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岩哭墙，到夕阳里的世纪钟
——林昭殉难四十五年祭综记

朱毅（北京）

雪沨编/艾晓明、唐师僧、王藏等摄

●难忘五年前

●“最后的告别”

●插翅难飞

●弔客与警察 

●历史的眼晴

●又近龙华枪响时分

●又是龙华枪响时分

●“不要作梦！绝不可能！”

●夕阳里的世纪钟

 难忘五年前

难忘五年前：

林昭殉难四十年灵岩祭典， 由五一九号角诗人沈泽宜诗祭开祭；主祭辞是《灵岩圣火：鹰视下的焚祭与世界传承》；宣读林昭故旧偕四大洲三代人之十八祭篇目之后，是酒祭：我和林昭邀舞过的林昭的北大同学于邵先生一道，先三躬九酹林昭，再三躬六酹次日亦祭日的钟海源——对于我永永远远的钟海源！……..

那次的祭酒是中国第一酒——水井坊。

那天最动容的祭仪是，所有祭典者手肩相扶绕墓四周，每人说一句最想与三代人天国的姐姐说的话；反复说得最多的是：年命有涯，自由无价！

那天最后的祭仪是将一只铁笼中鸟，扑簌簌地放飞自由的蓝天！……

那天下午，林昭自由碑募立者、林昭闺姐倪竞雄手持我之《灵岩十八祭》，与林昭遗稿保存者许宛云等一道在灵岩墓地守护，直至40年前龙华枪响时分…….

     那时，我还不认识可敬的倪大姐，也不认识曾与林昭相依为命的甘粹先生。

图：林昭四十祭闺姐倪竞雄、许宛云守灵

“最后的告别”

倪大姐和林昭苏南新专的上铺程一瑛万里北上拜谒林昭雕像那年，甘粹先生就为为今年——林昭四五祭之灵岩酒祭，备妥了两瓶“一品景芝”。

我一直疑心：这酒，是否见证并抢救过自杀的林昭的那位北大左派人士的馈赠啊？那就该兼有崇敬与忏悔的深意了。

可甘粹先生年逾耄耋，三病久缠；尤近读林昭《战场日记》、《血书家信》，每每中夜彷徨，却平地也难从郎家园走到现代城了！——岂能远祭高跋灵岩？

重葬林昭以来，许觉民、冯英子、林斤澜、杜嘉蓁、梁炎武等林昭故旧陆续去世。尤其探监过林昭的张元勋先生四月十二日之骤然去世，五一九青春代无不悲怆，更迫令我不仅不敢再支持甘粹先生亲祭了，还决然放弃了曾经信心满满的设想：陪倪大姐跋涉西山樱桃沟，不过就只差那么几步了；轮椅上的谭蝉雪大姐也久有灵岩亲祭之衷愿——只要大姐们自己同意，就是用轮椅抬！肩膀背！也要让她们姐妹战友自由碑前最后天地相聚！

最后的告别！在我与甘先生的彼此交谈中，早已不再讳忌！虽然，却也只好重新设计：就让大姐们精心守护的成果——业经三校的《战场日记》、《血书家信——致母亲》作为祭品奉献于林昭墓前，以为哭墙之前她们最后的告别与慰藉吧！

最后的告别：甘粹先生频频来电、声声哽咽：“一定带去我的祭酒啊！一定也祭张元勋啊！一定…….

——再过五年，我未必有天命相托了！……”

林昭在三角地讲台亮相五一九、力护张元勋的那个四.二二之夜，一个 “愣头青”跳上台紧贴林昭身后，急不可耐也要为鸣放大声疾呼——

他，就是物理系的王书瑶先生。

五年来，年年五四领衔在京五一九人在北大纪念会上为全国右派彻底平反呼告；年年注目维权焦点；为民主科学的北大精神身体力行、呐喊不绝：书瑶先生不仅是用自己的双手，更是以林昭般的担当，亲自为铁玫瑰园的林昭雕像揭幕……

4．29还有近二十天，王先生就就特为灵岩行登门了。七八高龄，天天上午奔复兴医院血压也降不下来，妻子央，女儿告，先生却依然四.二二之夜那样急不可耐：不断来电、来邮、最后索性来这么一声：我已经买定票G311次赴苏州票啦！……

