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年10

第      九     章

福       利

秦永敏

　　那时尽管硬件设施差，但国家还有一点复兴气象，因为大量“文革”中坐过牢的“走资派”重登宝座，甚至在监狱系统当上高官，有的甚至就地转为监狱负责人，这样，他们对犯人的苦难深有体会，明白犯人也是人，甚至不乏好人，因此，对犯人人道化的呼声极高，改善犯人待遇的工作也颇有一些进展。这方面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犯人的基本福利有了很大保障。

　　然而，新千年来，一切恰好相反，现在，监狱上下的官员都是没有经受社会磨难，更不要说牢狱之苦的官僚，他们顺着官僚阶梯一步步向上爬起来，完全不知道民间疾苦，一心考虑自己的个人利益，尽管其中不乏好人，但却没有社会担当意识，在贪婪腐败的风气下，广大普通犯人完全成了鱼肉对象，哪还有人管他们的死活？也可以说，目前的政策其实更好，什么“人性化管理”的说辞格外温柔，然而面对一层层极度贪婪的官员，国家改善犯人福利的资金和物资最后抵达普通犯人身上时已经所剩无几，这，或许是犯人福利不升反降的根本原因。

　　和大伙房的生活物资一样，犯人的福利也是唐僧肉，谁都想吃一口，这样最后能落实到犯人头上的也就聊胜于无了。

　　这方面，最典型的是食品，仅就我亲眼见到的而论，就可以举出不少来。

　　2001年以前，每年春节的年货瓜子、花生、糖果、水果都分成一份份的发到个人，尽管分的时候会留一些，好歹还有限吧，在那以后，就只是让犯人头在所谓的“茶话会”上给犯人分发一点点，还故意意抛洒得到处都是，让那些穷犯人去抢，其余的全都留在办公室里，让狱吏享受一两个月，犯人头们也通过水板不时从办公室里弄点来。

　　不仅是年货，所有食品类的东西越到后来越发不下来，就连几十年来为增强犯人体质而发的大蒜，到2006年的时候也出现了这种情况：每个犯人本是人平十斤，结果仅仅只给每个人发一个，其余的几百斤全部留在办公室的厕所里堆着，狱吏和犯人头的本意是留着自己慢慢享受，谁知数量太大他们吃不了，天长日久把它忘记了，半年后全部发芽霉烂，发出了冲人的气息，没办法，只好找几个犯人抬着用编织袋装着的烂大蒜扔掉，丢在我管的花圃里肥田了。

　　不仅是中队里，监狱里也一样，几十年来一到夏天犯人都有二十斤左右的防暑降温西瓜，到新千年后发的数量越来越少，往往是几个人分一个几斤重的小西瓜。说来惭愧，2006年为此指导员刘勇还曾慷慨的找出个小西瓜来给我，以免我去和人家分，这样我当然欠了他一份人情。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这并没有改变我作为犯人的本分西瓜还是被汉阳监狱当局克扣去了一大半的事实。这一次克扣的是伙房，严格的说是管伙房的，近半个月后，伙房居然把这一批西瓜拿出来向犯人推销，现钱现货一元钱一斤，不明究里的有钱犯人纷纷大量购买，谁知拖回来就开始一个个爆炸--由于放得太久，瓜里已经发酵了，结果气愤的犯人把臭西瓜扔得满院子都是。

　　2007年以后8监区有了专门为监区长许红兵服务的“御厨”帅得奎，一开始他老在掏腰包买面条买菜供全队狱吏白吃白喝，地位巩固后，则不择手段的收回投资，监狱下发的任何食品他都要控制起来“统筹安排”，象征性的打发一下犯人就不错了，其余的都用来给狱吏和他本人以及他必须维持的牢头狱霸们慢慢想用，甚至用来和他人做交易，如前所述，这家伙连犯人好一点的大伙菜都不放过，面对这些东西他还不动尽脑筋？当然他不过是一个犯人，而且什么犯人的职务都没有，所以问题绝不在他个人，在这种体制下、这种时代里没有他情况毫无不同，其他队里也大抵如此。

