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强的形而上学》
秦林山
进入近代哲学。形而上学不断的遭到它们的批评和抨击,似乎屡遭面临灭顶之灾。但有趣的是形而上学凭借自己旺盛的生命力,顽强地迅速恢复勃勃生机,屹然挺立在哲学之巅,保护着哲学的领地并规定和指导它给它方向和目标。
西方哲学从一开始就表现为对一种形而上学的追求,已成为西方哲学的传统。古希腊形而上学主要表现为本体论,寻求宇宙万物的本原、本质和存在的终极原因,即从宇宙间各种事物中,寻找出万物从它产生又归之于它的最原初的东西。第一个提出并试图回答问题的哲学家,是米利都学派的泰勒斯。从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时代起,人们就尊泰勒斯为哲学的始祖,他是古希腊七贤之一,米利都学派的创始人。古代哲学家中基本上都是科学家,不仅关心知识的实用性,还都关注知识的本身,寻求的不是具体事物的个别原因,而是所有事物的一般的共同原因。泰勒斯留下二句典型的话。“大地浮在水上”;“宇宙充满了灵魂”。他把宇宙的本原归结为“水”。
米利都学派还有一个重要的代表人物是赫拉克利特。他则把宇宙的本原归结为“火”之外,还在哲学思想中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概念“逻各斯”。在古希腊语中是一个源于动词(logos)的名词,其基本含义是“说话”“话语”“道”“理由”“规律”等许多含义。早期希腊哲学从朴素的唯物主义出发,发现万物均在运动变化之中,据此断定知识在这种变化之中没有可靠的依据。赫拉克利特以“逻各斯”,万物以它为运动的依据,它是不变的有规律的,使知识有了可靠的确定性和基础。“逻各斯”在西方哲学中成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近代哲学推崇的“逻辑”就是从它衍生的。
讲到本体论万物之本原,另一个不得不提的学派是毕达哥拉斯创办的毕达哥拉斯学派。他们擅长数学、几何学。勾股定律至今仍被称为毕达哥拉斯定律。他们致力于对数学的研究和了解,使他们认为数才是万物的本原。因为万物普遍存在于数学的结构中,比例关系规定了事物的存在和运行,比之水、火、土、气,数有着更多的普遍性和抽象性。
到了巴门尼德(爱利亚学派的代表)。他把以往的自然哲学都看作主观感觉的结果,即最根本的东西和第一性的东西,不是时间上先在就是本原,而是逻辑上先在的本质,他称为“存在”,那才是本原。他们不相信感觉,认为感官事物乃是人类思维中作出的。他们的全部出发点是感觉经验如何成为我们思维中的感官对象的。以前的自然哲学所寻找的本原,都具有感性和具体的特点,以一种自然元素来说明所有自然元素,这样的本原绝对是缺乏普遍性和永恒性的,难以形成真正的知识。巴门尼德的“存在”之本原说,显然要比以前的自然哲学大大地前进了一步,不再像以前的哲学家和科学家那样把知识主要是科学知识看着是绝对的普遍必然性了。
巴门尼德认为只有存在才是认识的对象,也只有存在能够被思想,能够被思想的就一定是存在的,也就是思维和存在是同一的。认识无非是达到思维与对象的同一性,这个同一性在感觉经验中是不可能获得的,只有在思维和理性的认识中才有可能。就此巴门尼德为哲学奠定了基本的思维方式。通过理性思维方式来认识万物的本质,他以存在确定为哲学研究的对象,开创了西方的本体论哲学传统。他的特点以逻辑上本质先在的根据,区别了现象与本质。
集唯心主义大成的柏拉图,兼收并蓄地发展了爱尼亚学派的感觉现象事物是思维意识的产物,从而提出了本体论哲学的核心“理念论”或“相”(ider)。从变动不居的万物中找出永恒不变的普遍的一般本质,它是无生无灭、不可分解、永恒的、又是完全的、纯粹的、绝对的、是不可感知的。可感知的具体的事物与理念相反,因而是不真实的,只有理念才是真实的。由此柏拉图导出了二个世界的理念,理念世界与感知世界相分离,因为理念是不能被感知的,那么我们怎能对理念获得认识呢?这样柏拉图又推导出灵魂不灭说和认识回忆说。柏拉图认为知识不是后天学得的,是因为灵魂不灭,靠着转世的回忆,启示来获得今生往世的知识的,而最高知识只能依靠神的启示佑助,这样柏拉图又导出了最高神的观念。本体论经巴门尼德的“存在”和柏拉图的“理念论”奠定了基础。
