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營企業家的六四遭遇（8）

王譽虎

8、學生失策，我心憂急

   四月三十日

   我對這場學生掀起的波瀾壯闊的民主運動始終喜憂參半。在20世紀，毛澤東竟然在有生之年成功地復辟帝制，說明毛有著非凡才能和無與倫比的謀略。毛的“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真理，是他成功的關鍵！正確策略的制定要建立在對客觀現實的調查研究基礎上。什麼是中國政界的客觀現實？一黨專政，有三百多萬共產黨控制的軍隊，鄧小平為首的保守政治老人緊握軍權、遙控政權，其政體架構極像晚清，趙紫陽就是當今力主全面改革的光緒，這就是中國政界的客觀現實。當然，以上是黑暗悲觀的一面，同時也存在著光明樂觀的一面：十三大，“左王”鄧力群在差額選舉中以最低票落選政治局候補委員和中央委員，而胡耀邦卻以極高票當選中央委員和政治局委員。兩相比較，充分說明黨內高層主張全面改革的人占大多數，只不過是由於政體原因，耄耋之年的政治老人掌控著最高權力罷了。如果不出意外，策略正確，熬過這三五年，最多七八年，老人政治必將謝幕，一個民主自由的新中國的序幕就會拉開！胡耀邦下臺，已經是中共真正改革派的一大損失，但還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不要重蹈百日維新的覆轍！致命的是，如果趙紫陽下臺，伴隨的將是對黨政軍內改革派的大清洗！這將是歷史的又次一倒退，幾十年也緩不過來！

  近幾天，李鵬的代言人袁木、何東昌拒絕與高自聯對話，只承認官辦的學生會。這很正常。學生強烈要求撤銷《四.二六社論》是應該的，但不可過於執著，應在適當時機自找臺階下。為什麼？眾所周知，《四.二六社論》的基調是太上皇鄧小平定下的，趙紫陽也奈何不得。必要時，也給鄧小平一個臺階下。中國畢竟不是民主制，而是垂簾聽政的專制社會，民意無足輕重。鄧小平可以向毛帝王求饒，寫下洋洋萬言《悔過書》，表示“永不翻案”，也可以向華國鋒低聲下氣地表示希望出來工作，但他不會向人民、向學生低頭認錯。如果龍顏大怒，他甚至會砍掉學生的腦袋！在罷免胡耀邦、反對自由化、平息一九八六年學潮時，王震在中央黨校曾叫囂過：“你有三百萬大學生，我有三百萬解放軍。我要他媽的砍掉一批腦袋！”王震是保守的政治老人中最窮凶極惡的，赤裸裸的，毫不掩飾。他宣稱“江山是老子打下來的”，打江山就要坐江山，永遠坐江山，比陳雲的“要讓喝延河水長大的一代接班”和鄧的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和堅持四項基本原則要坦率、直白得多。所謂資產階級自由化，無非就是民主、自由、人權和憲政，就是要由人民當家作主，就是要政治老人還政於民！

   五月二日

   情況有些不妙。果不其然，國務院發言人袁木宣佈拒絕學生提出的條件，並誣稱學生背後有黑手。讓我最擔心的正是學生沒有黑手！學生太稚嫩，因為沒有新聞自由，學生大多不瞭解中共上層的派別鬥爭，所以很難制定相應的正確策略。此外，正因為沒有黑手，沒有真正意義的獨立的政黨來指導籌畫，學生運動只能是自發而又短暫的。當局不承認高自聯，正是懼怕結社的力量，懼怕組織起來協調一致的民眾！如果當局承認了民主選舉的高自聯，那麼一個缺口就打開了，要求自由結社、組織反對黨的洪流就會衝垮共產黨的藩籬，一黨專政的政體就有解體、垮臺的危險！對此，拒絕政治改革的政治老人有著高度警覺，並嚴加防範。胡耀邦因反自由化不力被政治老人解職就是明證。

   我認為，學生運動的口號應是“擁護改革開放”，“堅持改革反對倒退”，“政治改革應與經濟改革同步”，“反官倒反腐敗”，諸如此類。與之匹配的奮鬥目標應當是，爭取讓官方承認民主選舉的學生組織是合法組織。

