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中国人的信仰

朱振和

    当今中国社会道德的堕落是不争的事实，可以举出无数个事例来证明这一事实，各个派别的政治家、思想家、社会学家们都认可这一事实。与此同时，社会上出现了这样一种理论：

    为什么中国人的道德堕落？那是因为中国人没有信仰，没有信仰就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心里的道德防线，做事没有底线，所以中国人干坏事毫无顾忌，什么坏事都敢干。这就是中国人道德堕落的根本原因。这个理论能成立吗？

    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明确“信仰”的定义是什么。狭义的信仰就是宗教信仰。广义的信仰是指思想、意识形态上的信仰，是指人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或者用通俗的说法，是回答“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题。就广义信仰而言，每个人都有信仰，“中国人没有信仰”这个说法不成立。那么中国人信仰什么呢？我们先谈在历史上中国人的信仰。

    在中国一直没有出现一种被大多数人信仰的宗教，或者说在中国没有一种能称得上是“国教”的宗教。但是中国人有一种准宗教性质的普遍的信仰，那就是信仰“天”。有大量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谚语、成语、格言为证，如：“人在做，天在看”、“天命难违”、“顺应天意”、“天意不可违”、“天理难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等等；人们受了冤屈，就抱怨说，“老天不开眼”；沉冤昭雪时或善举获得善报时，人们又常说“老天开眼了”；中国人把想象中的“清官”、“好官”称为“青天”，如：包青天、海青天等等；水泊梁山的绿林好汉在聚义厅挂的大旗上写的是“替天行道”；皇帝自称是“天子”，以此宣示自己的统治权是“天”授予的。这些充分证明了，中国人虔诚地相信，至高无上的“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天”洞察、监视、控制、主宰世上万事、人间一切。中国人对“天”的信仰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这很难考证了，我们只能说自古以来中国人就信仰“天”。

    就思想、意识形态上的信仰而言，自汉武帝独尊儒术起到1949年，中国人信仰儒家思想。在“五四”时期，中国先进知识分子高举“民主”和“科学”两面大旗，“打倒孔家店”，批判孔孟之道、儒家思想，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文化革命，对中国人两千年的信仰造成了一次冲击。但是这一场文化革命在热闹了一阵子以后渐渐地偃旗息鼓了，民国政府放慢了甚至是中止了民主化和科学化的步伐，仍然提倡“尊孔读经学儒”，孔子仍被尊为圣人，中国人继续信仰儒家思想。

    1949年中共执政以后向全国人民灌输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共产主义，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封建思想，反对封建迷信。孔孟之道、儒家思想属于封建思想，当然是被批判的对象。各种宗教和对“天”的信仰都是封建迷信，当然都要反对和清理。但是两千多年及几千年以来形成的中国人对儒家思想及对“天”的信仰是根深蒂固的，不是经过几十年的批判能彻底清除的。直到今天还有相当一部分中国人在内心深处仍然信仰“天”，信仰儒家思想。不过作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在毛泽东统治时期中国人信仰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共产主义。

    邓小平上台以后大肆宣扬他的“猫论”（不管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其实就是说：不管黑道、白道，只要能抓到钱就是好道道。他的接班人江泽民则倡导“闷声大发财”。这就导致拜金主义和功利主义成了全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中国人普遍地信仰“钱”。

    现在中国人普遍地信仰“钱”，社会道德当然就堕落了，这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人人都说非改变中国人对“钱”的信仰不可。于是，天主教、基督教教徒们（绝大多数中国人搞不清楚天主教与基督教的区别，认为这是同一种宗教。本文的目的不是讨论天主教与基督教的区别，为了叙述的方便，就把它们当作一种宗教来处理。）纷纷规劝中国人要信仰天主教、基督教。佛教徒规劝中国人要信仰佛教。其他宗教也都努力传教，大力发展各自的信徒。还有些人主张恢复传统，信仰儒家思想。众说纷纭，那么中国人到底应该信仰什么呢？让我们一一剖析被人们极力推崇的这些信仰。

