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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的理性:《知识分子的背叛》阅读琐记

 

李舸

 

    最近读了法国作家朱利安·本达的代表作《知识分子的背叛》,这是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在2004年编辑出版的“人文译丛”中的一本。

   它的中心,是论述他的理性的“知性价值”,并谴责世俗的“知识分子的背叛”——他处在墨索里尼和希特勒和苏联时代,似乎集权制和世俗的观念已经主宰了世界。这是他的时代的局限,是无可厚非的。

   当然,对他的这本于1927年问世的著作中对理性的态度我是不完全苟同的。

但本达的理性,它所包含的合理的内核光芒,却穿越了历史的时空,抵达了21世纪的大地,照耀了21世纪的天空。

 

A、关于“知性的价值”:知性的价值主要有三个:正义、真实和理性。但是,这三个价值具有三个特性:静止的、超越的和理性的……它超越时间的、空间的状况的多样性的、超越了现实中发生的其他附带而来的状况的、被看做类似其自身的事物……知性的价值也就是抽象的正义、抽象的真实和抽象的理性。

   如果再高明的理论或者真理都是“静止的、超越的和理性的”和“抽象的”,那么,它不过是一纸空文或者恰如古希腊哲人说的影子的影子,于现实又何干?

   理论或者说真理,之所以是理论或者真理,就是它是人类历史、山河大地的精神之花。它来自泥土,必归于泥土——作者也是困惑的矛盾的,他反对介入世俗的实际的现实的事物,但他自己在后期的徘徊中也曾经参与了1931年185位知识分子在《为了欧洲及法德互谅而反对过分民族主义的宣言》上的签名活动、1934年在《大众报》刊出的号召警惕法西斯主义抬头的宣言《呼吁斗争》上的签名活动和1937年反法西斯的签名活动。

   我的理解是:面对世俗知识分子对当时盛行的集权、暴力、杀戮的迷惑和赞颂、皈依即知识分子的背叛的潮流中,本达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表示了与世俗的距离和抗争,而颂扬理性的、超越现实、时间和世俗的知性,坚持普世价值——从这一角度,我支持本达,理解本达。

 

B、关于知识分子的职责:“如果承认知识分子的职责是把个人自由作为价值体系的顶点的话,那么,许多现代知识分子是背叛了这种职责……”

   本达指出这种背叛的三种形态:1、“铁板一块”:“国家被看做不可分割的东西(集权主义的国家)来加以颂扬”。举例:“这二十年间许多法国知识分子声发出支持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他(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所颂扬的‘公意’是个人意志的总和……遭到集权主义国家的典型使徒黑格尔激烈攻击”;2、由此演变为对家族的颂扬,“祖国、家族、劳动”合而为一:“纳粹主义强调孩子不是家庭的,是属于国家的”;3、从而建立“国家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利用工人的传统,即在习惯的统治中使他们服从,他们的自由与理性被不择手段地破坏掉”。集权者利用神权宣言,替代了人权宣言——一切都在神圣的旗帜下进行。

   从物质的,到精神的,高度的绝对的统一,这是集权形态的特征。个体的利益,已经不复存在;个人,是微不足道的;集权者的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和全体国民的意志。

   在本达看来,知识分子的职责或者使命,是把自由、正义和理性视作“价值体系的顶点”,是追求那种普遍的、纯洁的、广义的“传教士”的价值体现,而不是做流行的、世俗的和集权的附庸祭司。

 

   对照本达的论述,看看咱们神州大地上的当代现实世界,是何其相似乃尔!

   背叛,还在某些角落甚至是普遍疯狂地进行着。

   但追求,也必然继续,应该继续,实际上也仍在顽强继续。

   知识分子,是人类精神的脊梁,是现实的批判者,不是集权者的奴仆和唱诗班!