   紅色學生會、紅色工會、紅色婦聯和八個傀儡黨派招人唾駡。學生的這一民主訴求合情合理、順乎民意，也順應改革開放的大氣候，況且鄧小平也多次公開提出政治體制改革。如果成功了，將是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大突破；如果失敗了，當局也沒有鎮壓的正當理由。老人政治的醜惡嘴臉將受到黨內外絕大數人的唾棄，為未來的政治改革積蓄了力量。對《四.二六社論》應淡化處理，不要做毫無勝算的努力！中國的改革開放應循序漸進，切忌畢其功於一役，欲速則不達！上天保佑學生！

   五月五日

   好消息！趙紫陽五月三號和四號的兩次講話釋放出了極大的善意。趙紫陽表示要在民主與法制的軌道上解決問題，強調“中國絕不會出現大的動亂”，認為學生們“絕對不是要反對我們的根本制度，而是要求我們把工作中的弊病改掉”。趙紫陽的講話實際已否定了《四.二六社論》的基調。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出現了！如果學生們就坡下驢，則兩全其美！趙紫陽的聲望會大增，地位會鞏固，鄧小平也有了臺階下。

   五月六日

   大部分學生復課了，真讓人慶幸！北京來電話告訴我，北大、師大還未復課，真讓人揪心！希望那些知識精英和企業家能儘快去做工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學生復課該有多好！

   五月八日

   北京來電話，北師大己復課，但是如果政府5月10號之前不與學生對話，將重新罷課。希望精英們多做說服工作。國務院總理李鵬是死硬的極左分子，是保守的政治老人的幫兇。他肯定指使袁木、何東昌繼續拒絕與高自聯談判對話，從而激化矛盾，讓趙紫陽的努力付之東流！學生們千萬不要上當！千萬不要錯失良機，做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一定要全面復課，只派少數代表與政府周旋。近兩天的黨報明顯開放、公正、客觀了許多，這說明趙紫陽正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與李鵬為首的死硬派鬥法。

   五月十三日

   非常不幸，學生們今天開始聚集在天安門廣場絕食。其原因是政府仍拒絕與高自聯對話並堅持《四.二六社論》。看來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鄧小平絕不退讓，而李鵬則推波助瀾助紂為虐！前途未卜，凶多吉少。這是學生們策略的失敗，沒有積極回應配合趙紫陽，歷史的良機已坐失。

   五月十六日

  《五.一六宣言》象徵著中國知識份子站立起來，可喜可賀！但是知識界應該洞悉瞭解中共上層的兩大派別的鬥爭，應該借重黨內改革派並巧妙支持趙紫陽，不要挑戰激怒鄧小平，避免趙重蹈胡的覆轍。為什麼知識份子也像學生一樣單純？為什麼知識份子沒有謀略？讓人費解和失望！

   五月十日

   北京一百萬人大遊行，公開提出打倒鄧小平，打倒楊尚昆，擁護趙紫陽。知識界發表了《五.一七聲明》，原文已傳真給我。看後我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渾身癱軟。完了，覆水難收了！知識界竟愚蠢地把學生運動推向絕境！矛頭對準鄧，並公開支持趙，這無異把趙紫陽送上了政治老人的審判台，把學生推向了鄧家軍的槍口！中國的知識份子勇氣可佳，但卻玷污了知識份子的名號，成了有勇無謀的匹夫！

   趙紫陽凌晨代表中央常委公開書面向學生保證絕不秋後算帳，再次肯定了這場學運是愛國的，並保證聽取學生的意見，反腐倡廉，加強民主法制建設，呼籲學生停止絕食。這等於代表黨中央從實質上再次否定了《四.二六社論》。但是由於《五.一七聲明》火上澆油，失去理智的學生已不可能刹車見好就收了。況且從臺灣東森電視臺的報導看，這場學運已演變成全民的抗爭了。運動完全失控，只因沒有一個堅強的反對黨，沒有一個深孚重望的領袖。聽天由命吧！

眼看大勢已去，誰能力挽狂瀾？難道任它自生自滅？難道我剛剛躋身為有產階層就明哲保身隔岸觀火？我責駡北京的知識份子是匹夫，但他們卻是勇敢的鬥士！我呢？如再不盡其所能便是自私自利的可恥懦夫！也許於事無補，但我應盡力去做！我要有所行動！我應嘗試與四通為代表的民營企業家溝通合作，發揮各自的優勢去影響學生，避免最壞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