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使她變得更可愛 一個老華僑談「愛國」

南太井蛙

  落筆之前，自己對談「愛國」這一話題真有煞誠惶誠恐，只怕自己所知有限，談得不深不透事小，談出甚麼把柄來讓人抓住，那才是噩夢的開始呢。其實這是一个言論自由的社會，任何人在公共領域里都有發表自己觀點与看法的權利，當然也意味着對某一種主義信仰或者是摒棄的權利。閣下如果不同意我的觀點，完全有反駁的權利，因為在民主社會，沒有一個人的言論觀點是不可以討論商榷的。我對於「愛國」也僅止於粗淺的初識，歡迎讀者的指正。

  在海外華人之中，「愛國」一語，不僅意味着以金錢与生命支持孫中山推翻滿清建立共和，所以孫中山曾贊譽華僑是「革命之母」﹔也體現在日寇侵華時全球華人毁家紓難精忠報國，僅在我居住過的斐濟島，當年島上華人不足二千，竟捐款二十餘萬鎊，購得四架飛機捐給祖國抗戰﹔新中國成立後，全球各地更有大批熱血青年、社會賢達、文學藝術界名人与專家學者，捨棄國外高官厚祿，回國参加建设新社會。在下的父母當年就是其中迫切熱烈來歸者之一員；即使在經歷了幾十年殘酷的政治運動磨難之後，飽受寃屈驚嚇的海外華人，還是在第一時間把資金和管理經驗与才華，帶回故土投身改革開放。

  愛國人士、愛國學生、愛國教師、愛國將領、愛國作家、愛國學者、愛國商人、愛國僑領……凡人一旦冠之「愛國」，就意昧着政治上向組織靠攏，被一個政府所肯定，与黨是同路人。所以海外華人中有些人很著重「愛國」二字，并且有意無意地將身邊的同胞以「愛國」界定區分之。

  在紐西蘭就經常聽到有人自稱或互稱「愛國」，并且私下將其他人划歸「反ㄨ」、「反ㄨ」。到目前為止，我不清楚倒底是誰賦予這些人某種權力，去給其他僑胞划線定性，手里拿著各種可置人於死地的標籤到處往別人額頭上貼。但是在紐西蘭這樣一個自由民主國家里，在一個安居樂業的华人社區里以「愛國」划線定性，擅自強加某些罪名予他人，的確制造了政治對立，也撕裂了族群和諧，更違反了尊重保護人權的本地核心價值觀。除了暴露這些人的狹隘無知与幼稚淺薄之外，事實上他們之中也未必有幾人可以稱得上是表里如一、身體力行的愛國者。

  近年來，湯因比的名言「愛國主義是流氓的最後避難所。」曾被多次引用，其實湯因比并非刻意詆毀人類高貴品質中的愛國情懷。他言中「流氓」所指是那些理屈詞窮的人，墮落到只能靠指稱某人「愛國」、某人「不愛國」來攻擊對方褒揚自己﹔或是籍助愛國主義來轉移公眾對社會弊端或政治危機的不滿的人﹔又或是假裝「愛國」謀取一己私利的人。

  關於愛國，幾乎所有比較準確的定義都表述為﹕「愛國是一種情懷」。既然是情懷，就是極個人以及必須是發自內心的，而非表面的造作与空喊口號，更不是表演給誰看的。

  愛國其實很簡單，里根在總統告別演說中就曾經舉出一個愛國者典型，那是一个才幾歲大的小男孩，他寫信告訴總統先生，他實在太愛美國了，因為她有两百多種美味可口的冰淇凌！

  就某種意義而言，這個小男孩与那些為探索宇宙獻身的太空人一樣愛國，同樣是偉大的愛國者。

  有些國家不鼓勵甚至不允許愛國主義与宗教的灌輸教育，就是因為熱愛自己的國家是一種平凡而朴素的個人情懷，她不須要任何行政命令和政治手段的干預。只有那些沒有經過人本主義啟蒙与個性解放的人，不懂得甚麼是真正「愛國」的人，才動輒以「國家民族利益」為名，漠視或侵犯個人利益或權利，祭出「愛國主義」大旗，將尊重歷史与憂國憂民的炎黃子孫抹黑，無情打壓之。