　　由于上上下下每一级都在雁过拔毛，或者说都有一些人能够截留下发物资，到2008年以后，基本上所有食品类福利都被克扣殆尽，能象征性的打发一下犯人就不错了。

　　显然，在国民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在当局大力强调稳定、大谈“人性化管理”的关头，国家没有理由一点点减少犯人的福利开支，因为这种作法对统治者有害无利，何况我作为犯人也确实见到相应的一些物资在下发，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落实到犯人头上似乎不可思议，反思一下目前登峰造极的腐败形势，却又实在太自然了--无非是被大小贪官乃至可以插手的犯人贪完了！

　　当然，另一些东西情况又有所不同，那就是用品类以及被服类

　　一到汉阳监狱我就发现这里在被服发放上特别刻薄，当年为民主墙入狱时，在琴断口发了一套崭新的盖絮垫絮及被单床单，四个月后调襄樊监狱又发了一套，然而，这次来汉阳监狱，却只发了一个又薄棉花又不好的小垫絮，以后多年不发，而且，这不是对我，是对所有犯人，这种情况表明，汉阳监狱一直在极力减少开支，在被服上尽量不为犯人花钱，因此已经没有按时发放的制度可言。为什么会这样？回想起来原因很简单，那时汉阳监狱自负盈亏，经济效益又越来越坏，只好从犯人身上抠一点算一点，至于后来，虽然经费由国家全额拨付，刻薄犯人已经成了习惯成了制度，况且全面腐败导致贪污成风，每个管事的都只嫌自己所得太少！所以，我还是不相信国家会有意大幅降低本来就极少的犯人福利，这些福利项目之所以越来越差，应该是两个原因造成的，首先是从自负盈亏转向全额拨付的艰难岁月里养成了刻薄人的习惯，其次还是有太多的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我的以上看法，还可以找到一点佐证，那就是这几年来犯人的福利并非全盘下降，相反却还有些新的福利项目出来。

　　新的福利项目有些什么？

　　所来好笑，从2008年开始，每年夏天都要发清凉油和风油精了。发那么多，用也用不完。这应当不是汉阳监狱的心血来潮，相反，可以肯定是监狱局以上的监狱主管部门的决定，而且是上级督促其购买回来的。如果只是钱或者可以换钱的东西，各级截留就是必然的，但当已经采购回这些东西时，大小官员和经手的犯人还能怎么样？用也用不了，卖也卖不出去，送人也送不完，也就只好不贪污，完全彻底的发下来，所以，清凉油风油精成了唯一定期发放每人都有大家也都用不完的福利物品。

　　下面，就把犯人福利变化情况分四个方面对每一个具体项目分别加以逐一加以说明。

　　一 食品

　　1节令食品

　　a元宵节

　　几十年来每到元宵节都要在早上做一顿汤圆，有时候还发给本人自己去煮，但是，在2006年以后汉阳监狱停止了这项福利。

　　b端午节

　　几十年来每到端午节都要在中午发两到三个咸鸭蛋，但是，2006年以后停发了几年，不过，2010年又发了三个

　　c中秋节

　　几十年来每到中秋节都要发两三个月饼，这是节令食品中唯一没有间断过的。

　　2防暑降温食品

　　a西瓜

　　几十年来每到夏天犯人都可以分到二十几斤西瓜，但是在2000年以后数量越来越少，乃至每人只能分到一小片，到2007年以后则干脆没有了。

　　顺便提一句，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特警队从社会上成汽车的买西瓜进来向犯人倒卖牟利。

　　b酸梅汤

　　从前很少，2008年以后多了起来，现在每年供应，这是饮食类有进步 的唯一一项。

　　c绿豆稀饭

　　这是许多年来一直稳定供应的项目，但是，近年来因为伙房犯人私下把绿豆大量送给关系好的去做豆芽菜，绿豆稀饭里常常没有绿豆。

　　3全员保健食品

　　 保健福利分为两种，一种是全员保健，一种是对参加劳动的场所有有毒有害物质作出的专项实物补贴，在20世纪80年代这两项补贴都是有的，新千年后都陆续取消了。

　　 a 大蒜

　　 犯人中全员发放大蒜的做法由来已久，应是中共军队在战争年代发明的一种全员增强体质的土办法，既不需很大代价，又简便易行，故从五十年代开始，每年五月大蒜收获的季节监狱系统都会大量购买分给犯人，曾达到每人几十斤，在我来到汉阳监狱以后，这里仍然每年每人要分几斤。如前所述，直到2006汉阳监狱还发了不少，但老五队只给每个犯人发一个，其他的都留着供狱吏和特权犯享用，没想放了几个月全都烂了只好倒进花圃当肥料。然而，从2007年开始，犯人的这一点福利也被取消了，从此没有再发。

