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营企业家的六四经历(19)
王誉虎
19、有此一法治疥瘡
九月下旬,酷暑已過。號內正在熱議誰有可能釋放,聽說對在押的學生大多要從寬處理。這時,牢門打開,一個不熟識的獄警叫道:“王譽虎,收拾東西,出來!”
駝背青年驚喜道:“真是不經念叨,真沒想到你釋放了!”
我毫無思想準備,駝背青年的話誤導了我,我便對獄警說:“沒什麼好拿的,這些東西我都不要了!”然後又對駝背青年說:“你隨便處理吧!”
獄警說:“叫你收拾行李你就收拾,收拾完你先出來。”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的喜悅一掃而空。
隨獄警出了監牢,一輛白色中型麵包車停在電動鐵門外面,那個小個子預審員也在恭候。
“怎麼?是要釋放我嗎?”
“放你?!想的美!”面無表情的預審員挖苦道,隨後對那個獄警說:“叫個人把他的東西放到車上。”
車上有近二十個座位,除了司機一共只坐了四個人。車向北開,去秦城監獄還是去海淀看守所?我不知道。押送者全是便裝,也沒給我戴手銬。聯想到八月十七日社論也未點我的名,於是我判斷自己還在接受審查,警方並沒有掌握什麼過硬的、可以定罪的真憑實據。想到這裡,我坦然自若,開始欣賞已三個月不見的北京市容市貌。
一個多小時過後,車開進了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沒辦什麼手續,由蔡姓預審員直接把我領進只有一層的監獄。蔡預審個頭不高,三十多歲,精明強幹,雙眼總流露著審視、狡黠的目光。
一進電動大門,蔡預審便略帶嘲諷地說:“這是海淀分局看守所。從拘留所到看守所,你升了一級!”說完便與坐在桌子後面的看守交待了幾句,然後徑直離去。
牢房似乎仍是“非”字形,只是中間通道很寬敞。我依舊關在左側第一甬道內靠裡的一間牢房。
這裡的牢房比炮局的要寬敞、明亮、乾淨,空氣也要好得多。雖然也不到20平方,但右面有二三十公分高的板面通鋪,可平躺十二三個人,沒人睡過道。裡面還有一道平時緊鎖的鐵門。門外是一個三面高牆電網、鋼網罩頂、水泥抹地的空間,房頂上有荷槍實彈的武警巡邏——這是每個號專用的放風場所。每號設有號長,有的還設副號長,由管教指定在押人員擔任。
我們的號長是一位五十多歲、面皮白皙的經濟犯,自視清高,與其他囚徒保持距離,在押已一年多。號長雖有權威,但並不專橫跋扈,對我以禮相待、分外照顧,次日便把我安排在他身邊,位置排在第二。監視孔在鐵門的中上方,直視是過道。右側是通鋪,緊靠牆頭一兩個鋪位是死角,看守不開門看不到。號長和我的鋪位就在死角裡,平時不坐板,可以靠在被垛上或者躺下睡覺。這裡的伙食也比炮局稍好,尤其是星期日,改善生活雷打不動。但是也有與炮局雷同的地方,那就是自動亂以來很少放風。這裡管理比較嚴格正規,平時必須坐板,所以疥瘡傳染擴散,幾乎無一倖免。最讓人頭痛的是,進牢房頭一件事要背監規。號長則是執行監督考核的第一人,管教偶爾抽查。
面對牆上的十幾條監規,我沒有心思去死記硬背。號長高抬貴手,免了。但是疥瘡卻被傳染了,這也與關押過久體質下降有關係。兩處的在押人員都一致認為,看守所內是大病看不了,小病不給看。面對普遍感染的疥瘡,警方視而不見,個別嚴重的也只給點兒毫無效用的消炎粉。這裡有一個行之有效的土辦法治疥瘡:五六個人捺住患者的頭和四肢,用鞋底使勁抽打他赤裸的屁股,直打得鮮血淋漓,然後抹上消炎粉或優質牙膏。此土法治療,如同上刑。
有的獄警比較苛毒,除非屁股嚴重潰爛,否則一律必須坐板。坐板時間從上午八點到下午五點,美其名曰反省思過,實則變相體罰。這是一種咬齧身心的體罰!
號長較為盡職盡責,所以號內互通案情的事少有發生,究竟有幾個政治犯不得而知。除了與號長自由交談,我也儘量入鄉隨俗,不與其他在押人員搭訕,尊重號長的監管權。
既然是號長,自然也有特權。號長每隔幾天便被召去匯報,也可以隨時請求召見,這對其同號的其他人員自然是一種威懾。在吃飯問題上,平時飯菜雖很粗糙,但基本可以填飽肚皮,特權無從體現。但是,周日改善伙食,掌勺分飯菜的由號長指定。獄工把飯菜按人頭定量一併交與號內,然後號內再逐一分配。肉和油水分得最多的自然非號長莫屬,其次是我和掌勺人,餘下也分三六九等。等級是否森嚴,分配是否懸殊,這要看號長的人品和性格,而選什麼樣的號長又取決於警方管教。很像一個專制社會的縮影!
三個多月過去了,我肚內的油水己經耗盡。一次周日改善生活,送上來的是白麵饅頭和豬皮燉白菜。菜量很充足,盛到我碗裡的豬皮比白菜多。豬皮已有些變質,但我吃到嘴裡仍然很香,一會兒功夫便吃得菜盡湯乾。我擔心會不會得腸胃病或腹瀉拉肚?一天過去了,一切如常。我感歎,餓了吃糠甜如蜜,飽了吃蜜也不甜;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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