早期的形而上学基本上是以本体论为主的,几乎就是同义词,尽管形而上学也表现为认识论和伦理论,但以本体论为形而上学最为典型。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知识非常渊博,几乎对当时所有的学科都有涉猎。亚里士多德有一著作就是《形而上学》,正式使用形而上学也是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原来形而上学的字面意思是“物理学之后”,之后二个字还有一层意思为“超越”和“元”的含义,古代物理学和自然科学不是分的很清楚,基本上用物理学来代替自然科学,所谓物理学之后也可以意译为超越自然科学,这样物理学之后就与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哲学含义相近的。第一哲学以存在作为对象,研究宇宙世界的第一原因和最终的根源,所谓第一哲学也就是形而上学。亚里士多德认为,世界的本原是哲学和哲学家第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存在是万物的基础和根据,只有解决了这个首要的问题,由此哲学才能生发开去。他说:“存在一种研究作为存在的存在,以及就自身而言依存于它们的东西的科学。它不同于任何一种各部类的科学,因为没有任何别的科学普遍地研究作为存在的存在,而是从存在中切取某一部分,研究这某一部分的偶性,例如数学科学,既然我们寻求的是本原和最高的原因,很明显它们必然就自身而言为某种本性所有...... 所以应当把握的是作为存在的存在之最初的原因”《亚里士多德全集》第七卷84页。
很显然亚里士多德把对存在的研究既作为本体论的研究,也把它作为第一哲学(形而上学),以至于西方哲学把唯物主义也认为形而上学范畴,《英国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就是这么说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唯物主义也是一种对存在的研究,也是对最高原理和终极原因的探讨,只不过它既不正确也不全面。形而上学在西方也经历了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到中世纪形而上学主要被用来对超自然和超感觉事物的研究,而到近代则主要转向认识论,但是它的目标仍然是世界的终极和最高原因。
亚里士多德研究存在的存在,所谓存在的存在方式,即范畴。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乃是一个范畴的体系,他提出了十个存在的范畴,构成了世界的逻辑结构。在十个范畴中,居于首位的范畴就是“实体”,“实体”即指事物的是其所是,成了形而上学最重要的对象,近代哲学中形而上学的任务就是研究实体。
在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里,形式是第一实体,是形式决定了质料成其所是。他认为有三种实体,一是非永恒的感性实体;二是永恒的感性实体;三是永恒的非感性实体。前二类自然实体都是运动的,属于物理学研究的对象。第三类永恒的非感性实体,是永恒不动的实体。如果前二类实体全被消灭,那么最后一类实体也是必然消灭不了的,它是永恒的实体由此也是最高实体、是各种事物运动的第一推动力,是万物的目的因。它用自己的不动推动万物的运动,是最完满的存在,而不动的推动者只有——上帝了。这是形而上学必然要推导出的逻辑结论:上帝存在。可以这么说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的本质就是神学。
从奥古斯丁吸取柏拉图的理念论使基督教理论化以来,托马斯· 阿奎那又吸收了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改造为经院哲学,使神学形成体系,他用逻辑方法论证了上帝是宇宙万物的终极存在、最高的本质、绝对真理、最终原因。也是尘世社会生活一切行为准则和最高标准、是真善美的最高体系、是认识论的最高阶段。
他使基督教哲学化和理论化,理性与信仰被完美地结合起来了,在人类的精神领域产生了更为强大的力量,哲学成了神学真正的“婢女”。哲学能够彻底为神学服务,在价值史上经院哲学为哲学创造了最辉煌的时期。
近代哲学以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拉开序幕。笛卡儿将人类的知识比喻成一棵大树。形而上学是树根,物理学(自然哲学)是树干、其它学科就是枝叶和果实。他认为形而上学的地位最重要,是哲学和科学知识的真正基础。他认为我只是思想实体,所以我不能证明物质实体的存在,也不能证明我的关于物质世界的观念与它是否一致,只有请出上帝帮忙,让上帝来证明。笛卡儿从普遍怀疑出发,认为只有上帝、心灵、物体三种东西存在为实体。
他对实体有过明确概念,所谓实体我们只能看作是能自己存在,而其存在并不需要别的事物的一种事物。因此符合笛卡儿实体定义的就只有上帝了。心灵和物体是依赖于上帝的实体,只有上帝是绝对独立,但是心灵之为心灵,物体之为物体也依赖于自身而存在,所以在相对意义上,它们也是实体。这样笛卡尔也带来了心物对立的二元论难题。
