军顺利攻克杭州,为杭州光复作出重要贡献,因其功勋卓越被任命为乐清首任知县。但因其一九五零年一月被中共当作土豪劣绅枪决,所以在乐清县的人物志上就被无声地抹去。“镇反肃反”时,张翰庭被华东局作为有着11条人命的恶霸拟在枪决的名单中(11条人命纯属子虚乌有),但又由于其同盟会显赫的革命历史,和1948年那一场海难中,张翰庭以一条不足200吨的小船救出543名乘客的英雄救难史而成的英名,不敢贸然下手,于是华东局请批中央。在公开的刘少奇文选中有这样一条批示:“对于华东局拟处决恶霸张翰庭批示如下:请吴溉之与沈老商量拟复,交我批发,此等罪大恶极份子应经正式法庭审判,证实罪状,可以判处死刑。”
张翰庭(1882-1950)与我岳父是温岭同乡,他的家人与张翰庭不是亲就是邻。岳父在回忆起张翰庭时,激动不能成声。他说那场海难是家喻户晓的大事,当时张翰庭到上海的送桔船正进入上海(台州盛产黄岩密桔)吴淞口,一艘由上海开往宁波的“江亚”轮在吴淞口外白龙港海面触雷爆炸,求救汽笛仅响了二下,船身就开始倾斜,船上3000多名乘客在黑暗中惊叫求救,此时张翰庭的“金源利”号正行驶在附近,听到呼声赶来救援。张翰庭临阵不乱,一边让船工将船上的货物扔入海中,一边让水手将船与
“江亚”号呈丁字型对接,抛缆索于“江亚”号船头,此举是怕两船如平行相救,逃生者向一面汇流,两船都有倾覆的危险。求援途中,当“江亚号”拖着“金源利号”下沉时,他又果断地让水手斩断两船相缚的缆绳,然后放出舢板救落水之人。正是其果敢机智并在黑暗茫茫的大海上,救出多达543名乘客,成为国际海难史上鲜有的救生奇迹,是中国的泰坦尼克号海难。张翰庭老先生在政权易帜前的兵慌马乱、人心惶惶之际,作出如此英雄行为,被上海市民称为
“海上活菩萨”。时任上海市市长吴国桢特制一面锦旗,手绣四个金字“瀛海慈航”,并授予张翰庭“上海荣誉市民”的称号,这是上海开埠以来唯一的一次赠予。岳父说当年他在北京,听说要把这位辛亥革命勇士、海难抢险英雄枪毙时,上海数十万人跪求政府手下留情、刀下留人。温岭家乡的父老也有六十多人,不惧安危,到县政府顶香跪求,保张翰庭一命,浙江一干地方籍干部,周丕振等也向中央反映情况,担保张翰庭,时任民革主席的沈均儒老先生也为此拍案,但是丧心病狂的中共政权,根本无视民情民心,不顾张老先生的光荣历史,英雄救难,执意枪决。张翰庭在狱中待刑之时,也没有想到自己被杀。一个辛亥革命义士,一个救人英雄,新政府建立,又宰猪担酒地犒劳解放军的人,总不至于到被杀的地步,但是张翰庭还是被杀了。张翰庭在温岭万人公判大会后,押赴城关西门,临刑前被五花大绑的张老先生仰天长啸,“天晓得!天晓得!”。张翰庭天晓得!天晓得!抢天呼地之声,一是为自已喊冤,二是让天看明白了为自己作主。被开花子弹枪决时,为六十八岁。最终上天真的为他主持了公道,十几年后的文革,那个亲笔批复枪决张翰庭的国家主席刘少奇,被他本人的政权折磨而死,这是天的报应。张翰庭先生的生死跌宕,真是千古一叹!