我深深知道王先生灼盼中隐忧着什么——

“我的身体恐怕不能等到50年了！”（——《王书瑶：祭奠林昭苏州行记》）

于是，一边嘱咐赶着同一车次订票，一边安排精印作为祭品的《战场日记》、《血书家信——致母亲》校录版，一边往甘粹先生家赶。

一篇《甘粹：灵岩祭酒辞》；

一帧以金地中心为背景、甘粹先生与我各端着一盒一品景芝的庄重合影——

以示重托与受托的“最后的告别”，以明我绝不负此行此祭！。

岂料：高层严令禁行！——

插翅难飞

刘霞弟弟开庭的前一天至今，严正学兄偕柳嫂即幽困八达岭——

这不啻封闭了铁玫瑰园！——当然显然与我宣称“鲍彤、戴晴拜谒铁玫瑰园启动了林昭45祭”攸关。

只得匆匆自赴宋庄，赶制作为灵岩祭像的林昭雕像图，并带回预约灵岩参祭签名留念的林昭画像和签名宣纸——

五年前那幅蓝色林昭参祭签名画像，也就是这位周老画家偕儿子主动请画并亲自送到北京站的。灵岩祭者签名与签名画者的连续性本身，同样堪为一种纪念——都是林昭精神遗产守护另一维度的延伸；而在我，还是一种感恩：周老还应我之请亲自雕塑过三尊林昭雕像呢！而我…..

晚宴上我提及五年前周老之自云：他的父亲，正是大革命时期共产党苏州的书记.......

“啊，你还记得？！”

无言却盘桓在我心头的是：岂止记得，尤其感念：周家三代人不同的价值求索之间，如同左倾的林昭与林昭彻底地再反叛之间，都绵延着同样纯粹真诚的理想主义啊！

可深夜归来，警车已经守候着单元了。

G311北京—苏州车票也已在国安手里了！

我拒绝交出身份证，不无悲怆：“怎么能退票呢？这可不是人民币！这是林昭、钟海源的血啊！是我对林昭——钟海源整整五年的一片心！......”

于是警察警车彻夜守护乃至据守客厅！

——插翅难飞！......

鲍彤、戴晴拜谒铁玫瑰园启动林昭四五祭

                          从宋庄出发的灵岩祭像

弔客与警察 

不能赴祭，何寄哀思？

感谢《北京之春》、《新世纪》网——祭日前夕三祭文同发：鲍彤等《林昭四五祭挽词集萃》、甘粹《灵岩祭酒辞》以及我五年前苏州——北京特快上写就的《酒祭钟海源》。

感恩凯迪！4.28正午就让开纪念帖：《四五祭林昭：不要作梦，绝不可能！》。

——感恩良知中国！至此，此贴点击早已超过六万…….

与祭日同步，孙乃修《血诗题衣》九首及其对毛泽东的批判——纪念林昭就义四十五周年、陈奎德《精神病 偏执狂 精神先知？——纪念林昭殉难45周年》、石涛评述《林昭精神表达被凌辱中国人的追求》…….流传网络华夏；从美国之音到德国之声，从BBC中文网到苹果日报记者，都聚焦着中国苏州灵岩山。

祭日上午不到九点，焦急拨通书瑶先生，却是上海敏女士——林昭《灵耦絮语》初录者——气急得一点也不再温文尔雅的声音：

“墓地打人了!公墓路口封锁了!揪这个、查那个的…..我们偏就碰上这拨人多势众凶巴巴的！这会儿艾（晓明）老师和我们正在返回城区的路上呢……”

我赶紧上推特群推疾呼怒斥——谴责暴力！这是祭日林昭墓的第一推！此后的几乎大半上午，只能也一直与胡佳连着线关注着遥远的灵岩山，关注挨打又挨踢的刘士辉、被抢的陈云飞.、被壮硕国宝野蛮拽扯的一位南京的年轻女士.....尤其关注最早被抓被打的杭州邹巍：他来京时又我们又会见过——他就是五年前最后的祭仪《放飞自由》的提笼者；四十年祭那幅蓝色的林昭画像及签名背板，也正是邹巍引领着从小路突围下山的.....“壮士热血！壮士可敬！壮士保重！”