笛卡儿以“普遍怀疑”“我思故我在”确立了主体性的地位,把哲学引向一条崭新的道路,一条充分发挥意识自我的主体性和哲学理性思辨能力的道路。笛卡儿之后,西方哲学分成了二条道路即唯理论和经验论的路线(认识论之争)。
近代哲学的主题是认识论。研究人类知识的极限,知识的基础,和它的来源。唯理论认为人类知识虽然来源于经验,但是其基础是先天的,所以知识的基础不应该从经验中找到;经验论则主张知识只来源于经验,不能从经验之外为知识寻找基础。从本体论形而上学,到主要是认识论之争,原因有二。
一,是本体论形而上学基本上完成了任务,从泰勒斯算起,形而上学牢牢地统治了哲坛二千多年,几乎没有敢和它挑战的,仅是唯物主义翻过几个不起眼的小浪花,但是它经不起唯心主义的反击,就俏然失踪了。二,是科学技术的进步在改变世界方面的成就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带来了另一种极端,要以科学知识来审视形而上学了,哲学不得不承担起从整体上来思考人类知识的本质,不得不思考人类知识的真正基础是什么。
第一个向形而上学挑战的经验论哲学家——休谟。
休谟认为知识的原始材料是“印象”,印象是感觉、情感、情绪,一切观念思想均来源于感觉和知觉,人的思想似乎有无限的能力和自由,实际上却跳不出感觉和知觉的范围。思想中的一切材料都是由外部或内部感觉而来的,那么感觉和知觉印象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它们的最终原因是人类不能解释的。不能确定哪些印象是直接由对象产生的,还是心灵本来的创造物,或者从上帝造物主那里来的。物质和上帝都不是感觉的根源,感觉印象由不知道的原因产生于我们心中,所以我们只能靠感觉进行判断和思维。他的这种不可知论明显有悖于传统的形而上学。
不仅如此,休谟还直接向因果关系挑战。因果关系是形而上学的一个重要概念,各门科学在探索自然现象时,一般都承认因果关系的实在性、普遍性和必然性。休谟却断然否定他认,我们不能仅把在时间上先后出现的现象,就认定为因果关系。所谓我们的原因和结果的推理,其实都只是从习惯得来的,而不是理性推理的结果,例如石头发热,可以说太阳先晒的结果,但是也可以是火烤的结果,因此石头发热是太阳晒的只具有某种或然性,而不是必然性,它同样还可以是其它各种原因造成的,事实也许的确正是如此。
人类理智的天生弱点,决定他只能认识到感觉经验提供的现象,而没有能力去探究根本认识不到的存在或本质。而形而上学却要追求这种终极原因和最高本质,无疑是很难把握的。休谟的看法等于否定了形而上学。
不仅如此,休谟又要开始向实体进攻了,他既要否定物质实体,也要否定精神实体,他认为“自我”也是虚构的,上帝和一切关于实体的证明都是被因果关系所蒙蔽的结果。有二种不同的自我观念,一种认为自我是一系列属性的总和;另一种认为自我是后面支撑者(实体)。休谟否定自我是实体。他说:当我亲切地体会我所谓自己时,我总是碰到这个和那个特殊的知觉。如冷和热、明或暗、爱或恨、痛苦和快乐、等等的知觉,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抓住一个没有知觉的我自己《人性论》 282页。这意思就是所谓自我,只是人们对一系列连续的知觉的一种称呼,因此自我是处于运动中的知觉的集合体,自我不是一个起支撑作用的实体,而只是一系列的知觉而已,那么自我的同一性就很难成立,这一刻的我就可能不是下一刻的我。他不仅认为关于实体的论据不足,也认为上帝证明的不可能性。上帝的存在不是一个逻辑论证的问题,而纯粹是个信仰问题,信仰与知识不是相等的,知识不能代替信仰,信仰也不能代替知识。
在他看来神学和哲学书中如果没有关于数和量的抽象推论,或者没有包含关于实在和存在的任何经验上的推论,就没有任何价值的。
休谟的怀疑论的确给了传统的形而上学以沉重的打击。自泰勒斯以来西方的形而上学家们,无一不认为,他们的神圣使命就是认识这个世界的终极原因,找出支配它的必然规律,但是现在发现形而上学已不是一条通往绝对真理的道路了,人类过去几千年追求的真理,发展科学知识,只不过是在一种虚幻信念下的蛮撞行为。
一时,似乎形而上学陷入了绝境。康德觉得正是休谟唤醒了自己独断论的迷梦,因此他强调了休谟哲学的意义是不容置疑的。康德认为,以往的哲学家的终极实体的概念、物质实体、精神实体、灵魂、上帝、理念等等,确实只是武断的假定,可是休谟也证明不了它们肯定不存在,世界的终极实体即不能说明有,也不能说明无,那是我们人类思维的极限,如果还要研究问题,那么最好先把它们悬置起来,另外给它起个名——“物自体”吧。