    我的亲友中有基督教徒，他们规劝我信仰基督教，还给了我一本《圣经》，劝我读一读《圣经》。我就拜读了《圣经》，《圣经》一开始就讲述了上帝（神）造人的故事，上帝造了一个亚当，又用亚当的一根肋骨造了一个夏娃，全人类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根据《圣经》讲述的内容我推算了一下，上帝造人大约发生在公元前4000年，距今大约6000年。也就是说，上帝在6000年前造了一男一女，经过6000年这一男一女繁衍成70亿人，而且有白种人、黑种人和黄种人。这样的神话故事，我能相信吗？我学过的世界古代史和中国古代史告诉我，6000年以前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埃及、中国、印度已经有了人类社会。所以我对我的亲友说，除非你能说服我，使我相信上帝造人的故事是真的，否则我不可能信仰基督教。

    不过我不会与基督教徒或天主教徒争辩“上帝造人”的真伪，因为上帝和《圣经》在他们的心中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我与他们争辩这个问题岂不是冒犯了他们？我尊重基督教、天主教的教徒，希望他们也能尊重其他宗教的教徒和不信仰宗教的人。关于各种宗教教义的真伪和是非曲直的问题，还是不争论、避而不谈为妙。

    一个推崇基督教民主主义的人说了以下这些话：

    “新文化运动（注：指“五四”运动）的失误就在于错把一切宗教信仰都当作迷信来抛弃，而不知好的信仰正是救世良方。”“韩非子曾举过一个“买椟还珠”的寓言。这就像“五四”时期的人们目眩神迷于西方科学之发达与社会制度之进步而看不到在这现象之中含藏的基督教精神文明之内核。科学与民主只是西方文明的包装，耶稣基督才是匣中的明珠。”“如果我们今天仍局限于“五四”时期的认识水平，只取外壳而不直探骊珠，恐怕永远不能达到世界文明的堂奥。德先生（注：即民主）与赛先生（注：即科学）只是这文明殿堂的两个门神，基督先生才是高踞殿堂中央的“王中之王”。中国人民错把门神当作主神来崇拜，结果引来邪魔缠身，把戴着科学与民主面具的所谓“科学社会主义”引了进来。中国人民拜错了神，祸害至今，现在应该是觉醒的时候了。”“我们今天在高举德先生与赛先生的同时更应首先高举基督先生。”“神（注：神即上帝）的失落则是现代社会腐败的根源，对神的否定使现代中国大陆沦为罪恶的国度。”

    在上述言论中有多个错误观点，我不一一加以批驳了，只谈其中一个主要观点：中国人民应该首先高举基督先生，不信上帝是社会腐败的根源。我们来看一下天主教和基督教在欧洲发展的历史。

    欧洲的中世纪曾被称为黑暗时期，当时很多欧洲国家信奉天主教，天主教教会占统治地位。当时欧洲人把基督先生敬奉在殿堂上，而德先生和赛先生则还没有诞生。天主教教会的统治是专制统治，教会的腐败现象比比皆是。神职人员热衷于出售“赎罪券”从教徒那里敛财，许多高级神职人员的职位是用金钱换来的。教会禁锢人民的思想，敌视一切被教会和神职人员认为不合乎《圣经》的思想，包括新思想和科学。宗教裁判所迫害甚至杀害了许多所谓的“异端”，其实是一些具有先进思想的思想家和科学家。

    14 - 17世纪从意大利开始了文艺复兴运动，文艺复兴运动的指导思想是人文主义。文艺复兴运动导致了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以及以后的启蒙运动，赛先生和德先生诞生了。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又引发了工业革命，西方文明社会逐渐建成了。

    人文主义思想的兴起引发了从16世纪开始的宗教改革，马丁. 路德在1517年发表了《九十五条论纲》。经过长期的斗争甚至是流血的战事（当时欧洲发生了多起宗教战争），基督教和天主教才改革成今天这个样子，能够包容人文主义精神，包容科学和民主思想，成为西方文明社会中的主要宗教。

    这一段历史说明了，不信上帝不是社会腐败的根源，专制制度、专制统治才是社会腐败的根源；基督先生不是西方文明的内核，是赛先生和德先生建立了西方文明；同时也说明了，本文一开始提到的“没有宗教信仰是中国人道德堕落的根本原因”这种理论不成立。

    由此可见，规劝中国人信仰天主教、基督教，以取代对“钱”的信仰，这种想法大概是不会成功的。那么在中国历史上曾经很昌盛的佛教又如何呢？能否让中国人信仰佛教，以取代对“钱”的信仰呢？

