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号-纪念六四 王誉虎简介 王誉虎文章检索

 

 

一个民营企业家的六四经历(24)

 

王誉虎

 

24、“齊奧塞斯庫同志光榮犧牲了!”

   六四之後,官方報導了幾則消息,以此證明學運不得人心。民營企業家牟其中、前門大碗茶的老闆和海淀中關村的修車個體戶車三兒是其中比較出名的。

車三兒坦言反對學生遊行鬧事,一律拒絕修理上街遊行學生的自行車,拒絕把氣筒借予學生給輪胎打氣。北京媒體大肆宣傳,車三兒為此大出風頭。然而這些人的行徑卻為絕大多數民眾唾駡。

   一天上午,看守所通道裡忽然傳來獄警的高聲喊話,並透著幸災樂禍的語氣。“好消息——車三兒因聚眾賭博被拘!名人車三兒因聚眾賭博被拘留!好消息——車三兒因聚眾賭博被拘留!”

   連喊三聲,甬道裡還有回聲,聽得真真切切。

   號內關押的雖然大多是刑事犯,但他們也和我一樣幸災樂禍。看來執法人員也在借機發洩對車三兒的鄙視和憎惡。我想,絕不限於執法人員。在此敏感時期,對這類敏感人物,若沒有至少區政法委的默許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九八九年底臨近元旦的一天上午,看守所甬道內又一次傳來獄警的高喊:“不幸的消息——齊奧塞斯庫同志光榮犧牲了!不幸的消息——齊奧塞斯庫同志光榮犧牲了!”

   雖曰“不幸的消息”,可音調口吻卻透著幸災樂禍。

   這一天沒有發放《北京日報》。過了兩天,不知是哪個獄警從窺視孔把有關羅馬尼亞共產黨總書記、總統齊奧塞斯庫被處決的報紙塞進了號裡。

看守所內的在押人員未經許可不得與外界書信聯繫,也不能接受親友探視。如果需要生活必需品,經管教批准,可寫明信片。實際上,在獄中我時斷時續地與妻子保持著書信往來。

   有一天,我要妻子給我送勁兒大的關東煙葉。資訊發出後不到一星期的一天下午,甬道內傳來躁動。根據經驗,應是來分送親屬送來的生活用品的。

忽然,猴三兒跳下鋪來興奮地低聲叫道:“煙!煙味多他媽的大呀!”又沖著我討好道:“您要的煙一準兒送來了!”

   “嗯,是煙,味兒夠沖的!”幾個人附和著。

   鐵門打開了。獄警喊了一聲:“王譽虎的被褥!”

   己經被攤開的一床被子和一個厚厚的棉褥子被獄工放到了地鋪上。獄工狡黠地朝我眨了眨眼。我會意地笑了笑。

   牢門重重地關上了。

   猴三兒和因變戲法騙賭進來的“老資格”一齊撲到褥子上,邊聞邊摸:“煙,海了去了!還是好煙葉!”隨後他倆便把褥子挪到靠牆的死角,用自製的竹簽挑開。

   兩片薄棉褥中間夾著滿滿一層煙葉,足有一二斤。

   猴三兒和“老資格”立即用裁好的報紙條卷了三炮,首先遞給我一炮。然後開始用鞋底在水泥牆上使勁兒搓棉條取火。幾分鐘後,棉條冒出青煙。猴三兒趕緊去吹,取火成功。

   為了不招惹麻煩,必須有所節制。我規定,今後號內一般只許點燃一支煙捲。於是一炮煙大家傳著抽。

   我的煙是半共產的。號裡的氛圍因而較前更加寬鬆,我的威信也越來越高——這是警方最忌諱的。警方需要的是互相監督、以夷制夷。

   這次送煙幾乎是半公開的,絕非某一個人可以單獨辦成。事後證明,這其中並沒有慣常的行賄問題。據號內人傳說,海淀看守所對因參與六四而被關押的人,尤其是學生和知名人士,始終是善待的。這與大專院校多聚集在海淀區以及四通公司也在海淀區不無關係。

   還有一個實例。一個婦女的九歲的兒子被戒嚴部隊開槍打死,該婦女抱著孩子的遺體站在卡車上巡遊控訴,後被捕關押在海淀看守所。每次提審後,該婦女都在看守所甬道內高聲抗議,警方破天荒地聽之任之,並不粗暴制止干涉。這無異于縱容該婦女進行宣傳鼓動,致使看守所的人犯個個知曉戒嚴部隊的這樁暴行,並對拘押喪子之婦的無道行徑表示憤怒,對這位喪子的婦女寄予同情。

另外還有一件發生在我身上的事,讓我莫名其妙,至今不明白個中究竟。

   十二月的一天,牢門被打開,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警察把我叫出牢房,匆匆對我說:“《萬潤南搬起石頭砸誰的腳》這篇文章我們都看了。那篇文章除了你還提到王丹的一個朋友,就是充當聯絡員和提貨人的那位。現在我帶你去看他,只能談幾分鐘!”

   《萬潤南搬起石頭砸誰的腳》一文是這樣寫的:“四月下旬以後,海外反動勢力就利用‘四通’向非法組織‘北京大學學生自治會籌委會’、‘高自聯’等,陸續提供了油印機、打字機、影印機、微型收錄機以及傳真機等多台。充當聯絡員和提貨人的,是王丹的一位摯友、北大民主沙龍的積極參與者……前邊提到的那位從‘四通’提取美國‘資助’的‘高自聯’提貨人,還借助‘四通’的通訊條件,多次向海外匯報北京學潮情況及下步打算,並接受指令。”

我在這位警察的帶領下,斜穿過“非”字形的寬敞的主通道,來到另一個牢房。一個獄警打開已開鎖的門,讓我進去後迅速關上。

   牢內有十多位在押人員安靜有序地端坐著,正中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膚色白晳,儒雅帥氣,站起來與我雙手緊握相互問候,然後請我與他並肩坐在鋪沿上。毫無疑問,他已被告知我的到來。

   我倆寒暄幾句正準備互通案情時,牢門忽然打開了,守門的警員探進頭來神色緊張地招手示意快出來!無奈,我倆互相側擁了一下便匆忙分手,甚至忘了互報姓名。

   帶我來的那個警察左顧右瞧,把我從原路帶回T號牢房。

   以後我查問親友,得知親友並未托人辦此事,更不知那幾位警察的尊姓大名。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也不便到看守所詢問。事隔20年之後,我仍不能釋懷,不知那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究竟是誰。

   出獄之後,公安局的朋友向我透露:公安系統為在平息六四風波中有突出表現的公安人員評功受獎時,被評功受獎的公安人員幾乎一律要求不上檔案;拿獎金、晉級都行,就是千萬不要上檔案!

幾乎每個中國人,包括執政者,心裡都明白,六.四的案肯定要翻,只是遲早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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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誉虎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9年5月29日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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