最重要是先探索人类思维的极限是什么?预先搞清这个问题,有些问题可能会迎刃而解。人类在认识世界时常常被一些假象所迷惑,有些不一定是误导,而可能是我们心中固有的,就像习惯和偏见的使然。康德认为研究这种习惯和偏见很重要。他发现人类天生就有一种时空观念,受这种先天规则的支配的,是一种先验的感性直观和先验的知性范畴。先验的感性直观就包括时间和空间,把它们当作客观实在的。先验的知性范畴包括关系范畴,因果联系就是其中的一种关系。人类在思维时要受这些范畴的支配,所以当务之急是审查人类理性的认识能力以及极限,为此他经过十年的研究,写出了《纯粹理性批判》,为人类理性限制了高度。
宣告理性思维只能用于现象界,对“物自体”是没有能力的,只要人类多迈半步,就必然陷入二律背反。先验宇宙论的二律背反,一直是唯理论和经验论长期争论的问题,是因为他们对现象和物自体混淆的结果。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批驳了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论证,上帝存在的观念并不能证明上帝的存在,就像我们有100元的概念,并不能证明我们口袋内就有100元。康德认为这样的本体论证明显然太随意和粗糙了。在此书中康德似乎清除了神的存在,但是马上康德又在《实践理性批判》中把神找回来了,他深刻揭示了上帝存在的实践价值。为此,康德的“我要悬置知识,为信仰留地盘。不信仰是违反道德的,在任何时候都是极其独断的《西方哲学原著选编》246页。
康德的先验唯心论体系强调人、世界的一切都是通过思维之网展现出来的,而思维理性本身要受先验规律的支配。在看到了传统的、即自然主义的形而上学的缺陷后,康德提出重建形而上学。因为康德的深刻,使他清楚地看到了形而上学的重大价值,它一直被作为最高层次上的科学来追求的,理所当然成为西方哲学家的首要关怀。他说:“形而上学是人类理性的自然趋向,即人类理性按其本性总是自然地要求达到绝对、完整、最终的东西,总是要追求物自体、宇宙、灵魂、上帝。我们的理性像生了自己珍爱的子女一样生了形而上学,形而上学不是出于偶然,它是自然界本身建立在我们心里的东西”《形而上学导论》1982年142页。
为此他分别了自己和休谟对形而上学的不同做法,休谟是把他的船弄到岸上来(弄到怀疑论上)来,让它躺在那里腐朽下去;我是给它一个驾驶员,这个驾驶员根据从地球的知识里得来的航海术的可靠原理,并且备有一张详细的航海图和一个罗盘针,就可以安全地驾驶这只船随心所欲地到什么地方去《形而上学导论》12页。
康德开启的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黑格尔则使它达到高潮把形而上学推到了顶峰,他形而上学的思想的是他哲学体系的核心——逻辑学,他把逻辑看作是哲学的本质和灵魂,使形而上学包罗万象而体系化,为此罗素说,黑格尔把它的逻辑整个变成了形而上学。如果说康德把形而上学的最终原因和最高目标排除在认识之外,那么黑格尔不仅肯定了绝对精神的最高存在,也肯定哲学和宗教能认识和把握绝对的存在,他把一个民族没有形而上学看作是一个不可思议、很奇特的景象,为此黑格尔建立了哲学史上最为庞大的形而上学体系。
黑格尔之后西方哲学,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突出表现为对形而上学的系列挑战,19世纪出现了拒斥一切形而上学的实证主义。
实证主义创始人孔德认为,形而上学和神学追求的目标是一样的,形而上学不过是神学的改头换面,揭示了形而上学和神学在本质上的一致。他又认为,形而上学所追求的终极原因和最高实体是绝对办不到的也是无意义的。他强调只有可以观察经验到的现象才是确实可靠的,哲学和科学一样只限于现象范围,不探究现象以外不可知的东西,因此哲学中超现象、超经验的形而上学必须予以舍弃。
实证主义的出现是当时自然科学发展的极端结果。哲学和科学之间的关系变的尖锐起来,源于一部分人要用科学来指导哲学,甚至实证主义者要以科学取代神学。他们认为,科学最终可以揭示超自然、超经验现象。只有能被证实的才是知识,把自然科学推到极端。使自然因果律,成为万物的法则,也就是万物都要服从因果规律。强调必然性胜于自由,人类失去了自由,没有了价值与尊严,与自然物没有区别,被科学所奴役人成了没有思想的机器。实证主义的典型特征就是以科学对抗思辨的形而上学。
但是实证主义的恶果显然孔德也看到了,为了挽救实证主义孔德最后又不得不创立实证主义的人道教,回到了宗教的老路上来,而未能最终摆脱形而上学。
十九世纪中叶出现了唯意志主义,它的代表柏格森。反对传统的哲学观,他不像实证主义那样用科学来取代哲学,也反对把哲学看作超科学或科学中的科学,凌驾于科学。他认为科学产生于理智,哲学产生于直觉,二者在对象、目的、方法上各不相同。理智科学总是把活动的、活的东西当作死的、不动的东西,便于研究,这种特性适合人的行动,但是很难把握真实的东西。而生命冲动是流变、活的,这才是哲学研究的东西,直觉是生命意识活动本身,是非逻辑的、无秩序的、非理性的,它才是最真实的东西。这样柏格森就把科学知识明确地排除于真实和真理之外了,他虽然反对传统知识论的形而上学,但又不自觉的擎起了本体论的形而上学。开辟了一条用非理性的方法去追求人类存在的本质的途径。如果不是尼采把唯意志主义推向极端,柏格森会与形而上学殊途同归的。
