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号-特稿 陈维健简介 陈维健文章检索

 

 

九州——踏着孙中山先生的足迹
 
 
陈维健
 
 
今年四月的一天,得知“七九民运”的老友,从中国飞到日本治病,此前他三次入狱,坐牢十八年,最后一次因一首小诗被判七年。我九一年出国再也没有回去过,屈指一算已是33年。听到他到达日本的消息后,我当即作出决定去看望他,他在九州佐世堡的一所医院接受治疗。
 
九州离中国很受近,从上海出发到九州的长崎只要飞行一个多小时,我从纽西兰过去要飞十多个小时,再加上转机与时差到达九州的福冈有二十多个小时,我从福冈再坐二个多小时的巴士,到达佐世堡。当我见到他时,我俩紧紧拥抱,老泪纵横。分手时还风华正茂,见面已是两鬓花白。这次会面自是感叹万千,我将另择一文,感怀他乡遇故知。
 
我到佐世堡后,画家宇宙大观先生来拜访我,他从朋友这里得知我来日的消息,专程从东京来看望我,他在日本已有四十多年可谓日本老侨。见面相谈甚欢,他说你这次来一定要看看孙中山先生在九州的几个遗迹,有几位日本朋友也想见见你,并作了安排。我知道当年中国的反清志士亡命日本,首先登陆的就是与中国大陆一海之隔的九州。孙中山先生当年坐“信浓丸”登陆长崎。他在长崎有许多朋友私交笃深的是梅屋庄吉夫妇。这次因时间关系没有去长崎。到东京后去了日比谷的“松本楼”。 1915年,孙中山与宋庆龄的婚宴正是在东京的梅屋松本楼举行。松本楼的大厅还放着一架当年宋庆齡弹过的钢琴。在日的民运朋友王戴接待了我与宇宙大观先生,我们在松本楼用餐,遥想当年孙宋大婚的场景,补了未到长崎之憾。
 
这一天,我们一早就从佐世堡搭乘JR九州铁路特快列车到福冈的博多。车上人不多,更显宽敞与整洁,列车员每经过一个车箱都要回身向乘客鞠躬,这样的礼节着实让人感叹。在车上稍眯了一会,大约2个小时就到了。下得了车,日本朋友已在等着我们了,他们开了二辆箱型小车,里面的配制到是上乘。画家为我们互相作了介绍,大家都点头哈腰一番,在日本的这几天入乡随俗,也学会了日本的礼节。五位日本朋友都是热心中国政治文化事务的,其中两位是历史学家浦边登先生,褔冈地区的社团法人,事务局长,永井宏治先生,按中国的说法都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了。
 
车穿街过巷,没一会儿在一幢古旧的二层老屋前停了下来。画家介绍说这是“玄洋社”的一个文物收藏馆。玄洋社?这是日本的一个右翼社团,二战后不是解散了吗?我带着几分疑惑。收藏馆门面不大,也没有特别的标志,楼道很窄,象是一处普通的平常的家居,上得了楼,推开门满满的一屋全是文物。在这里我先得说一说“玄洋社”,现在大多数的中国人已不知道玄洋社了。说起历史玄洋社与中国有着爱恨情仇的关系。玄洋社成立于1881年,明治14年,是以福冈藩的藩士为中心的组织。宗旨是“泛亚主义”后来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基础。目的是支持亚洲国家独立与结盟对抗西方国家。其中主要人物是杉山茂丸 平冈浩太郎与头山满,其中头山满较为中国人所熟悉,因为他是大名鼎鼎的“黑龙会”创史人,孙中山的老朋友。说到平冈浩太郎、头山满也就与此行寻根孙中山的足迹有关了。
 
收藏馆因阵列与堆放太多的文物,空间显得狭窄,墙上挂的大多是与玄洋社有关的名人字画,也有政治人物,犬养毅、大平正芳还有美国总统里根。其中一块头山满写的匾与黄兴的字,是十分珍贵的藏品。在书架上我还发现一本日文版的“刘晓波传记”,看来这里不仅仅记载着中日历史,更有今日的中日关系。期间历史学家与作家浦边登先生拿出他与同仁办的“九州流”2021年9月号的杂志给我看,红色的封面上写着孙文与九州人亚洲共同的梦想。看到这样的标题令我一为之一振。打开页面便看到这样的几行字:以建设现代化国家为目标,中国革命推翻了清朝1911明治4年,今年是成立110年。
 
