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吗?
——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研究之五
顾乃忠
内容摘要: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是完全对立的两个思想体系。把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軿凑在一起,称之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是错误的。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马克思列宁主义;列宁主义。
长期以来,在中外许多论者的著述中,“马克思列宁主义”——既有褒义的,也有贬义的——的提法并不鲜见。这一提法似是而非,需要纠正。前文已经反复论证,马克思有前期和后期之分,列宁也有前期和后期之分;前期的列宁是前期马克思的合格的信徒,后期的列宁是后期马克思的出众的继承者和发展者。从这一点来看,好像列宁是紧跟马克思的,列宁主义和马克思主义是一体的。但是,这只是表面现象。问题的实质在于,能够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主体和标志的是其前期的——当然是排除了“空想主义残余”的——思想,即社会发展的“自然历史过程”论。后期的超越资本主义阶段论,则是其思想理论发展史中较为次要的一个阶段,以致西方思想家们在谈论马克思时往往不提及其后期思想。列宁就不同了。能够作为列宁主义的主体和标志的则是——或者说,完全是——其后期的思想和实践,即超越自然历史阶段的十月革命论,以致西方思想家们在谈论列宁时往往不提及其前期思想。简而言之,什么是马克思主义?答曰:社会发展的“自然历史过程”论。什么是列宁主义?答曰:超越自然历史阶段的十月革命论。从这个角度——这是考察马克思和列宁的最基本的角度——来看,把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拼凑为一体,提出“马克思列宁主义”概念,就是把主张“自然历史过程”论和反对“自然历史过程”论拼凑为一体;这无异于把冰与火融于“一体”。事情就是这么不合逻辑!——西方思想家们一致认为,十月革命本身就是违反马克思主义的,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诚然,前期马克思的关于大陆的多数国家的无产阶级需通过暴力方式夺取政权的观点,以及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模糊不清的提法,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了列宁。但是,这对马克思来说,是他的第二位的东西;而对列宁来说,则是他的第一位的乃至全部的东西。按照前期马克思主义中第一位的观点,俄国在1917年二月革命中,资产阶级刚刚通过暴力方式从专制的沙皇手中夺取了政权,这时的俄国在相当长时期内的任务是发展资本主义,而不是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所以,当时的俄国只要按照马克思的要求,走西方的道路,而不是进行所谓社会主义革命的十月革命——即使实行曼彻斯特时期的资本主义,俄国的一切灾难,包括公有制和计划经济造成的祸端等等,都可以避免。鉴于上述理由,我认为,虽然马克思主义的名声因为十月革命的胜利而鹊起,但是十月革命的胜利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胜利,而是列宁主义的胜利。相反,十月革命的最终失败,才是马克思主义的胜利。[1]
根据本来不拟展开讨论的想法,这个问题应该就此打住。但是,如果就此打住,估计还有很多读者未被说服。为了与这些读者进一步讨论,不得不再赘言几句。
关于十月革命与马克思主义的关系,卡尔·波普尔的观点可作另一种参考。波普尔在他的名著《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反复地用俄国革命批评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论。波普尔说,作为马克思主义核心的历史决定论认为,生产力决定上层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按照这个理论,俄国革命只有在生产力高度发达后才能发生。但是,“在俄国,第一层次被变得与第三层次相适应”。就是说,俄国在生产力(第一层次)很低的情况下,却用观念和政权(第三层次)的力量改变了生产关系,因此,“这是一种对马克思理论的令人惊讶的驳斥。”[2]波普尔在十月革命与马克思主义关系上的观点,与西方其他思想家有相似之点,即十月革命违反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不能解释十月革命。但不同的是,其他思想家们认为,十月革命是错的,马克思主义是对的,而波普尔的认识则相反。在波普尔看来,十月革命是正确的,马克思主义是错误的。十月革命的正确,也就意味着列宁主义的正确和胜利,马克思主义的错误和失败。波普尔的这番话写于20世纪30年代。显然,他如果不是对当时苏俄的情况不了解,就是被苏俄当时的表面现象所迷惑——把历史的虚假现象当成了历史的真实。如果21世纪他在地下有知,或许会承认俄国革命已经失败了。如果他的逻辑彻底,他应该得出进一步的结论:十月革命的失败,意味着列宁主义的失败,同时也意味着马克思主义的胜利。
顺便再多说几句。前一篇文章引用了普列汉诺夫《政治遗嘱》中批评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政权的许多话语和观点。笔者当然也注意到,学术界有人质疑《政治遗嘱》的真实性。主要理由之一是,普列汉诺夫不可能有如此的“先见之明”。但是,我宁信其真。因为这里所谓的“先见之明”,既符合普列汉诺夫的晚期思想,也没有超出同时代其他思想家们的认知水平——前文已反复论证,伯恩施坦和考茨基等人也都明确指出了列宁的错误和布尔什维克政权垮台的必然性。即使普列汉诺夫的《政治遗嘱》是有人伪托,也无法为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政权翻案。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者,绝不会因多一根或少一根钉子而改变其命运。普列汉诺夫《政治遗嘱》的先见之明,只有从列宁主义的观点来看才会感到惊讶;而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这些所谓的先见之明其实都是常识。因此,真正具有先见之明的,应该是马克思。普列汉诺夫是在十月革命发生后预言它必然失败的,而马克思在十月革命发生前就预言它必然失败了。马克思说:“当使资产阶级生产方式必然消灭、从而也使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必然颠覆的物质条件尚未在历史进程中、尚未在历史的‘运动’中形成以前,即使无产阶级推翻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它的胜利也只能是暂时的。”[3]马克思岂不是比普列汉诺夫更先见之明地预言了十月革命的失败吗?既然马克思预言了十月革命的必然失败,那么作为十月革命灵魂的列宁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不就很清楚了吗?