他沉冤了半个多世纪,他的後人一直不懈地为他申诉,诬其杀害的十一位中共人士,後得知有些死在国民党监狱,有些是病死在自己家中,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一位
“被其杀害”的中共党员,却比他还多活了三十六年。後人为其平反的子孙中,三人已死,可是中共下达的文件竟然是“维持原判”。但是,人民没有忘记他,当时海难从上海返回宁波的“江亚”後被救的宁波人的後代,至今每年还在开会纪念张翰庭这位义士加英雄,他们为其出书,为其开座谈会。当时四千多人乘坐的“江亚”号轮船,共救出不足九百人,而张翰庭的“金源利号”运桔船,则相救出五百四十三人。
纵观乐清的四位辛亥革命英雄,两位因共产党执政前已殁逃过一劫,另两位,一个在中共执政后即遭枪决,一个在饱经历届政治运动后折磨而死。
目睹中共建政后的历史,家人在回忆周六公英年早逝时,也不无安慰,但是六公的家族依然没有为此逃脱噩运,当年六公因辛亥革命民国政府的封赏,都被作为剥削的财产没收,族人被赶出封赏的一座清朝都司衙门老宅。当年周家在得到封赏后,拿出前排临街的义屋,为无家可归乡人或外乡人居住,一直成为当地的美谈。但这一切均被新政权抹杀。当然最让人怵目惊心的是,六公的三弟的儿子周显煜年仅二十九岁,在“镇反肃反”中,被诬为与土匪勾结,竟不分青红皂白而遭枪决。时日家属被迫到刑场“陪绑”。而六公的遗孀也被押赴在内。这样的父离子别,妻亲相送,怎让人不肝肠寸断!周显煜被枪决後,不许家人收尸,则由当时居住在义屋中的周家义子周显正之父,顶着压力,为其买了薄皮棺材埋葬之。三弟失子后仅月余,不胜哀恸而亡。而周显煜妻子则青灯一盏,为他终生守寡,抚养三个没有爹的儿子,顶替周家地主的帽子,遭遇十分惨淡,其妻目前还尚活在人间,但已是耄耋九十六岁的老人,她提及往事,不胜唏嘘。目睹此情此景,正是“风沥沥沥风风凄凄,雨霏霏霏雨雨茫茫,断肠人越想越断肠”。六公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亲人遭受如此惨剧,一个诗礼传家的乡绅家族遭受如此劫难,如何能够瞑目。
乐清人杰地灵,人文会萃,光绪年间《乐清志》是以这样的文字记述乐清的:“乐清僻在海滨,旧总瓯越、回浦、章安之建置,临海、永宁之分析。云门张乐,箫台吹笙。文君隐处之乡,谢客盘游之地。美其疆土,跨榴屿与楠溪;伟其山川,卓龙湫于雁荡。王忠文之对策,鸾凤赤霄;章恭毅之直言,风霜清节。文传二谷,自折弁州之心;亭仰三高,不数吴门之躅。区域之胜如此,人物之茂如彼,则有淳熙己亥之编,大德甲辰之纪。内史、外史,具见端崖;班书、范书,犹存彷佛。历元、明之易代,征隆庆之前修。皇朝阐珍,寰海同镜。载述遗烈,两振芳尘。金匮石室之藏,理资来哲;夕秀朝华之启,义取随时”。面对这样锦秀的县志,当代的我们又如何将乐清县的近代史载入史册呢?
乐清同盟会四英雄激荡了辛亥革命那一段近代史,已经开始从尘封的历史中被厘清,还原。但是还有许许多人物还没有列入史册,如乐清长歧乡南宅,人称“南师”的南怀瑾先生的父亲,在乐清也是名闻乡里的人物,由于其在中共新政时被杀,关于他的历史几乎找不到一星半点的踪迹。南家是乐清名门望族,南怀瑾是南家的独子,幼承庭训,在父亲的培养熏陶下,12岁已熟读史籍经书。其后毕业于浙江国术馆,受训于中央军校政治研究班,抗日战争投笔从戎,后就读金陵大学,时遍访名山大川习武拜师,求道学佛,又在峨眉山闭关开悟,政权易帜前去了台湾,成一代名师。南怀瑾是独子也是孝子,在他的讲学中总是强调“中华民族的精神文明就是孝道”,但是南怀瑾先生很少提及他的父亲,我们在其浩翰的著书和讲稿中,雪泥鸿爪只言片语得知,民国三十六年他回家乡时,他父亲要他给家乡弟子讲“佛经”,他说不懂孝,学什么佛,还是让我讲一点孝道。因此,他对着父亲给乡人讲了一次“孝经”。南怀瑾大师,贯通儒、佛、道三家当今已无人望其项背。其声望在中国大陆已是名满天下,声振两岸朝野,但至今依然没有衣锦还乡,因为那一方梦魂萦绕的乡土,交织着他的爱恨情仇。一个曾经面对父亲讲过“孝经”的人,面对杀父之仇的不共戴天之恨如何能够释怀?当然不回家不等于不思家,八十年代他集资为家乡修建了金温铁路,九九年重修南宅祠堂时,南师揣笔良久挥毫写下:“河洛东南留一脉,千秋忠义,神灵海上有孤臣”。南怀瑾大师的孤臣孽子的血泪之心,何等的让人感怀。正是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历史是如此地残酷,现实又更加的无情,我们从折戟沉沙的历史的回忆中回到现实,看看当代的维权英雄钱云会,他的死因我们可以暂不作出结论,因为真相终究会大白于天下。我们从中共镇反肃反、反右、文革那段血迹斑斑,天人同愤的历史中,钱云会的死我们已无需再多说什么了。从他带领村民的维权六年,三次坐牢的历史来看,无疑他的精神和他的同乡那四位辛亥革命义士的血脉是相通的,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中共灭杀了“地主乡绅”的同时,也灭杀了乡绅文化,使历史上耕读传家的风尚,则成为文化的断层,再也看不到家家晒书赏画,听不到人人焚香读诗,个个抚琴弄曲的人文胜景。那一脉千古积淀的文化香火已戛然而止,钱云会不再有先辈那样的儒雅、文才和潇洒倜傥,但其依然继承了他们的一星香火,一丝余脉,作为一个仅仅念完小学的人,能依靠一本新华字典而读懂法律,以法为村民维权,是非大才子之所不能,非大英雄所不为。
我们这个时代,离开辛亥革命这样英雄辈出的时代,已经太久,太久了。钱运会的出现,让我们感到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史说“时势造英雄”,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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