标新立异的罗素成了反形而上学的领军人物。他认为思辨方法必然引导人们追求超常识、超科学、超感觉的世界,即形而上学的世界。(其实哲学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思辨,不能因为思辨的结果会导出形而上学,而要抛弃思辨。抛弃了思辨,也就等于抛弃了哲学本身),并且会把这个世界看作唯一真实的世界,而把感觉世界看作不真实的。为此他就要反对这种“颠倒”,反对唯心主义。他的哲学只是要去认识科学的、即现实的感觉世界。因此他要坚决抛弃传统的思辨方法,用现代的数理逻辑来推导,而建立了逻辑原子主义。所谓的逻辑原子主义就是从数理逻辑的角度出发,用逻辑分析的方法去发现世界的最终成分,揭示世界的基本结构,以及成分构造,与用语言表达的命题之间的对应关系,确定命题的意义。
罗素把知识(认识)与世界或思维本身存在的关系这一传统问题,变成了语言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他认为世界的结构和语言表达的逻辑结构是一样的,因此可以通过分析语言的结构来认识世界的结构。说到底,他也是要寻求世界的终极原因,他同样看到了这种追求的意义,只不过他要抛弃传统的本体论和方法论,改变解决问题的思路,把对思辨的形而上学追求,变成数理逻辑演算的问题。为此他批评黑格尔把逻辑变成了形而上学,而罗素则要把它变回去,把形而上学变为逻辑。
他认为形而上学使概念复杂化,通过逻辑分析可以排除虚假概念、而使概念更加明确,可以消除形而上学存在的相关问题。他认为上帝只不过是个“摹壮词”,不是名称。根本不存在上帝指称某个存在物的问题,没有指称就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就应该消除包括上帝的存在。
近代哲学中捍卫形而上学的大将,不能不说是开创现象学大师的胡塞尔了,胡塞尔坚决反对实证主义。实证主义相信科学;胡塞尔就批判科学而要超越科学。实证主义注重事实;胡塞尔就注重事实背后的东西。实证主义主张经验主义反对先验;胡塞尔反对经验主义,肯定经验只是出于先验。实证主义反对形而上学;胡塞尔就肯定形而上学。
胡塞尔指出那些抛弃形而上学的实证主义,从根本上忘记了自然科学发展赖以的基础是什么,人类研究科学的行为,是由一种东西在支撑和支配他,那就是精神价值的信念。科学之所以能从从古希腊开始,并能取得巨大成就,最主要就是西方哲学家有一种伟大的形而上学的信念,以及形而上学传统所包含的一份伟大的精神遗产。“那就是哲学的理想是成为一门无所不包的学问,其根本使命就是整个存有者的终极原因...... 搞清世界的本质这是一种伟大的诉求,就是贯穿西方哲学史思想史二千多年的形而上学传统...... 将能在人间世界建立起千秋万代、永不泯灭的绝对真理”《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109页。
按照胡塞尔观点只有理解了形而上学,才能理解西方的科学历史,只有理解了形而上学,才能理解西方精神的命脉和内在活动。为此他再次写道:因为形而上学即关于最高最终问题的科学,应享有科学皇后的荣誉,它的精神决定了一切其他科学所提供的知识和最终意义《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109页。
如果人类的科学没有形而上学作为其精神价值的基础,即意味着人的理性信仰的崩溃,也意味着西方人性理想和价值的崩溃。
胡塞尔认为,休谟等人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揭示,只是说明传统形而上学存在理论上的缺陷,但是不等于形而上学本身存在价值的否定。胡塞尔用现象来取代本质概念,正像休谟等人指出的那样,它割裂了现象与本质,从而认为只有本质世界才是可信的,其实所谓的本质只是人为的虚构。这么说并不意味要人抛弃本质的思维方式,只是用来说明这种二分的思维模式导致了传统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这种对本质的理解是狭隘的,但是如果能够认识到狭隘,那么就能抓住形而上学的症结所在了。
实际上现象和本质没有那么大的差别,一经人说出来的现象,就已经本质化了,不存在纯粹意义上的现象,因为任何现象进入人的视野,就开始被人类的思维加工过了。传统形而上学没有认识到,人类思维的意向性,导致了人为地割裂现象与本质。如果除掉人类思维的过滤网,我们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个人类思维的过滤网,胡塞尔就把它称为“先验自我”。因此为了找到从根本上解释世界如何形成的途径,必须回到“先验自我”,胡塞尔把这一过程的回归也称为先验还原或现象学还原。
