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企业家的六四经历(15)
王誉虎
15、“巧會”周勇軍
捐款捐進了監獄,我在炮局獄警中近乎新聞人物,也因此得到了某些獄警的善待。在拘留所號外打掃衛生、幹零活兒是公認的肥差,既可活動筋骨散散心,也有機會抽煙解悶解心煩。這等美差經常交給我,而且幹零活打掃衛生往往流於形式,實際上大多是讓我偷閒散心和抽煙,有兩次在淋浴室還吃了西瓜和草莓。儘管獄警再三叮囑,煙只許抽,不許帶進號裡,我還是偷帶了幾次煙蒂進號。
在號內,抽煙被嚴禁,抽煙是最奢侈的享受。號內沒有火柴、打火機,斜眼兒竟能用鞋底棉絮磨擦起火點煙。
獄警班班長三十左右,人高馬大,濃眉大眼,面相富態。一天,班長值夜班,晚上九十點鐘,我被領到值班室。班長和另外兩個年青獄警切開一個西瓜,讓我隨意吃。獄警們談天說地,不時問我一些時政和改革開放問題,讓我發表一些看法,我坦言相告。我有自知之明,以眼下的身份,我只是被動作答,並注意把握分寸。約摸過了一個小時,班長說:“王老闆,我有一個政治迷語。你要是猜對了,我下次值夜班還請你吃西瓜。”
“好吧,你說吧,我試試看。”
“比基尼泳裝,打一政治術語。”班長狡黠地微笑著。
我略加思索,然後答道:“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
四人哄然大笑。
班長說:“當老闆的腦子就是好使!好,下次值夜班一定還請你出來吃西瓜。”他看了看手錶說:“送王老闆回去吧,快查崗了。”
不知什麼原因,班長此後並未兌現他的許諾。
有一次,獄警A值班,像往常一樣,我被叫出牢房打掃衛生。獄警A安排我清潔獄警專用淋浴室,並把半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交給了我,然後告誡我:“我一咳嗽,你就把煙掐掉裝著幹活。”
我平時並不吸煙,但是兩種情況例外:一是激動興奮,二是壓抑苦悶。自從進了牢房,我嗜煙如命。關在牢內的人幾乎無一例外。
此時我靠坐在長椅上,開始貪婪地過著煙癮。在大牢籠中能有這一小小天地,相對自由地翹著腿呑雲吐霧,倒也優哉遊哉。一切都是相對的,社會上自由自在的人們絕無如此閒情逸致!
過了半個時辰,獄警A倚在浴室門口,與我低聲說了幾句話:“王老闆,你知道你的身價嗎?”
“什麼身價?我又不是青樓女子。”
“我告訴你吧,外面出十萬——只要能保你出去,開價十萬!”
我聽後,並不奇怪,認為在情理之中,但內心還是感到溫暖和慰藉。對親人,尤其是對妻子的思念,縈繞著我的心。
“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誰也不敢沾邊,躲還躲不及、擇還擇不清呢!現在是人人都得過關呀!”
A向甬道入口望了一眼,又說:“你要是刑事犯,哪怕是死刑,只要肯出錢走門子,也能變死緩、變無期、變有期,然後保外就醫!頂多囚個3、5年。可現在不行。我們頂多讓你少吃點苦,少受點兒罪,多抽幾根煙。”
“多謝了,這我己經很感激你們了!”我本想許諾,卻又感到俗惡。我切實感受到了一種超脫塵俗的關切和同情,感受到了暗流湧動的人心向背。但我內心在承諾,一旦出獄,定要報答酬謝,於是問道:“你貴姓?”
A笑了笑:“以後你就知道了,來日方長。”
我從獄警A略有歉意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種職業特有的警覺和防範。我能夠理解。據斜眼兒說,看守所年內己經抓了一個看守和一個預審員,都是裡勾外連行賄受賄。之所以東窗事發,全在於收錢不辦事或收了錢辦不成事。
A在囚徒中口碑好,每次放茅時間最少五分鐘,從不打人,也很少罵人。
八月上旬一次放茅,是A值班,我從廁所裡出來時竟遇到正在甬道排隊等候的周勇軍。兩人喜出望外,寒暄問候了幾句。
“不許說話!”A煞有介事地喝斥著,似乎在給別人聽,然後叫住我,低聲問:“你們是同案嗎?”
“是。”我點頭答道。
過幾天,又輪到A值班放茅。我被提前叫出去,手持掃帚,被安排在廁所附近打掃甬道衛生。這時,周勇軍所在牢房的二十多人奔向廁所。在廁所門口,A示意周勇軍停住蹲下。我心領神會地湊過去蹲在周勇軍旁邊急促地聊了起來。因為我與周勇軍之間並沒有觸犯刑律的隱情,所以雙方只用三言兩語便讓對方明白放心了。令周勇軍津津樂道的是,前些天公安局長和看守所長找他談話,說有東南亞的政要要探視他,於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告誡周勇軍如何應答,並許諾周勇軍只要聽話,事後一定從寬處理。當東南亞某政要如期探視並詢問周勇軍時,周勇軍並未完全從命。公安局長自然不十分滿意。
從周勇軍口中得知,炮局關押的政治犯,主要是工自聯的頭頭,以及與工自聯案情相關的人。
約摸7、8分鐘過去了,A示意周勇軍如廁,示意我繼續打掃衛生。周勇軍全號二十多人在廁所蹲了十分多鐘。A舉重若輕、漫不經心地安排了這次晤面,事後沒有任何表示,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這使我再次回味起剛關進看守所那天深夜A的近似輕佻的幽默。A確實是一位有趣而又有幾分神秘的人。我非常喜歡他,立志出獄後結交這位朋友。
出獄後,我曾委託小舅子向陽到炮局尋找A,由於不知姓名,又不便細說細問,所以心願未了,至今仍感到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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