某警官一再坦然的警诫果然应验了——

三层关卡、暴力封禁、登记身份、限额分批，尤其不让拍照：抢手机、删照片——不容永恒定格那些庄严的哭墙时刻与卑劣的暴力瞬间，成为林昭四五灵岩祭最大的特色！却又恰恰空前鲜明地曝露出“梦”着的主流中国的价值底色，透露一种“自信”的极度虚妄。如果当年的“据说”为真——“据说”五年前我恳托代沈泽宜诗祭的那位“谦敬的女郎”，竟正是“国保”！那么当下苏州裸奔着的暴力打压，在我的感知中就堕落得毫无人性底线了！

然而，艰难却不绝流传于微博正被海量围观的照片与信息，足以形象而历史地定格崎岖灵岩小径上良知中国不屈不挠的凝聚、抗争与对峙：

祭日前一天即遭幽禁的林昭八十冥诞主祭者、林昭母校苏州中学潘露老师、顾志坚们——坚持庄严抗争，可敬的潘露老师一直绝食抗争至5月7日，却被“精神病院”！……

又现身灵岩的唐荆陵们，对峙、等待却拒不后退的吊唁群、网图群；

上午坐着轮椅也从小路上山哭墙‘下午又欲再哭墙的残疾人肖青山；

现场怒斥嚣狂国保的张张圣雨、被群力抢救的年轻女弔客、被争夺、被删去照片的无数手机；

晚餐连着午餐的木渎聚餐纪念，徐琳演唱自己作曲朱虞夫作词的《是时候了》；

在苏州公安局门前举牌抗议暴力的陈云飞、陈士辉、孙德胜；合肥——灵岩——成都之陈云飞，一回川即告失踪!.......

.灵岩哭墙前站立着这样的精神中国！

——这正是纪念林昭意义之所在。

其时网正传鲍彤先生、杜光先生4.28又出现在有纪念林昭主题内容的聚会上——胡耀邦三子、胡公20祭共话共青城的胡德华也与会；章立凡、于建嶸、徐昕等著名学者均在微博上发出张鸣般的沉痛祭唁：“林昭至死之罪，就在于别人都沉睡，沉睡至死的时候，她醒了！”无不令我唏嘘感动。而仅据一位亲祭者透露：正午在木渎某酒家开席的“灵岩祭友”就达七桌！这就足以令我在我的凯迪纪念帖上这样急迫而骄傲地感叹了：

弔客与警察，都比五年前众多！

追魂与打压，都比五年前厉烈！

尤其中年——知识群体…….

如此众多地出现在国安密布的灵岩山上！

他们是林昭在天之灵的欣慰！

他们是自由——人权中国的希望！

事实上，由于知悉计划中祭仪的沈云彪先生现场传达，祭友们得知守护林昭精神遗产群落首席荐奖人艾晓明偕“林昭同学”曾晨临山下，上午却尚未上山祭灵岩，皆急迫希望见见他们，且一同再祭灵岩。已经哭墙、午餐后重又聚集在灵岩山下等候“林昭同学”、热切盼望45年前龙华枪响时分再哭墙者，最多时达150人！

仅此就大大超过五年前了！

历史的眼晴

行前艾晓明老师就明确邮告我：

“所有应该做的事情，您都交付其他人——我只能带着眼睛去啊！”

是的，眼晴！历史的眼晴！这就是艾晓明之为艾晓明，这正是艾晓明之为艾晓明！——对于历史、对于公民中国最最重要的记录者、观察者、透视者、悲悯者！…….如果说，林昭是窥探极权中国肆虐与抗争、罪孽与苦难的历史窗口，那就没有比胡杰—艾晓明更勇敢、更忠实、更悲悯、更睿智的历史的眼晴了！

权势和暴力，又岂能完全遮蔽行进着的历史的眼晴？

这是林昭第四十五个祭日啊！——这是林昭的故乡！暴力驱迫艾晓明教授一行从灵岩山回了市区，历史的眼晴依然噙着泪大大地睁着，记录着，哀思着，用鲜花纪念、感恩与感受着故土使林昭成为林昭的一切：

