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基督徒流亡诗人 吴倩
吴小芸
“因为我父亲是属于国民党方面的人,他认同三民主义。那因着这个原因我出生就背着负资产,出生就是低人一等,我是被打倒的政权的后代。”
虽然往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但是谈起那段经历,她脸上依然有惆怅。是啊,那段际遇发生在青春年华---人生中最重要也是最美好的时期,因它遭遇到曲折,整个人生都变得暗淡。经历过那段打击的那代人,在我看来,他们能够安然活到今天,实在都是奇迹。
“共产党对我们是属于斩尽杀绝的,我觉得它根本是不给我们活路的,后来我发现想躲都躲不掉。我从城市躲到乡下躲不掉,从乡下再回到农村就没有工作了。我跟哥哥姐姐们从小父亲被杀害,然后上学也没有我们的资格,什么都没有你的份,所以我基本上就放弃了,然后就是上山下乡。根源性的问题就是我们这种人在那个国家是从头到尾从小到大是被歧视的,被打入另类的。因为这个背景,我不可能跟共产党去同流合污的,因为他们对我是不公平的。”
为了躲避恐惧,吴倩1969年申请下乡插队,第二年就碰到“一打三反运动”。当时她非常不适应,因为之前在城市里感到很恐怖而逃到乡下,以为乡下会有安全感。没想到乡下的兵团更恐怖。她当时因为写作方面的才能,被吸收到批判组,工作就是要写文章去批判别人,斗别人。
后来她没法接受这个事情,因为在她看来那些所谓的敌人不是敌人,内心非常挣扎。
“那时候只有两条路,你要么去参加斗人,要么反抗,没有第三条路走,因为已经被选去批判组斗人。最后我就做了一件事情,在当时来讲太大胆了。我就写了张大字报,抗议这个非人的运动,我们宿舍还有六个女生,连我一共七个女生,大字报是我写的,大家一起签的名。写完之后我就到连队去贴大字报。连夜写完去贴的时候,天蒙蒙亮,后来我就回到宿舍,然后天上就出现一个很大的异象,非常大的光,我当时就被震撼了,在我面前突然就出现一个东西,后来我才知道叫灵体,我受到这个冲击之后就没办法再忍住当时我内心所有的看法,我就都讲出来了。”
于是,她当场就变成了“反革命”,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情绪失控。
“之后卫生所的人就把我带到医院里面,吃了大量安眠药,然后第二天醒过来我身边就出现四个天使。我当时其实不知道是什么。这个遭遇一直困扰我很多年,直到我到美国慢慢认识神,我才知道是有神。其实1985年我还在大陆的时候我就开始接触基督教,在家庭教会受了洗。”
信仰那个时候在她的心里萌了芽,不过当时并没有完全明白。她的命运之所以后来跟基督教紧紧联系在一起,居然还是因为中共的迫害。
“1979年,一群共同理想共同观点的朋友,作家画家这些我就参加了文学社,就是当时著名的“民主墙”,写文章,写诗,画画啊等等,结果好景不长,一年,就被宣布为反革命组织。当时其实刚刚冒芽,我很红在那个领域。可是刚刚冒芽就被掐掉了嘛,然后我们就被共产党通缉,说我们是反革命集团。后来经历了很多曲折的事情。虽然共产党把我们判为是反革命,但是我们并不认为我们做错了。后来在中国大陆一点出路都没有,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机会,使得我就离开大陆到美国来了。我是1988年来的,到了1989年就爆发89民运了。我本来以为我根本就离开大陆离开政治了,结果89民运一爆发我们又被卷进去了。所有的人都在抗议中共,我也参与了抗议。之后我就认识了一批民运人士,从其他地方到美国来的,认识了一批,就参加他们的活动什么的。其中有中国民联的创始人,王炳章,王策,我也就参加中国民联了,反对集权专制。在这个过程中经历很多挫折,后来我就一直挣扎,在民主运动和基督教信仰当中挣扎。后来我最后终于明白,以我们这个单薄的力量去抗议一个集权专制,我觉得好像是以卵击石。同时我又认识到善恶不是两个营垒,而是人心的事情。这是我最深刻的反省。”
她觉得真正的善恶是在人心里面发生的。后来虽然还是在民主运动中,但是她渐渐比较转向于“重生”。一个人如果不重生不认识真神,不认识真理,就跟中共对抗,那最后会变得跟中共一样。这是她的观点。她认为自己是“另类民运”。
“我觉得人要重生,要从原来的价值体系中完全走出来,接受一套新的,绝对的价值观,我觉得才能真正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义人,我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人。这种认识让我很痛苦,以前走的那条路,再走上去可能可以带来很多名声,好处。这样一来就带来了反叛,我又开始反叛民运了嘛。我认为应该建立一套跟现在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现在的价值体系都是建立在一个仇恨的根基上,消灭人的基础上,弱肉强食。所以我觉得,我自己认为要从根基上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更漫长了这条路。所以我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好多民运的精英。
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的原因在于我认识到了,我觉得人都是一样的,都违背了真正的真理,就是圣经的真理。认识到这一切其实很痛苦,但是我宁可扔掉那一切,做个普通人,就重生。因为我在传福音的过程中就发现上帝呼召我做一个真正的基督徒,这时候我就慢慢显得越来越低调越来越低调。低调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因为我发现了更大的真理。”
引导她思想转变的事件是1993年的民运大会。当时这个会议她也去了,但只是以普通盟友的身份去的,结果在这个会上民运的两派人闹分裂。反而是她挺身而出,为她的信仰作见证。
“之后我受到了非常大的攻击,所谓攻击就是信仰领域的被攻击,这个攻击让我受了十年的影响,身心灵都受到很大攻击。后来我就彻底地追求上帝。我觉得我离上帝越近,就离现在的民主运动可能越远。我觉得这是一个相当大的悖论。如果一个新的价值体系没有被建立起来,那我们中国的民众就还会走老路。只有新的价值体系,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就是不平等,不公义。”
时至今日,她感慨自己是被迫走上这条路,因为她非常正直,不能容忍邪恶。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她认识到真理才是我们每个人应该要认识的。
“真理是什么?耶稣基督。这是我个人的追求。”
在这过程当中她觉得自己其实非常孤单,在民主运动中显得非常孤单,在中共那里就更显得孤单。她说,中共的统治也好,民运也好,都让她觉得黑暗。而黑暗的根源在于我们每个人并没有真正的关于真理的认识和建造。而她,终其一生都会为追求真理不懈地奋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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