    我的父亲是虔诚的佛教徒，所以我从小学生时期开始就知道了一些佛教知识，加上长大以后继续关注佛教，使我对佛教有初步的、基本的了解。我发现，很多中国人对佛教教义的理解有偏差。

    在中文里，把不信仰宗教的人称为无神论者，把不信宗教称为无神论，把一切宗教都归为有神论，佛教当然也属于有神论。还有，把天主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等归为一神教，把佛教归为多神教，显然是把佛当作神了。号称与佛教有渊源的某精神组织的“大师”称佛为“神佛”，显然他也认为佛就是神，神就是佛。这些说法遭到一个真正的佛教徒的严正抗议，他说，佛教不是有神论，佛教是无神论。

    他的抗议是有道理的。按照佛教的教义，凡俗众生在六道中轮回，天道是六道之中的一道，处在天道中的是神仙。“天道”是中文的译文，也可以译作“神道”。神仙不能永远是神仙，他们也要轮回到其他五道：阿修罗、人、畜牲、饿鬼、地狱。神、人、鬼等是互相轮回的。所以那位真正的佛教徒说，佛教是无神论。

    修行者修行圆满，脱离六道轮回，超越生、死和苦，断尽一切烦恼，进入到自觉、觉他、觉行圆满的境界，便成佛。所以，佛与神根本不同，有圣俗之分、天壤之别。把佛当作神，是亵渎了“佛”的尊号；认为佛教是有神论，根本违悖了佛教。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中国绝大部分寺庙被摧毁或占作他用，和尚、尼姑都被遣返，勒令还俗。改革开放以后，中共为了装扮“宗教信仰自由”的门面，陆续修复或恢复了一些寺庙，招募一些青年去当和尚、尼姑，于是出现了一批科级和尚、处级法师、局级方丈。更可气可恨的是很多寺庙实际上成了赚钱的公司。世界闻名的少林寺就成了一家公司，少林寺方丈释永信的丑闻传遍了全世界。李鹏的女儿亿万富婆李小琳在内蒙一寺院参拜了该寺院的金刚法王，并受了戒，法名“格丹央金措姆”。这些有官方背景的寺庙、和尚会宣扬什么样的“佛教”，也就可想而知了。

    没有官方背景、自发形成的各种佛教组织，据我所知，其大部分传播的也是变了味的“佛教”。

    在中国有很多人烧香拜佛，绝大多数人是为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世俗之事去祈求佛、菩萨的保佑，祈求升官发财的也大有人在，更有一些贪官污吏烧香拜佛是祈求佛保佑他们平安无事，不被揭发。如此地“信仰”佛，能改变这些人对“钱”的信仰吗？再加上到处在宣扬变了味的“佛教”，想通过让中国人信仰佛教来改变中国人对“钱”的信仰，大概也是此路不通。

    很多维吾尔族人、回族人信仰伊斯兰教，但是汉族人信仰伊斯兰教的很少，伊斯兰教也不可能在汉族人中大量发展信徒。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但现在信仰道教的人很少，道教的影响力已经非常小了。至于其他宗教和准宗教性质的组织就不必再提了。

    想让中国人信仰某一种宗教，是不可能成功的。那么能不能让中国人重新信仰儒家思想呢？在这里我不打算批判儒家思想，论证中国人正是因为两千多年来被儒家思想束缚和禁锢，才使中国社会沦落到愚昧落后的地步。我建议大家去读黎鸣先生在《北京之春》发表的系列文章，我想不出在他的文章中没有出现过的新论点，就不在此浪费笔墨了。我只想谈一谈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孔孟的两条言论。

    （一）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有人说，孔子真伟大，两千多年前就提出了这么精辟的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其实孔子的这条言论不能作为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在体育比赛中、商场竞争中、在战场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根本行不通。试问，运动员参加一项体育比赛，心中老想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想输，就不能让对方输，这比赛还能进行吗？在战场上问题就更严重了，一个士兵正在冥想：我不想死，就不能杀死对方，对方举起刀，一刀就把他砍死了。