在通常的情况下人必定是受常识影响的,用错误的眼光来理解他们的感官经验,容易把肉眼看到的东西当成客观实在或实体,而不知道当他看到什么时已经用自己的思维习惯加工整理过了。为了帮助人们摆脱习惯的偏见或哲学上的成见,胡塞尔提出“中止判断”,有必要把一切经验和常识给予我们的、事物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搁置起来,从一开始就不循着老路走下去。
胡塞尔把探讨“先验自我”如何构成世界的哲学或形而上学,称为“生活世界的本体论”把它作为一切科学行为和人类意识行为的基础,为此,他的现象学把形而上学作为最高价值的追求。胡塞尔继承了西方理性主义的传统,这种理性主义是传统形而上学的重要基础。胡塞尔认为自己的现象学是沿着康德的先验哲学来发展的,作为知识的基础,根据最高本质与世界终极存在的同一性,都源自于主体构造来解决认识和世界之谜,先验主体通过先验意识构造出本质、真理、存在,解决本体论、认识论和形而上学的根本问题。
胡塞尔成了近代捍卫形而上学的一面光辉的旗帜高高飘扬。
存在主义是沿着现象学发展而来的,海德格尔继承了胡塞尔现象学的思路,但是却对传统的形而上学采取了批判、否定的态度。他认为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哲学在论述存在时,都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即把存在者当作存在。换一种说法,把存在当作现实存在的东西,或者当作本质性的东西,把存在和存在着混为一谈,而遗忘了真正的存在。他强调了存在在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传统形而上学的一个根本性的错误,把存在当作对象、客体、事实,把存在当作一个认识问题(存在是什么?)来对待,这样就把存在当作一个具体的存在者,从具体的存在者中归纳抽象出最一般的概念,成为最终的原因或最高的本质。传统形而上学的这种错误,是他们将主体和客体分离对立的二元论思维方式。
海德格尔认为存在论上的存在不是认识问题,不应当去追问是什么本质,而应该去追问存在的意义。追求本质或对象是什么?顺着这个思路下去,一定会追溯出一个绝对本质、本体、主体,因而必然导致主体和客体的分裂和对立。
存在的意义必须通过提出人才能弄明白,是一种特殊的存在论上的存在叫“此在”。只有通过“此在”这个特殊本体论上的存在,才能探索存在的意义。事物、世界得以依赖人而显现。人才是世界的依托,而不是相反,世界万物乃是依赖人的意识来反映,有了人在世,才有其他万物,没有人也就意味它们不可能存在,世界是在人与之打交道的过程中显现出来的。从存在论上说,人与世界原是融为一体的,并无主、客体之分。他批评传统哲学把人作为孤立的主体,把世界作为独立的存在客体,所以在证明外部世界是否存在会陷入困境。
人生的历程,不仅是世界的展现过程,而且是认识、揭示真理的过程。为此他肯定了人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过程中的巨大作用。
海德格尔对西方哲学有强烈的危机感,首先是思维方式的危机。西方哲学自古以来就把世界当作客观对象加以研究,探索本质、实体、终极原因,这种追求必然会追求出一个绝对者,导致一神论宗教,他深刻揭示了形而上学和神学的一致性。
存在主义作为一个哲学流派,但是在对形而上学的看法上也不完全一致。存在主义创始人、人称存在主义之父的克尔凯郭尔,虽然也像海德格尔一样强调哲学研究不应该是客观存在,而是个人的存在。他认为个人的心理经验是最真实的存在,个人是世界唯一首要的实在。没有人,客观世界就不存在,因此真正的存在是个人心理的体验,个人的痛苦、热情、恐惧、情欲、烦恼,这些存在不能用理性思维所掌握,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他反对黑格尔关于个体只能相对于整体而存在的主张,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依无靠,集体、社会、组织都是对个人的奴役,对存在的摧毁。
存在主义讲存在先于本质、人的存在。既不像唯物主义讲的,有血有肉、有各种自然属性的生物意义上的存在,也不是像马克思讲的是社会关系中的社会的人的存在,而是强调人的主观意识的存在。萨特把存在划分为自在和自为,自在就是物质利益世界,自为就是人的意识。自在不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不能肯定和说明自己存在,只能从意识自为出发,才能以自己的存在唤醒自己,给自己以意义,因为人的意识是外部世界意义的源泉。所以只有人的存在先于本质。被制造出来的东西是相反,本质先于存在,人不同于器物必须以主观性为出发点。这样萨特就把主体自我的意识推向极端。