  朱生豪先生曾經這樣解讀甚麼是「愛國」﹕「想到愛國這個問題，我說愛國是一個情感的問題，國民對於國愛不愛全可以隨便，不能勉強的，但因為個人是整個國家的一份子，因此必然地他對於國家有一種義務，一個好國民即是能盡這種義務的人，而不一定要愛國。因為情感是驅使人盲目的，如果他的國家是一個強國，那麼他會變成一個自私的帝國主義者，以征服者自命﹔反之，如果他的國家是個落後國家，那麼他會妄自尊大，抬出不值一文的『國粹』來自吹自擂，而壓抑了進步勢力的抬頭。

  如果人人知道他的國家不可愛，而努力使她變得可愛起來，那麼這個國家才有希望。」

  對於目前的中國現狀，有人認為比以前有了很大發展進步，應該多講正面成績少講負面缺點，否則就是惟恐天下不亂，不愛國。一提到「亂」，就找到了最大的理由，政治改革、媒體開放、民主選舉甚至對不良不法現象的揭露批評，都會亂我中華，令千百萬人頭落地。

  但是我們有沒有想過，對社會道德、貧富懸殊、環境汙染、貪汙腐敗、教育醫療以及農村問題，包括國家轉型歷史進程中經濟與政治遇到的制度性改革的問題，不去作出探討研究与揭示，提出批評與指正，一旦這些問題从隱患變成病毒蔓延，將令國家肌體感染不治之症，轉型失敗，那時才會引起真正的天下大亂。正是出於深切的愛，才有這麽多的批評与揭露，才有這麼多探討與思考，其出發點無非是希望對「不可愛」甚至「可惡」之處，及早作出改進調整，「努力使她變得可愛起來」。這些才是真正保障天下不亂的力量，也是真正對這個偉大國家發自內心的熱愛。

  以「贊揚才是擁護，批評必是反對」錯誤思維來觀事察人，論證是非，特別是用在對待中國存在的種種問題上，其可怕結果就像一個得了重病的人諱疾忌医，即使面對醫生，還要求醫生說一說自己哪些部位沒病，而不是請醫生說一說自己得了甚麼病，請他查明病源，對症下藥，根除隱患，真正康復。

這究竟對中國有好處還是有壞處？

  答案是很清楚的。

  所以說真正的愛國，有時也體現在敢於揭露、大膽批評、實話實說，犯顏直諫方面，忠言或很逆耳卻是良藥。一味評功擺好，高唱贊歌或很動聽，阿諛之詞或很順耳，但都是毒藥，那不是「愛國」而是「害國」。

我一向主張「批評而不是攻擊，推動而不是推翻」，如何正確區分「批評」還是「攻擊」，「推動」還是「推翻」并不很難，實事求是，平心靜氣，虛心納諫，不存偏見便可做到。

  在海外生活了幾十年，愛國情懷於我而言，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國山河的深情，是有淚帶笑的人生傳奇，她融合着熱血一起流淌在我的血管之中，永不變冷。她還是一把燃燒在內心的希望之火，除卻點亮鶯歌燕舞的盛世榮光，更烱照天下蒼生蒙受的苦難不公，映亮民主自由圪立世界民族之林的前路……

  萍蹤天涯，漂泊大半生，心中對她的愛，從來沒有淡漠，更永不消褪。一如兒子對母親不可動搖的忠誠！多少次夢迴中華大地，故國山河壯麗依舊，思鄉的淚只於夜深滴落枕邊，不欲人知，皆因大愛從來只深藏於胸，毋須扭怩作態刻意示人。

  讓我們一起努力使她變得可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