林昭沉思过的苏州大公园；

林昭就读过的景海中学；

林昭礼拜过的圣约翰教堂……

景海中学现在苏州大学校内，教堂在校外，要穿过校内的原东吴大学校园，然后从校外的小路再穿插过去。因为临近假期，没有出租车，原来花250元包租一天的出租车被跟踪，司机受了惊吓，只半天就被艾晓明加价300悲悯地放跑了。堂堂博士导与娇娇白领，硬是靠电瓶车和双腿跋涉，饥肠辘辘地让历史在林昭祭日烙印哀思纪念林昭的眼光！

感恩林昭引导他认识并笃信主的沈云彪先生，慨然受托携林昭雕像图、签名画像与纪念横幅前往灵岩参祭——灵岩山上三大张签名，就是他虔诚感恩主与天使林昭的见证……

12点左右，云彪君电告只身在客店看守酒水和鲜花的书瑶先生说，有人从后面的小路上去了，他要艾老师王先生一行快去。沈君特别强调，很多人祭奠过的人聚在那里——有逾百人之多！他们听说北大一个林昭的同学也来了，都很想看看这个同学——和五年前追魂灵岩的人们对林昭邀舞过的同学于邵先生的渴盼、期待与簇拥，何其相似！

书瑶先生又焦急、又感动：艾老师迟迟未归又关着手机，灵岩山下追魂群又急不可耐……

一筹莫展之际接到我的电话，几乎是吼：“快快告诉我小X的手机号码！”

一点半艾、敏方回，三人走了很多地方，又打不到车，再吃午饭，到了灵岩山下已是下午2时半了。但是，仍然有四五十人守在那里翘盼“林昭同学”。这实在令书瑶先生感动不已！

——“我真不知道如何回报他们！”

又近龙华枪响时分

下午三点，五年前倪竞雄老人守灵的那个下午三点！四十五年前龙华枪响的那个下午三点！

又近龙华枪响时分！灵岩山数以百计的特警国安——至少五年前的近三倍吧？——除了山腰铁栏杆后的一拨，多数已陆续撤离，公墓主道路口的封锁也已经基本撤除——

毕竟追魂祭悼高人潮已过？毕竟有司难料哭墙者群体复聚灵岩山下？还是毕竟上午的灵岩暴力群像，此刻正曝露在微博推特海外港台空前汹汹的舆论谴责之中！

——毕竟公权暴力属于龙华枪声的历史绵延！

又近龙华枪响时分！公义和不义昭然在历史的深处！人们簇拥着林昭的同学王书瑶先生上山：“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我们要从主路上山，不能从小路上山！”

扼守在铁栏杆后的国安，当然仍然必须扼守避免大聚集的底线，有两个迎上来主动说：“请你们分批上去，人多了不好办，一次十个人……”这时很多朋友都走上来，历史的眼晴——艾晓明一直举着她的录象机走在前面。发现敏女士没有跟上来，王先生又回头找她，又有一些朋友乘机涌上：结果，这一次上去的不止二十个人。

山路崎岖，原本就不好走，路上居然有一处堆了一堆条石，上面明显写着“先父、先母”的碑文。这是有人故意把这家人的祖坟给扒了，设置成路障——敢情是侦悉了我们想用轮椅抬老大姐们上山告别的预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两个志愿者艰难地搀扶着书瑶先生上山。不过我想：人们若是知道林昭力护张元勋的那夜，紧贴林昭身后的那个愣头青就是王先生，也许会群起而争抬着书瑶先生上山吧？！

从宋庄出发的林昭祭像终于到达灵岩墓的几乎同时，山城重庆杨家坪广场上百头攒动，公民韩良、王君剑高高双擎一张一模一样的林昭雕像图纪念讲演着，呼吁着：“记住林昭！记住林昭！记住中国圣女林昭！

