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清明祭木樨地
【重发前记】
天上人间同祭六四的此刻,木樨地地铁口紧紧封闭的此时,流徙中,谨发六年前的旧文。
悠悠心香:再向木樨地——长安街所有的六四亡灵致敬与致哀;向今夜不能木樨地再祭子的丁子霖、蒋培坤夫妇、向明天必须乘国保“商务车”赴万安公墓祭奠忠贞的
天安门母亲致慰;向此刻正遥天同祭、六年来饮恨去世的包遵信、方励之、许良英、张元勋、陈一谘先生致意、誓心......
并与维园摇曳的烛光,海外不屈的忠魂、普天下今夜无眠的黑衣白衫一道,深深缅怀因为第25个今夜而仍在或正在羁縻与流亡中的所有的刘晓波、高瑜、鲍彤、胡石根、浦志强、胡佳、严正学、唐荆陵们.......
2014/06/03流徙中
昨夜的烛光长夜,属于广场。
花瓣今宵——车在木樨地桥头停下。
离家不过才两站之遥,来去钓鱼台东那条站满排排迎客松的三里河路,何止千百次!我姗姗的祭思啊,走了迢迢多少年?
即使暮霭中默默的凭栏伫立,即使洒落的数瓣心香荡入桥下渐渐的苍茫中,那无数喋血于此而永远年轻的名字中,我真正默念得岀来的,也只有徐珏女士的儿子吴向东。
——啊,木樨地!
东向穿越车水马龙,不见昨夜祭子的天安门母亲,木樨地复外29号楼倒是灯光依旧。
29号楼与三里河58号的国家经济信息中心,毗为直角。相传那夜的子弹扫进了李立三家高高的客厅,不知是否此楼?迎向长安街的首层,有中计招待所的小小门楼,也不知其左侧的火车售票处是否还营业?
右边那“魅力街巷”美容店,正在珊烂中“魅力”着。
临窗的花坛中,除了丁子霖祭子照片上的那种刺青,就是伏地松了;依稀可见的、仅有的两丛蔷薇,本来就够孤寂的了,更那堪暮霭昏灯下的零落凄清!
原来复外29号楼就在地铁木樨地西北的两个岀口之间。可以想见,当年近午夜时分那弹雨骤然泼来,平地孤耸的地铁口对于屏障手无寸铁的碧血青春群,是多么重要!而那瞄准的肆虐,又是多么疯狂!多么罪恶!多么惨绝人寰!天安门母亲丁子霖与蒋培坤的爱子蒋捷连,就是在这里饮弹的。
据刘晓波去年今日透露,截至当时,“在天安门母亲寻找到的180多位死难者中,死于木樨地就有35位!”
落花季节断魂处!
——啊,木樨地!
不见天安门母亲,我却确信:丁子霖与蒋培坤夫妇昨夜一定来过了。
去年首祭于此还有徐珏女士——吴向东的母亲,不知昨夜是否又曾同来?
据说昨日白天国安又光顾丁舍:“这是我们一寸一寸争来的权利!”既然天安门母亲不但如此拒绝“谢恩”,而且公开呼吁国旗为六//四死难者而降,又怎会放弃昨晚那第十九个11点10分(!)那对于母亲两层意义的守岁?
十九年前,前一天刚满十七岁的蔣捷連系好运动鞋破门而出,甩给哀求阻拦着的母亲的是:“如果大家都躲在家里,都不出去,那么谁来维护正义?中国人就是因为都这样自私,中国才变成这样!”
执着与勇气的血脉相连中,终于巍峨着天安门母亲,以致十九年来终于有了两次:长安街侧,儿子的照片、母亲的鮮花、祭酒和水果,不仅在方丈之间寄托天地之间的母子至情,生命尊严,也在深深铭刻着“人类争取自由的历史——为了维护人性尊严而义无反顾的历史!”
——啊,木樨地!
默默地洒着花瓣,默默地想——
35瓣心香,35个殒身木樨地而永远年轻的陌生:遇难时才19岁张瑾不在此例,她的妈妈马雪芹女士去年也想在木樨地祭她,今天会在那儿祭她呢?
万安公墓今天将有怎样的追思?…….
仍被囚禁在監獄的十多名當年被指是“暴徒”的人士,何日能夠獲釋回家?
粘着最后一瓣心香的那一霎,却想起今年“四.二九”手执灵岩十八祭篇目,在林昭墓上守护到四十年前龙华枪响时分的倪竞雄,想起在林昭墓碑上摩挲着加拿大枫叶那位女士,想迢迢万千里焚祭林昭,之前,仅为聚拢张元勋、谭天荣、沈泽宜们的祭诗祭文就耗时半月……
母子之间、姐妹之间、灵魂与灵魂的天地厮守,生命对生命至尊的前驱者的守护与敬重:能面对人之为人这样的至美,是何等的至幸!
那么,怎能不为在京如许年这首祭的姗姗自觉丑陋而深深不安?曾多少次经过、转徙、滞侯、漫步于木樨地地铁,乃至29号楼后的三里河三区一片!只是这次,才特从年年岁岁花团锦蔟的三里河迎宾道侧,精心采来35瓣花瓣。
只是此刻,初夏的风里,第一次有一种湿润的、来自历史深处的浓腥。
只是今夜,这片楼群的盏盏灯光,就像一双双眼晴——一双双历史深空里星星似的眼晴:那么深邃!那样悲怆!那般期待!
——啊,木樨地!
是啊,只是天安门母亲几张去年的照片、刘晓波一篇文字,才让我今夜的哀思,既不是家中壁柜上仍然点燃的烛光,也不是天安门广场华灯下的默默,而是木樨地这块块方砖之上的漫洒与踯躅——
从五十大庆到奥运,我目睹这些方砖翻新过至少三次。
不见天安门母亲;踯躅中,只见背靠最西边地铁口背的一位年纪颇老的浅黄马甲,警惕的目光依然那样年轻,“拒不翻新”。他至少尾随我徘徊了两圈。自然,还不时邂逅着“魅力街巷”里异样的目光——和我四二九与于劭老师在灵岩山所遭遇的,似乎又一样,又不一样:四海灵岩哭墙何绝一日?——灵岩高处那八双眼晴里的异样,对于我、对于那双双眼晴本身,都是不能称之为“邂逅”的。而面对徘徊不去洒花瓣者,“浅黄马甲”、29号楼店中正魅力着的目光,又怎能不“异样”呢?
——既然两位天安门母亲去年的木樨地之祭,是十八年来的首祭?!
不知白天的惊扰之外,昨晚丁子霖、蒋培坤夫妇十九年来在此的第二祭,“邂逅”着些什么?深信:那任重道远的母爱与人性啊,只会因无穷的“邂逅”而无尚尊严!!
翘首星空,良久。
俯身,就着昏灯,在花坛西边的蔷薇丛拾起一朵落花。
——啊!木樨地!
承载着多么巍峨的价值、多么悲壮的历史、多么沉重的母爱的木樨地!
2008/06/04子夜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