    此外，这条言论以个人自己的好恶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这犯了根本性的错误。己所不欲的，难道就一定是不好的、坏的、恶的吗？己所不欲，但却是他人所欲，为什么不能施于他人？己所不欲，他人所欲，施于他人，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现代人在为人处世时总结出一条很好的经验，叫做“换位思考”，就是让自己站到对方的立场上，从他人的角度出发来观察问题和思考问题。这样有助于避免片面性，更全面地思考问题，更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采取正确的措施、行动。“换位思考” 岂不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得多？现代的普通人比孔子更高明、更理性。我强烈地推荐“换位思考”，摒弃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二）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于是就有人说，孟子有民本主义思想。孟子只是说了一句空话，请看几千年的中国历史，历朝历代从来都是君贵民轻，可曾有一时半刻实现过民贵君轻？几千年以来民本主义连影子都没有出现过。更何况孟子还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劳力的“民”只能治于人，这就是孟子的所谓的民为“贵”。

    此外，孟子这句话本身包含这样的意思：人分为“君”和“民”；孟子当然清楚地知道，在“君”和“民”之间还有很多等级，即大大小小的各级“臣”。人分等级，分为“君”、“臣”、“民”，这就是孟子的思想，与“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格格不入。人人生而平等，就没有孰轻孰重的问题。我赞同“人人生而平等”，反对孟子的思想。

    其实，孔孟所有的听起来很动听的漂亮话，在现代人的思想宝库中都可以找到更正确、更全面、更富有哲理的说法，完全没有必要到古老的故纸堆里去发掘孔孟之道的所谓的“宝藏”。

    我认为恢复对儒家思想的信仰是历史的倒退，根本行不通。在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中国人信仰儒家思想。辛亥革命以后经过了一百多年，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变，中国人民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变。今天大多数中国人希望实行民主宪政和市场经济。中共虽然实际上在政治上实行一党专政，在经济上实行政控经济；但在口头上中共却宣称要实行“宪政”，要搞“市场经济”，它绝对不敢公开反对民主宪政和市场经济。孔孟之道、儒家思想的整个思想体系与民主宪政和市场经济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们绝不能倒退回去，再去信仰儒家思想。

    中国人信仰儒家思想，毕竟信了两千多年，儒家思想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不少人对老祖宗留下来的儒家思想恋恋不舍，有人至今仍信仰儒家思想，这都是可以理解的。这也是黎鸣先生的系列文章支持者寡，反对者众的原因之一；黎鸣先生文章中一些极端、偏颇的观点也是遭到反对的原因。对于大多数人对儒家思想仍有好感的这种现状，我们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长期的实践会让人们认识到儒家思想的危害性。

    让中国人信仰某一种宗教行不通，恢复对儒家思想的信仰也行不通，那么中国人到底应该信仰什么？几千年来中国人不是一直信仰“天”吗？那就让中国人继续信仰“天”，不过要重新阐释“天”，赋予“天”新的含义。“天”就是真理，就是博爱、平等、自由、科学、民主、公平、正义等普世价值观。如果中国人普遍地不再信仰“钱”，而是信仰重新阐释的“天”，那么中国社会就将是一个道德高尚、幸福和谐的高度文明社会。

    怎样使中国人从信仰“钱”转变为信仰真理，信仰博爱、平等、自由、科学、民主、公平、正义呢？目前在中共一党专政的专制统治下，绝大部分官员腐败堕落，腐败已经社会化，在这种情况下单进行道德说教是无济于事的。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推翻中共一党专政的专制极权统治，实行民主宪政，建立民主政府；在建立了良好的社会制度以后，再辅之以道德说教，或许要开展一场全民性的自我道德教育运动，这样才有可能使中国人逐渐树立对真理，对博爱、平等、自由、科学、民主、公平、正义的信仰。

    推翻中共一党专政的专制极权统治，实行民主宪政，是一场伟大的政治运动，一场伟大的革命，为此必须在文化思想战线、在意识形态领域开展相配合的运动，那就是继续高举“五四”时期举起的“民主”和“科学”的大旗，继续完成“五四”运动未完成的任务，使民主精神和科学精神深入全体民众的人心。如果还需要什么补充，我认为还应该高举“博爱”的大旗。

    高举“博爱”、“民主”、“科学”的大旗，这就是我们民运人士在文化思想战线、意识形态领域应该做的事情。到各种宗教或孔孟之道、儒家思想中去寻找中国实现民主化的思想武器，那是找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