又近龙华枪响时分！却是暴力的延宕，而非五年前倪老人、许大姐精心而刻意的守灵。然而，艾晓明教授的摄录中，不正又永远定格着五年后的另一番精心与刻意！——

敏女士与众人从容地在灵岩自由碑前为林昭、钟海源、张春元、张元勋摆列四个祭杯、两瓶替代甘粹一品景芝的黄酒、甘粹《灵岩祭酒辞》、鲍彤、老鬼等《林昭四五祭挽词集萃》、六捧鲜花，六份祭挽：

甘粹先生的挽词，是他《灵岩祭酒辞》的最后一句：林昭，永永远远的姐姐 天国等着我！……

甘粹先生挽祭本月十二日去世的张元勋先生：旧游飘零音情断 感君凛然忘生死；

王书瑶暨部分北大右派祭挽：纪念林昭殉难四十五周年： 自由意志 顽强抗争； 北大光荣 校友楷模；

朱毅悼念祭日相连的林昭、钟海源 ：有一种血性属于永恒 有一种圣洁光照千秋；

艾晓明、刁敏桓敬挽：纪念林昭殉难四十五周年 ：自由昭临处 欣欣迎日华；

林昭遗产守护人群敬挽张春元——中国的普罗米修士： 公义必胜 自由万岁；

一部《血书家信——致母亲》，多少次见证林昭为自由使命的望眼欲穿！——人类自由精神史无与伦比的篇章，只能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使命感之血肉凝聚！所以，自由碑前林昭45祭——不，应该是自有林昭纪念以来，最珍贵最经典最震撼的祭品献词，莫过于又近龙华枪响时分——敏女士把笔与空白笔记本放置在自由碑前之时，艾晓明教授对着墓碑那轻轻一句：●●●

“林昭，你要的本子和笔，我们给你带来了！”

又是龙华枪响时分

离生命终点仅三个半月，林昭在最后《致母亲》的七千字长信中，在劝母亲忏悔的同时，自己也这样忏悔： 

  "……在这样一种忏悔的自审中会发现许多问题并找得许多未了！母校的事儿没我之份又一回事，像陈先生（陈奉孝，百花——广场灵魂人物——作者注）那些事情也得算我的未了之一。一个人既要做人下去，又岂可不认真严肃对待自己身上的一切未了呢？！在这样的静思忏悔之中第一是要正视现实！特别不能回避自己的失败和过失！"（《血书家信——致母亲》p130）

45年后的龙华枪响时分，历史的眼晴——艾晓明将录像机镜头聚焦灵岩哭墙，当年三角地辩论台上紧贴林昭身后的王书瑶，肃立在自由碑——历史的回音壁前，如此回应了林昭的忏悔与未了之事：

“林昭大姐你走了，我们大家都非常想念你，你的精神感动了我们，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你为了自由，为了自己的荣誉，为了自己的尊严，走得了不起！我们北大同学以你为光荣。我们要学习你的抗争精神，继续为了中国的民主事业努力奋斗。你看着我们吧，我们会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
    今天来纪念你，也是为了纪念你同时代的，还有北大以及全中国所有在暴政下牺牲生命的人，我不敢希望你们能够安息，民主和自由在中国还没有实现；我希望你们看着我们，我们将继续前进！”
    致词之后王书瑶三躹躬，然后说，“你喜欢喝酒，我们带来了当地产的黄酒，祭奠你。”然后把带来的两瓶黄酒倒进四个杯子，王先生先拿起一杯，绕墓地洒了半圈，又拿起一杯绕了另半圈，然后一躹躬，退下。
    敏女士接下来上去说，今天我们接受委托纪念的还有张春元、张元勋、钟海源，委托我们的有甘粹、朱毅等人，又轻轻地说：

“林昭，您的遗稿已经整理完毕，您安息吧。”
    敏女士将另外两个杯子的酒也绕墓地洒了一圈。

后来，有人问书瑶先生，你在祭酒的时候在想什么？“我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想她（他）们是喝不到的，她（他）们是永远喝不到的！林昭已经死了45年，她怎么能喝得到？！我的心在哭泣！……”