克尔凯郭尔的存在主义,有二大要义。一,人的存在并非是一个命定的存在。并非有他的历史背景、家庭、地位决定的,而是在于人有选择改造自己本质的自由,是存在先于本质。二,他的存在分为三级。1,感性存在,是美学意义上的,追求自己快乐,追求自私的一面,是从维持生命到享乐的存在。2,理性存在,是伦理学意义上的。是以比较严肃的、以理性哲学方法解决自己的问题,使自己对别人尽到伦理责任,合于社会道德的存在。3,宗教性存在,是神学意义上的。是一种祈祷和爱的生活,对神的自觉崇敬,使精神有寄托的存在。哲学的起点是人,终点是上帝,人生的道路就是生命的天路历程,彻底归向形而上学。
20世纪最有影响的哲学流派首推维也纳学派,现代哲学的语言分析大师维特根斯坦。在哲学和和科学之间划起一道界限,他认为科学是可思可表达的。而思辨哲学的真正意义是既不可思也不可表达只是体验,这种界限只能在表诉思想的语言中,才能清楚划定。界限这边可思可表达的才是有意义的,界限的另一边是不可思不可表达的是无意义的。前者或是真或是假,后者是既不真也不假。能用语言表达的世界上由逻辑支配的可分析的,不能表达的那个世界是必须沉默的、没有发言权。那神秘的、超经验的世界未必存在,人类不能超出语言在逻辑上可能使用之外谈论世界,同样也不可能超出世界之外谈论在逻辑上的使用,他的著名的“图像论,就是论述语言和世界二者之间关系的。
维特根斯坦反对形而上学,是认为传统哲学家不了解语言的逻辑,而提出了无意义的问题,去诉说不可诉说、没有意义的东西。但是他还是没有完全否定,那种神秘和超感觉、超经验世界的存在。他有一句名言:“世界不是事物的总和,而是事实的总和”。什么是事实?它和事物有什么差别?事物是现象界的东西,是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是靠人的意识显现的,没有人它就不存在。而事实明显就包括它的本质即事物的实体。当然事实也表现为事情的发生关系和事物之间的结构,它们才组成了世界的总和和真实,这才是这句名言的潜台词。这样问题又回到了对实体存在和世界结构、成分的最终追求,维特根思斯坦最终还是没有逃开形而上学。
维也纳学派的二位大师,除了维特根斯坦以外就是卡而纳普了。卡尔纳普作为逻辑实证主义的代表,他的思想深受弗雷格的影响,他被认为是维也纳学派的集大成者,以激进的反形而上学而闻名。他认为形而上学问题正是那些寻求超越经验或居于经验以外的知识的观念,它本身无经验,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需要用经验去证实。那么是不是它们就是错的呢?卡尔纳普说,不是。它们不但不能算对,连错也算不上,而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当对之询问时,那么连询问也成无意义的了,形而上学只是似是而非的陈述。
在经验的证明之外,卡尔纳普还用了另外一个方法,叫命题的逻辑分析法。命题是由句子组成的,他把句子分成二种综合句和分析句,由逻辑规则便能确定真假的是分析句,否则就是综合句,它们都可能出现假概念。形而上学最常见的错误就是对存在的误用,它有时被当作系词用放在谓语前,有时它又具体指一个存在者了。因此,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岐义甚至逻辑错误,我们说“苹果是红的”红是一种性质,所以能用在苹果后面,但是存在不是一种性质,所以又说苹果存在,是错误的。看上去也对,但从逻辑角度来看,它就是错的,是假概念。形而上学就是大量的使用这种类似是而非的的陈述,所以产生了逻辑的混乱和谬误,如上帝存在,我思故我在等等。
看上去卡尔纳普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也没能否定形而上学的存在。他在《语言的逻辑句法》里说:形而上学、哲学、伦理学(就其作为规范原则而非作为事实的心理——社会学考察而言)的假句子,是似是而非的句子,它们没有任何逻辑内容,而仅仅是激起听者情感和意志力倾向的感情表达。卡尔纳普要说什么?即形而上学命题虽然没有意义,但是却能激起情感共鸣。在很多人的概念里宗教也是没有意义的,它充其量只是一种情感表达。很好,如果能承认它是一种情感的表达,那么难道这样的情感会没有意义吗!?我们来看看进入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就会更清楚情感是什么东西,情感表达会不会具有意义?