诚然,从民主社会主义的观点来看,资产阶级生产方式未必会灭亡,生产力决定上层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唯物史观也未必正确,因为未来的社会主义是伦理社会主义,而不是经济社会主义。但是无论如何,在列宁和马克思、波普尔和马克思纷争的范围内,马克思是正确的,列宁和波普尔是错误的。在这里我们又一次看到,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的互不相容。
由此可见,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概念在客观上是不存在的;它是斯大林和布尔什维克政权的其他领导者们为了传承列宁主义而杜撰出来的。
不存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倒是存在一个单词相同,但由于组合不同,因而词组的词义迥然不同的另一个概念,即美国学者沃尔特·G.莫斯发明的“列宁马克思主义”,或“列宁的马克思主义”。莫斯之所以要发明这个概念,就是要把“列宁的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区别开来。那么,什么是“列宁马克思主义”或“列宁的马克思主义”呢?莫斯在论及列宁的《四月提纲》时说:“这一‘纲领’规划了‘列宁马克思主义’嗣后的发展道路。”这里所说的“列宁马克思主义”以及它的发展道路,是指“列宁不但相信和他自己一样的革命知识分子在其党内占有主导地位,而且,如今他还对马克思的思想做了一些附加的修正。这些修正中最重要的部分涉及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后阶段、农民的作用、俄国革命的性质及其与世界范围内革命的关系等内容,并且还涉及了俄国的民族问题等。”[4]在同一本书中,莫斯在论及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政权在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立宪会议选举中获得多数而解散立宪会议时说:“这样一种对待经民主选举产生的立宪会议的态度,与列宁的马克思主义观点是一致的”。这里所说的“列宁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指的是“他强调阶级斗争、无产阶级和无产阶级先锋队甚于强调民主选举。1918年初,许多其他有关布尔什维克日益严重的独裁专制主义的征象进一步反映了列宁的观点,尤其是当问题涉及革命知识分子的领导作用时。”[5]“列宁马克思主义”和“列宁的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是一个概念;它准确地反映了列宁主义的观点,实际上也就是列宁主义。区别于“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的“列宁的马克思主义”的存在,从另一方面说明,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概念的不能成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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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全球治理中心主任梅格纳德·德赛在他的新著《马克思的报复:资本主义的复活与经济统制社会主义的死亡》一书中指出:虽然马克思主义似乎是随着东欧社会主义和苏联的崩溃以及全球化自由自在的产生遭受严重的失败,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按照马克思的资本主义发展理论而发生的。这是马克思主义的证据,而不是否定。具体地说,德赛的意思是:马克思看到了资本主义会扩展到全球,直到它不能再继续成长发展了才会被取代。在欠发达地区建立社会主义的企图导致歪曲、落后的制度的建立,这种制度实际上是国家资本主义的原始形式,它在与发达西方资本主义“自由市场”形式的比赛中必然失败。(Meghnad Desai, Marx’s Revenge: the Resurgence of Capitalism And the Death of Statist Socialism, New York: Verso, 2002; Reviewed by Thomas Riggins, Political Affair, July 2002)
[2] [英]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2卷,郑一明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77页注①。
[3]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71页。
[4] [美]莫斯:《俄国史》,张冰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176页。
[5] [美]莫斯:《俄国史》,张冰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8年版,第19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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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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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乃忠 中共江苏省委党校退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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