　　 4劳动保护食品

　　a夜班

　　 九十年代以前犯人和社会上一样，夜班是有补贴的，当然，不补贴钱，只给夜餐，有的地方是下面条给一些肉，有的地方直接给一点煮好的肉。但是，从我来到汉阳监狱的1999年，这里就没有夜餐了。

　　 b 防毒

　　 20世纪，中国的监狱工厂实行和社会工厂一样的保健福利待遇，虽然数量少一些，也不会给钱，但保健食品是有保障的。汉阳监狱的塑料厂也一样，曾经有着定期的保健食品，直到2006年以前，使用聚路乙烯为原料的注塑厂（7队，现4监区）仍然不时给注塑生产线的犯人买些鱼肉，但在那以后就断了，从此以后犯人在有毒环境中干活再也没有任何补贴。

　　 c 防尘

　　 防尘问题先前主要在窑上，本来应该有定期肉食补贴和用于洗肺的猪血，汉阳监狱里很多年来以在大伙房星期一和星期四的豆腐里参入有毒的“人造牛血”代替，三聚氰胺造成的毒奶粉事件曝光后“人造牛血”被禁止，防尘保健也就正式没有了。

　　 2004年开始搞毛织以后，也遇到了防尘问题，毛织车间里毛绒飞扬，空气极为恶劣，人在里面呆不久就透不过起来，为此，从一开始，偶然进去看看的狱吏们每月就有一百元的保健费，犯人每天在里面工作，却什么也没有。

　　 d 高温

　　 高温问题主要在砖窑，出红砖时常常要冒60以上的高温，本来也有高温补助食品，新千年前也取消了。

　　 由于监狱系统的生产现在主要是对外承揽加工，而且一般都干不长，这样，新出现的有毒、有尘、高温及其他危害身体的工作环境不胜枚举，也都没有向犯人提供起码的保健食品，甚至不提供起码的劳动保护条件。像2000年前后的锡纸生产导致多人不同程度的铅中毒就是例子，目前正在进行的皮鞋生产也同样如此。

　　 所以，劳动条件恶劣，在有毒有害高温等环境中没有必要的防护措施，和取消了应有的保健食品，已经成为汉阳监狱（进一步说中国监狱）的一大问题。

　　 二 用品

　　 犯人的用品福利本来就极少，现在也在走向“消亡”。

　　1毛巾

　　几十年来，犯人一直每年发一条毛巾，当然，质量是很差的，但是，一方面穷犯人指望着它，另一方面，监狱采购它质量再坏也要一笔钱，。2005年开始，发了几十年的毛巾终于没有了。

　　2袜子

　　袜子的发放没有规律，2005年和2006年各发一次，2009年有发过一次，那之前多年没发，以后似乎也不发了。

　　3解放鞋

　　2006年以前每年发一双，20007年无 ，2008年和2009年改发监狱工厂自产的硬底鞋，质量极差。

　　4蚊帐

　　这是犯人福利下降的标志性物品！

　　如前所述，自从有劳改队就开始发纱布蚊帐，6-8人一床，1986年开始消除通铺以后改为每人一床尼龙蚊帐。

　　但是，1999年我来到汉阳监狱的时候，这里已经不发蚊帐。2002年开始，汉阳监狱反过来大肆没收蚊帐，并把蚊帐列为“一般违禁品”，公然违反湖北省监狱局《内务管理规定（暂行）》是次要的，完全不顾犯人每天晚上咬几百个包没法睡觉，而当今尼龙蚊帐又丝毫不影响什么监督管理。为此，我多次向监狱及上级主管部门控告，却始终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损人不利己，如此荒唐的倒退作法实在是中国监狱人权灾难的象征--连“无产阶级专政时代”的“革命的人道主义”也没有了！