文内刊出多张孙中山先生在九州与日本朋友的照片,孙中山先生为支持他的日本金主安川先生写的字:“和平世界”。因不懂日语靠宇宙大观先生翻译,也不便多问,好在日语中的汉语还是通的,能猜出几分,想当年不懂日语的孙中山先生与日本友人交流靠的是笔谈,中日文字可通,也是两国的文化缘份。临走前浦边登先生拿出一件印有孙中山写的“天下为公”T恤作留念。“天下为公”是最为熟知的孙中山先生的题词。今天从日本朋友手中接过自然意义不同寻常。
 
(在玄洋社赠我“天下为公”T恤。左为宇宙大观先生,右为浦边登先生)
 
出了收藏馆,我们来到不远处名为“贵宾馆”的一幢西式两层小楼,此楼是孙中山先生在辛亥革命成功后返回日本向日本民众演说之地,现在是孙中山先生的纪念馆。我们脱了鞋进得馆内,馆内参观的人数相当的多,在观看了纪念馆后浦边登先生拿出了他在2022年出版的新书“玄洋社是何者的”,封面上印着“杀身成仁”四个字。在孙中山的纪念馆浦边登先生拿出他的书赠我,自有深意。
(在孙中山先生纪念馆“贵宾楼”浦边登先生送我他刚出版的新书“玄洋社是何者的”)
 
出纪念馆我们来到一处清静幽深的墓地,都是日本一时之士。园内古树参天,茂林修竹,墓道石灯,身临其境没有墓园的阴森到有园林之美,日本人把墓地称之为“灵园”不无道理。时值四月天,刚刚开过的樱花还没有落尽,白里透红的花瓣在已经冒出的青叶上更有一种孤傲的清雅。此时天上微微飘着的细雨,更觉神清气爽。
 
我们来到一处石碑,厚实沉重的长方型的石基上竖着双碑,一块写着平冈浩太郎墓,一块写着平冈浪子墓。日本人的墓碑简洁庄重,方方正正的石碑上除出名字连生卒年月都没有,更无立碑人。日本友人说平冈浩太郎是玄洋社第一任社长,“黑龙会”的创始人,是孙中山先生的故交,对孙中山先生不仅仅有资金上的支持,更有精神上的影响,孙中山的同盟会之名也是受他创建“反对增租同盟会”的影响。如果说“玄洋社”得名于九州与朝鲜之间的玄海,跨海以得亚洲大陆,那么“黑龙会”则是以中国黑龙江之名,要以黑龙江为中心“经营大陆之大业”。可见当年辛亥革命中国与日本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时下的观点来看,孙中山先生与“玄洋社”,“黑龙会”的关系恐怕要被称为汉奸了。但历史是不能以今日看昔日,此一时,彼一时。辛亥革命胜利后,孙中山先生载誉来日,为昔日的故人平冈浩太郎祭扫。
(独闯清王府杀庆亲王的平冈浩太郎之墓令我肃然起敬)
 
日本朋友说,你现在站的地方正是当年孙中山先生站着向平冈浩太郎鞠躬地方。平冈浩太郎曾经参加过推翻满清王朝的革命,曾独闯清王府,杀庆亲王,未遂入狱,他与汪精卫杀刺杀摄政王载丰可以说是清未盖世双雄,这样一个义士神人突然地竖立在我的面前,敬仰之心油然而起,也不由得垂手鞠躬。
 
从平冈浩太郎墓园出来,转而又到了玄洋社墓地。墓地为住宅所包围,墓园旁建住宅是日本的风俗,在日本人眼中墓地是神灵之地,是风水宝地。玄洋社墓最显眼的是骑着青牛的高场乱先生之墓。高场乱以女生男装行医,被称为日本民权运动之母,她手持莲花,腰中佩刀,一副帼国侠女形象。此像二年前落成与周围的古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们来此主要是祭拜与她相邻的头山满先生,头山满曾求学于高场乱开办的私塾,在此修完了《十八史略》、《左传》等典籍。头山满可谓名满天下的义士,他手下有着6万多名可以为他赴汤蹈火的死士,他以此迫使政府制定宪法,设立议院,政府接受了他的提议,可谓日本新政的促成者。大可与大政奉还促成者,被称为日本国父的板本龙马相提并论。他的石碑是此墓园中最大的,有青石栏杆围就的墓基,有台阶有献祭台,长方型的墓碑上是石屋顶,碑上写着头山满先觉之墓。
 