      在苏州大公园为林昭四五祭献花的王书瑶

又是龙华枪响时分，灵岩哭墙前，国安与特警的威逼与催促近在咫尺，鲍彤、沈泽宜、郭于华、老鬼的诗祭不容按原计划从容展开了；然而它们默然与自由碑相依相伴之际，早已在网络华夏的精神长空响遏行云！而杜光、胡佳、焦国标、担当着为九君子联署呼吁的许志永先后与现场电话连线的祭典仪式，却是权势无法阻遏也阻遏不了的！——

胡佳的连线哭墙，一如其祭诗《我们是你  你是我们》：

时已过 境未迁
枷锁与牢时狱的帝国依旧悍然
但当下险阻
比照你承之苦皆微不足言
在你离世40载时你在我耳畔
当你耀世45载之际我在你身边
地狱岩浆不足以熔断你的发丝
极地刀风吹不灭你的眸中的火焰
长夜漫路
我们是你  你是我们

     原北大付教授焦国标的连线致祭，是哭墙，也是抗议：

此刻我正在电脑前浏览来自苏州林昭墓地的网上消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林昭不仅属于苏州，属于中国，也是高贵的人类精神之花！我希望苏州当局把纪念林昭当成一项重要的地方事务来对待，每年组织公祭，包括接待外来吊客，而不是这样像防贼一样对待远道而来的人们。你们把林昭的精神传人当成对手，你们还算人吗？

又是龙华枪响时分，可我只能在家中、在同时制作于宋庄的另一幅同样的林昭祭像前，噙泪摆开甘粹先生的两瓶一品景芝，两本三校后精印的林昭遗稿：《战场日记》、《血书家信——致母亲》——它们此刻原本应与祭像祭幅祭辞一道作为祭品出现在在林昭墓前的！——深深三鞠躬…….

“不要作梦！绝不可能！”

于是，从鲍彤先生、戴晴大姐出现在铁玫瑰园开始，癸巳清明在天山陵园、万佛陵园无字碑前此起彼伏的林昭《灵耦絮语》第一部结束语————1965年最后一天子夜林昭挂在牢房铁门上的一张“血的告白”，作为追魂祭奠者的誓词，飘荡在灵岩哭墙：

“啊哈，原来你们是这样的！

绝不可能！

不要作梦！绝不可能！”

在这血的年份里我凭着自己的血再一次向你们确切地——最后地宣告：

绝不可能！

试探不能得到任何实际的效果，除了加强仆人的警觉：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血要求它的代价！

绝不可能！主人已作了允许！

绝不可能！再说一遍：绝不可能！

约莫半个时辰了，山腰久候的祭友不免喧闹起来。哭墙前争捧林昭祭像——铁玫瑰园玻璃钢雕像图留影正酣人们，正欲展开宋庄归途上最后与沈云彪先生商定的那幅蓝色祭幅——“林昭遇难四十五周年祭”合影，国安就赶紧上前催逼下山了。

下了山，远离了国安与特警的虎视、阻拦、推搡与催逼……

长冉嶙峋的老人，沉静肃穆的学者，年轻的学士硕士，浪迹天涯的律师与维权者，白领姑娘与信徒夫妇，戴着公民徽章、举着泛篮旗帜、穿着铁玫瑰园林昭文化衫的人们，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叫佐藤千岁、来自北海道大学的日本女子，据说她这已经至少是第二次追魂灵岩了……. 五湖四海甚至天涯海角素不相识甚至素不相知的灵岩“祭友”们，终于得以从容展开蓝色的祭幅，捧着林昭雕像图在半山腰、在韩世忠祠堂侧、在灵岩山店路边、在石家饭店合影纪念，尤其是争相与林昭雕像图、与林昭的同学书瑶先生合影…….在报纸铺垫着的地上、在私家车蓬顶上、在画家吕上馈赠的宣纸上签名留念——可惜打压的匆迫中，周老画家为签名的林昭配像未得充分地展示……

如同说不清这一天里有多少人两祭灵岩，一路影像也罢，仓促签名也罢，连同晚餐后直趋午夜的歌声、祭诗、座谈、交流……无非必然反弹于空前阻宕打压的一种至情、一种执拗的反复自我定格，无非一种深深的感恩、依恋与流连……