　　5护肤霜 蛤蜊油

　　武汉属亚热带，冬天不太泠，一般不发防寒物品，但2006年莫名其妙的发了一次护肤霜和蛤蜊油，此前没有，此后也没再发，令人怀疑是当权人搞利益输送，在特点推销人员手上买的。

　　6清凉油 风油精

　　这是新千年以来增加的唯一一项福利，2008年开始，一到初夏每人发一瓶风油精，一盒清凉油。

　　三 衣服

　　犯人着囚服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中共建政后大建劳改队为的是谋取犯人的劳动所得，当然要尽力压缩开支，何况那时棉布非常紧张，也就没法完全提供囚服，发的囚服外衣也真没个形，几块布胡乱拼在一起，故犯人始终以穿自己带来的衣服为主。80年代以后，化纤布大普及，又便宜又结实又好看，国家的监狱管理也要求规范化，囚服才逐步成了着装要求，并渐渐收紧自带服装的穿着。与此同时，迄今为止，内衣还是自备为主，当局不愿拿出那么多钱来解决这个问题，因此，外衣虽已能每年按时发放，内衣情况就大不一样。

　　此外，滑稽的是汉阳监狱为了弄钱，居然把脑筋动到这上来了。 2009年年底，各监区贴出来一份落款为“汉阳监狱物资进出管理中心”的通知，该通知说，我部冬衣已到，需要棉袄卫生裤的学员（狱吏对犯人的称呼根据需要而变，这种情况下是格外温柔的）请登记交钱云云，自然，只要不强迫，谁也没傻到花钱买囚服的地步，没一个人登记购买。

　　1囚服

　　已经正规化，标准化，每年发。

　　2囚裤

　　已经正规化，标准化，每年发。

　　 3棉衣

　　五年一发，化纤棉的，一直如此（从前是棉花的）

　　4棉裤 卫生裤

　　从前发棉裤，和棉衣一起五年一发，新千年后改为发卫生裤，三年一发。

　　 5短内裤 T恤

　　 从前每年发，但T恤不成形，几块布一拼。现在干脆多年不发，12年里只在2008年前后发过一次，但T恤除有囚服标志并且颜色难看外，做得还正规。

　　6夏季的西装短外衣短外裤

　　从前没有，现在为了夏天统一着装，每年发一套，短外裤后来改为松紧式的。

　　四 卧具

　　 卧具方面也是犯人福利状况恶化的典型，自90年代以后，先是黑心棉流行一时，黑心棉被制止后，棉絮的质量仍然非常恶劣，虽然偶尔会发好一点点的，那就往全看运气了。

　　1棉絮

　　棉絮从前以新棉花为主，现在以旧棉花为主，从前五年一发，现在新犯人来了只要你自己带的还能用根本就不发，我本人到汉阳监狱就没有发棉絮，七年以后才发了一床有薄又差的，没用几天就坏了，到第十年，宣鼓周宏给面子，主动提出来给我又发了一床，质量还是极差。这时实行的是四种卧具棉絮、垫絮、被单、床单四样只给一样的土政策，

　　2被单

　　和棉絮一样，从前也是五年一发，现在尽量不发

　　 3垫絮

　　 我刚去时，也就是发了一床垫絮，又窄又小质量又差，没一年就坏了，以后再也不发。

　　 4床单

　　也没有规矩，多年不发，偶尔因为要检查了突然发一次。

　　 综上所述，犯人的福利并非全盘下降，但是，凡是对贫穷犯人来说最重要的方面--食品方面以及基本生活用品方面都下降了，凡是便于克扣的都克扣了，福利上升的，则都涉及监狱形象与管理有关的方面，最不能容忍的则是，在最残酷的年代当局也重视的劳动保护食品和蚊帐没有了，这是非常缺乏人性的作法。从以上情况推想，这些福利变化--恶化--并不是中央政府政策有不利于犯人福利的政策变化的结果，而是监狱本身在市场经济大潮下一切向钱看造成的，一方面是监狱当局极力削减用于犯人头上的开支，另一方面是大大小小的狱吏乃至替狱吏掌管福利物资的犯人在鲸吞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