支持孙中山发动辛亥革命首功应推头山满,他不但大量资助孙中山革命,还亲自到中国指挥黑龙会与中国青帮,洪门举行武昌起义。辛亥革命胜利后继续支持中华民国政府,对稳定新政府起到重大的作用。他对日本侵略中国,“九一八事件”、“七七事变”等都抱极为负面的态度。头山满还是满州国的灵魂人物,但又不满关东军对满州国的控制。在他的墓碑旁有“满州义军志士之碑”。1935年满州国皇帝溥仪访日,日本政府请他担任接待要员,但对满州国不抱好感以“无此心情”拒绝了。总之头山满与中国有着难解难分,且感情上有充满了矛盾,是极具争议性的人物,但他是一个革命志士却是无疑的。在他的墓碑旁,有石垣堆叠而成的灵塔,刻着头山满的“杀身成仁”四个遒劲大字,杀气,义气、正气、昂然之气集于一身。这四字书法正是浦边登先生书页上的四字。没有想到这个出自中国《论语》的“杀身成仁”,竟然成了日本志士仁人的座右铭,可见中国文化对日本影响之深。但对日本来说,清朝的中国已非他们学习崇拜的中国,而是为蛮族满人统治的中国,是故帮助中国人推翻满清王朝。孙中山先生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正是如此。
(头山满先生的杀身成仁灵塔)
 
离开玄洋社墓地,我们又驱车前往离福冈一个多小时路程的荒尾“宫崎兄弟博物馆”。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驰,车虽小却稳稳当当的。路过熊本,宇宙大观先生告诉我台积电新厂就在这里。台积电在日本设厂是件大事,但我对熊本感兴趣的是他的历史,城主细川忠利家中曾经待过的大名无数,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到德川家康。还有开创茶道的利休与创建“二天一流”刀法的剑客宫本武藏。本想到熊本城见一见忍者也登不到的天守阁,到这些大名的故居一游,但这次主题是孙中山的足迹,只得忍痛割爱。
 
宫崎兄弟博物馆,也是宫崎兄弟的故居。他所在地荒尾属熊本县,是一处田园式的农家寓所,斗拱瓦顶黑漆大门,黑白相间的围墙,进去后一条曲折两边带有草坪的步道引向一栋二层小楼,以及小楼后面围有竹栅的园子,园内花木扶疏,几间茅草屋顶的平房错落其中,尽显农家安闲之情与佛道禅意。我想是什么让宫崎兄弟从荒尾这个小村落,茅棚之中放着侘寂安闲的生活不过,把自己的身价性命投身到轰轰烈烈的中国革命的事业中去。
(与日本朋友在宫崎兄弟资料馆合影)
 
雨还在下,我们收了伞,抖掉了水进入博物馆。因我不会日语,日本朋友已联系好一位能说中文的讲解员在等待着了。进了门,室内幽暗,正面墙上是宫崎滔天的木刻像,和服飘起,两手紧握,头发与须飞扬中张着嘴在呐喊,形象非常生动,上写宫崎兄弟的世界。在大厅的门楣上挂着一匾,是孙中山写给滔天的“推心置腹”。
(宫崎兄弟博物馆正厅宫崎滔天的像 形象生动)
 
宫崎兄弟姐妹十一人,多位幼年夭折,馆内展示的宫崎兄弟是二男八郎、六男民藏、七男弥藏、八男寅藏,寅藏号白浪庵滔天,也就是与中山先生结下不解之缘的宫崎滔天。博物馆由民居改变,藏品相当丰富,也显狭窄。馆内保存有五、六百件实物、手迹、照片、书信、文件、报纸、名片,栩栩如生地展示了中国辛亥革命的发展过程与日本志士仁人的交集、可以说这些文物与照片是辛亥革命不可分的一部分。我们走在咯咯有声的地板上,如同走在时光的隧道中,女讲解员中文说得相当好,一问是到日本多年的中国人,她一路讲解,语态情貌都似日本人。
 