而在沧桑中国乃至整个人类的精神史上，曾几何时，一个个自我曾在一个日子如此反复定格其对一片青山、一块墓碑、一位醒世的殉道者深深的感恩、依恋与流连？！——

一位执拗地圣洁地梦着、才奉劝世人“不要作梦”的伟大殉道者！

夕阳里的世纪钟

下午四时许，胡佳私信说他院子里还有五六个看守。

第四十五个4.29白天的最后两个时辰了——我回信道：“我总得试试（突围）啊”！

空着手漫步而出，居然得以闪过保安室！——显然，警察们早已不担心我“插翅灵岩”了！

突出七日重围，乘上的士直奔长安街，一如放飞在阳光耀眼的蓝天中！......车过国贸，金地中心在望了，才给甘粹先生打电话。车进院，甘粹先生正穿着衣服小小心心步下单元门阶呢！

复乘此的士长安街西驱......

到达中华世纪坛钟亭的时候，受托携一品景芝祭酒与照相机者一会儿也就赶到了......  

与甘粹敬持祭酒肃立在中华世纪钟前庄重合影。

遥想45年前的此刻，再也不能蘸血长歌的林昭也许正往殡仪馆火化炉途中......

遥想千万里之外的苏州，最后一批哭墙的弔客也许归经木渎镇了......警察该撤离殆尽了…..

如黛的青山，当复归寂静，唯花束、祭挽与四个祭杯，等待般兀立在自由碑前——

等待千万里之外北国的世纪坛之酹！

夕阳里，一边遥想着，一边陪着甘先生巡视中华世纪钟——

夕阳里的世纪钟！

夕阳里的世纪钟！自西向东，钟面凸文浇铸着中国二十世纪包括反右与文革浩劫在内的二十件大事——谎邦之肇的反右！浩劫之最的文革！——字里行间，多少英烈！多少忠魂！多少饿殍！多少冤孽！……钟体正北的下方，隶体浇铸着八个大字：“千年沧桑，百年荣辱”！

夕阳里的世纪钟！晓波获诺奖的次日，我久久徘徊于斯，看着玉渊潭南路如川如流的“红袖箍”，望着仅仅二、三百之遥孤独刘霞幽禁的家：“百年荣辱”竟如此沧桑、如此严酷又如此贴近地绵延着！镌刻在世纪钟上的的铁血传统与老大之邦，在我悲怆的心天，又怎能不一如夕阳!......

夕阳里的世纪钟！周边是八个长青树坛 ：就是二十多天前的清明，就是在天山陵园给方励之先生作罢周年祭之后，就是胡佳老鬼们与我一道……我们往每一个长青树坛，洒祭李九莲就义地——青光岭的红土！沾满李九莲祭日追思花瓣的青光岭红土！

两瓶一品景芝终于兀立于中华世纪钟正中正南之下。

林昭挚友甘粹先生，接听杜光先生与胡佳连线哭墙之后的再哭钟。

杜光先生连线中再致祭曰：

“今天是林昭被枪杀45周年。刚与祭灵岩山的人们连线过，朱毅和林昭的未婚夫甘粹此刻又在世纪坛，洒酒祭奠林昭。世纪坛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世纪钟上铭刻着中华民族的百年荣辱，在这里祭奠并纪念为争取民族复兴和自由民主而牺牲的先烈，是很有意义的。

林昭为祖国的自由民主奋斗十余年，甚至在监狱里被迫害得精神失常后，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信念，英勇抗争，拒不屈服，最后献出自己的生命。她的生命虽然已经结束，但它的精神却永留人间，永远存在于我们心里，鼓舞我们像她那样顽强不屈地为争取祖国的民主自由而奋斗。“

夕阳里，端着酒瓶的我一边斟着酒，一边不断喃喃着林昭、张春元、张元勋、钟海源的名字……喃喃着林昭的感喟：

“唉，死者，我们的死者青春长在！而且他们必将复活！……”

甘粹先生一杯接着一杯，绕世纪钟亭一周,将两瓶一品景芝洒祭在八个长青树坛……

自由的、永远圣洁长青的生命：

请看着你们的继行者！

请保佑中国！……

2013.4.29—5.5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