虽然后现代主义对整体性、主体性、统一性、结构性都不认同,要以他者、变化、差异、不确定性、特殊性为社会的主要特征的后现代主义。
但是他们最不认同就是人的理性了,无论是弗洛伊德、拉康,还是迦达默尔、福柯和德里达他们对人类的理性都进行了猛力的抨击。他们认为近代哲学推崇的所谓主体自我,即人类理性是虚妄的、不实在的,人根本就不是理性的主人,人是受情感控制的或者说受情感支配的。显然在后现代主义这里情感是比理性更有价值,这样的情感可以说它几乎就是连接起意义世界的一切,可以说能引起人类情感共鸣的形而上学会没有意义吗!?
其实纵观整个哲学史,无非是理性与信仰的较量,它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此消彼长。当信仰衰落之时,一定是理性占上凤,反过来也一样,当人类不再完全依靠自己的理性,那么形而上学、神学一定会大放异彩!
至此,我几乎极其简要地梳理了哲学史,从中不难看出西方哲学史就是一部形而上学史。每个哲学家都必须进入此门,然后才能进入各自的哲学领域。不少近现代哲学家试图绕过它、或抛弃它,但是逗了一大圈后,还是走不出它的光环。形而上学虽历经批判和磨难,却从未被真正抛弃掉,依然傲立在哲坛、熠熠闪光。对它的追求,是人类理性的本质使然,是人类永恒的求知欲望和对终极真理的渴望。是对无限的依存也是对人类自身真正价值的追求。
在行将结束此文之际,我不得不最后引用胡塞尔的一段话来概括巍然屹立的形而上学。
“对形而上学可能性的怀疑,是对作为一代新人的指导的普遍的信仰的崩溃,实际上意味着对理性信仰的崩溃...... 与这种对理性信仰的崩溃相关联,对赋予世界以意义的绝对理性的信仰,对历史意义的信仰,对人的意义的信仰,对自由的信仰,即对为个别和一般的人生存在赋予理性意义的人的能力的信仰,都统统失去了。如果人失去了这些信仰,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对自己的信仰,失去了对自己真正存有的信仰”《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 胡塞尔 13——14页。
中国历来就缺乏哲学传统。19世纪以前,连这一个名词也没有,还是从日本引入的。古代虽有学问存在,但是只是经学、道学、心学、理学、玄学和佛学。总结这些学问只是个人的修身养性、处世之道、当然也有一些仅仅是应用科学之类的东西。
没有哲学传统,更遑论有形而上学的追求了。中国今天使用的形而上学四个字,是从《周易 系辞》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中借用的。因此而被认为中国古代就有形而上学,他们把宋明理学、魏晋玄学以及道学中有关天道、天理、太极的探讨当作形而上学,其实中国所谓的天道和天理与基督教的逻各斯、道、神,完全不同,自然他们找不出形而上学的神学本质。因此他们不可能知道西方文化对形而上学追求的意义,更不会知道整个西方的自由意志和自由精神,就是西方民族对形而上学的追求而铸就的。
民族性的凝聚、人性的锤炼、精神意志的铸就,是没有任何捷径的。铸就在人心中的对形而上学的本质追求,是永远抹杀不了的,人类前进的所有重要阶段,是跳不过也绕不过的,每一步都必须扎实走过。现在应该是还伟大的形而上学以真正面貌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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