宫崎兄弟除出倾其家产支持辛亥革命外,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六男民藏他的《土地复权同志会主义书》发表在中国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并在1916年上书给在北京召开的中华民国议会,请求将“民国国民皆有土地均享之权利”一条写入中华民国宪法,并身体力行参与倒袁运动。在博物馆有孙中山为他提的“博爱行仁”,廖仲凯为他提的“风雨鸡鸣”等墨宝。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职中华民国临时总统,宫崎滔天被邀出席就任典礼,典礼中的他竟伏地大哭,叹恨自己不是中国人。1913年,孙中山让位给袁世凯后来日访,又故地重游,到荒尾村宫崎兄弟家,此时宫崎滔天已为中国革命荡尽家产,要依靠演剧卖艺为生。让人不胜唏嘘。
 
博物馆有一张被视作镇馆之宝的影印件,据说是毛泽东写给滔天的信:
白浪滔天先生阁下:

……先生之于黄公,生以精神助之,死以涕泪吊之;今将葬矣,波涛万里,又复临穴送棺。高谊贯于日月,精诚动于鬼神……植蕃泽东湘之学生,尝读诗书,颇立志气,今者愿一望见丰采,聆取宏教,惟先生实赐容接,幸甚幸甚!
 
看到此影印件我第一个反应是伪作,因为不象毛的书法,再一看落款是萧植番 毛泽东。萧在前毛在后,此书自是萧所写,安当时的辈份毛比萧小,萧植番又名萧三,是毛的学长应该由萧执笔。参观宫崎博物馆为宫崎兄弟支持辛亥革命所感动,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馆内放着无数中共领导人包括习近平在内纪念辛亥革命的照片。为什么中共对宫崎兄弟如此关注与大书特书呢?如果不拨乱反正,时间长了历史就被颠倒了,后人还以为毛泽东与孙中山是一家,孙的日本朋友也是毛的朋友,辛亥革命是中共的革命。
 
(宫崎兄弟博物馆内中共领导人的照片,有毛有习)
 
宫崎兄弟倾力支持的辛亥革命的成果是中华民国,但被中共用武力赶出中国大陆。宫崎兄弟支持孙中山先生革命,是为了建立一个自由、民主的中国,而不是一个马列主义的中国,日本维新志士仁人,最担心的莫过于中俄结好,但不幸的是中共从俄国带来了马列主义,建立了苏维埃共产政权,这与宫崎兄弟的一心帮助中国革命正好相反。现在由被叛孙中山,颠覆中华民国的中共来纪念宫崎兄弟,想来宫崎兄弟一定死不瞑目。也许日本朋友并不作如是想,他们对侵略中国有负罪感,他们要的是中日友好,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中华民国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他们想不了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
 
离开了资料馆去后院看了孙中山曾经居住过的屋子,日式的拉门,榻榻米上用腊像复制了当年孙中山与宫崎涛天相对而坐的情景,矮几居中的是滔天夫人。几上放着几张纸,两人相谈甚欢,用的是纸与笔。院内有一棵二百多年的梅树,弯曲的枝杆用竹木撑着,呈现出历史的年轮,仿佛见证着百年前孙中山先生与宫崎滔天“推心置腹”的革命情谊。
(宫崎博物馆孙中山曾经居住的屋中放置了腊像,再现当时孙中山与滔天笔谈的场景)
 
6 月30日,福冈市举行“革命的浪曲”音乐晚会,纪念为中国革命献出一切的宫崎先生,中国人不会忘记宫崎兄弟,日本人也不会忘记。此次九州孙中山先生足迹之旅,我从浦边登、永井宏治等日本朋友身上,感受到了平冈浩太郎、头山满、宫崎兄弟留下对中国人的情谊传承。浦边登、永井宏治等都是有成就的人士,诚恳,谦卑、真诚、热情令人动容。历史过去了,孙中山先生所建的中华民国,被中共武装颠覆后在台湾新生,而中国大陆却被马列的中共所统治,没有民主,没有自由,一场新的革命正在酝酿。日本还会有平冈浩太郎、头山满、宫崎兄弟这样的人吗?
 
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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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陈维健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4年7月11日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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