C、关于“声音”:现在,他们一派以未曾有过的激烈程度开展着在秩序名义下的运动……孟德斯鸠说“在某些国家加如不能听到任何斗争的声音,那么,就能够确信那里没有自由……自由的政府,就是一直在动摇的政府”……相反,“秩序”井然的国家正因为除了一小撮阶级外,是不给于个人权利的。在那里只有发出命令的人和服从命令的人……不具有任何正义……《我的奋斗》的作者,那位独裁者如是说:“不应该再给年轻人的头脑增加过重的负担”……秩序的观念是和暴力的观念联系在一起的……我认为人类应该是站在正义、自由、科学、艺术、慈悲、和平之像的面前,绝不站在秩序之像的前面……

   “不应该再给年轻人的头脑增加过重的负担”——多么仁慈的声音!

   然而,孟德斯鸠说的,却是一个普遍的真实。

   奇怪的是,将近百年后,面对这个真实,在遥远的东方,人们仍然选择了沉默,或者说,有人仍然喜欢并维系着没有声音的世界。

   “秩序的观念是和暴力的观念联系在一起的”吗?是的,后者是前者的唯一的也是强有力的保障。丧失了后者,不但就丧失了前者,还将丧失他的一切。

   马丁·路德·金有一句话:“最大的悲剧不是坏人的嚣张,而是好人的过度沉默。”

——坏人的嚣张,固然是一个重要的根本的原因,而好人的沉默甚至背叛,却拓展了悲剧的深度和广度,相当于自掘坟墓,从而使悲剧得以延续并成为一种恶性循环的辉煌。

   没有声音的世界,是死亡世界!

 

D、关于“祖国”:在法国……他们专心于背叛却完全是以另一种理由进行着。

什么理由呢?那就是“知识分子当时拼命地继续着他们的背叛,特别是为了国家”。(1946年再版前言)

   在集权体制下,现代最具诱惑力和号召力的,仍然是“祖国”和“民族”,只要一打出这些旗帜,人们就会热血沸腾,又起码在口头上是慷慨激昂的。

   对于国家和民族,人们都有一种历史的血缘的自然的感情,这是无可厚非的。但问题是,一方面,集权者往往以此为号令的旗帜,把他们自己和祖国或者民族完全等同起来,从而掩盖了其实际上祸害祖国和民族的目的;另一方面,衡量事物,祖国、民族不是最高准则,还有高于祖国民族的准则在。那就是正义、真理。

   真理的旅行,是不用入境证的。(约里奥·居里)因为, “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但是,还有一种比这更美好的感情,就是对真理的爱。”“(恰达耶夫《疯人的辩护》)

   真理和正义,就如阳光和空气一样,弥漫全球,滋养着人类。

   过去,说某某人生活作风有问题,那就在品德上判了你的死刑;现在,如果说你是卖国贼、叛徒,那就在政治上判了你的死刑。

   在我们这里,祖国似乎就是一切,正如本达所在的时代的法国,谁反对希特勒就是反对法国,就是卖国贼——这不仅仅是一种法制手段,也是一种教育理论,还是一种审判法则。奇怪的是,这种儿童的思维方式,在我们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主旋律!

   孙中山曾被迫流亡海外……

   马克思曾被“祖国”逐出德国……

   索尔仁尼琴被祖国驱逐到异邦……

   到底是谁在卖国?到底谁最爱祖国?

   靠杀戮靠禁锢灭绝人性的人是爱国者吗?蹂躏屠戮自己的百姓的人是爱国者吗?

祖国,民族和人民,不过是专制集权者手中的一把利剑!

 

E、关于“凝聚力”:人们对民族、阶级、国家这三种范畴中的一种几种充满了热情,可以说,在许多情况下,对这三者完全不关心的或者持冷漠态度的人,整个欧洲几乎一个也找不到……这政治热情还获得了凝聚力……个人的感觉被舍弃,全体成员的热情逐渐蜕变成了单纯的清一色……社会主义在一个世纪之前,其大多数的信奉者即使有强烈的热情,但是那也是一种茫茫然的状态的热情。但是在今天他们的意志都瞄准了对象,规定了应该打击的敌人(垄断的托拉斯企业),规定了为了取得成功的应该实施的运动……政治的热情成了普遍的、有凝聚力的、等质的、恒久的、优先的……

   “一个世纪”前后,正是新的集权逐渐强化和行成的过程,从公社墙,到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从巴黎公社,到苏维埃;从欧洲,到亚洲;从批判的武器,到武器的批判……人们可以看到,这种凝聚力,是随着暴力的加强而加强的。

   同时,人们也可以看到,这种凝聚力往往与祖国、阶级、民族和所谓的“爱国主义”紧密联系并以此为号召的旗帜。他们赋予“爱国”以至高至广的和历史的意义,使这种凝聚力具有了“宗教崇拜的性质”——在德国,在意大利,在大革文化命的年代,世界看到了这种凝聚力的疯狂、邪恶和残忍——这在东方的某个大国,这种凝聚力的造就和凝聚手段目前正使用到极致,虽然从整个地球来看,此种精神运动已经式微,甚至已经被世界所抛弃,但这里仍然有人在大肆渲染,要人们唱红读红讲红编制红段子红短信的所谓“正能量”,以期召回失去的亡灵,重振昔日的风采。

   不言而喻,他们在痴人做“梦”!

   真正具有恒久的凝聚力的,是人类的普世价值,而不是倒行逆施的暴力妄想。

      从这种凝聚力在地球上的式微,可以看出人类的正确选择。

 

F、关于宗教:教会的人士特别显著……狂热地支撑起国家感情,甚至还支持祖国的行为是不容臧否的观点……德国的神职人员们对祖国的残虐战争行为未曾推出过一声抗议……

   我一直以为,宗教,是人类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它是人类在现实世界之外构建的精神殿堂,虽然寄托了人类的期望和理念,但遗憾的是它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现实世界的局限性,因而同样具有杀戮、阴谋、罪恶……

   耶稣的被出卖、中世纪的宗教法庭、红衣主教有了私生子、路德与加尔文的变革、巴托罗缪之夜的血腥、清教徒的流亡……

   这是神职人员和知识分子一起背叛的生理基因。

   宗教,希望是圣地,但在集权国家,现实世界逼迫它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噤声,要么屈从。

   因为,“过去佛”遇到了“现在佛”!

   何况,宗教有一个致命软肋——就是它的含忍,就是它的不反抗,就是它的等待——“安贫乐道的人是有富的,天国是他们的。”

   天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手无寸铁的清教徒,现在遇到了挥舞板斧的红衣主教!

   当然,人们相信:只能消灭肉体,不能杀害灵魂……

   中世纪宗教,已经消失。现代挥舞板斧的宗教也必将最终消寿终正寝!

 

G、本达的“总结”:谁将取得胜利?人类是国家的?还是精神的……

   本达的结论是“悲观的预测”:“人类成了国家的人类,世俗的人们胜利了”。国家的、阶级的胜利正如在俄国,在德国,被“全世界颂扬着”。在那里,“把上帝作为敌人……人类被统一成为一个大军队、一个大工厂,人们除了英雄主义、规律、发明等事物之外,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哪种自由而且无私的活动都要遭到非难,把善放置在现实世界的彼岸的工作都被停止下来,除了自身的意志之外已经没有上帝的存在了……达到了自觉追求这种权力和荣誉的地步。然而,这样的话,历史一想到苏格拉底和基督为了人类献身就要发出微笑” 。

   但本达绝没有完全绝望,他相信:“希望成为超阶级、超越国家来支配事物的人类意志也是存在的……我还想再说一遍的是:人类的帝国主义正是现代意识的大祭司。尼采、雷烈尔、柏格森等人所颂扬的地上统治者是人,不是国家与阶级。”

   本达的结论,是必然的。如果我生当其时,可能比他还要悲观。或者说,我恰恰与他相反——因为,在他的身后,在那个癫狂的年代,我正是一个虔诚的“国家主义”信徒。

然而,历史很会开玩笑:人们终于发现——世界上有比圣殿更伟大的家园!


结论:鲁迅说“救救孩子!”而我们要说先“救救知识分子”!谁来救?没有神仙和皇帝,只有两个字: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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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李舸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6年12月21日1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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