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权体制效率高吗?
——中共政治体制简析
韩湘子
许多专家,特别是洋专家认为:集权体制效率高,民主体制效率低。集权体制的弊病是:人民没有权力,无法制约野心家干坏事。民主体制的优越在,人民当家做主,政治领袖被捆绑了手脚,不能随心所欲做坏事,因而成不了野心家。
笔者有不同意见。本文试从国家机器的效率问题切入,简单分析一下中共政体的弊因。
洋专家关于集权体制效率高,民主体制效率低的说法,有片面的道理。
看美国:控枪问题、移民问题、医改问题,等等许多问题,讨论多少年了,至今未得到人民满意的结果。人们说,美国先父建立的这种制度,就是要使政治领袖们不能轻易决定一个问题或改变一个规定。
再看中国:今年召开全国人大十二届四次会议。张德江委员长在常委会工作报告中说:“一年来,常委会制定5部法律,修改37部法律和1个有关法律问题的决定,决定提请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审议的法律案1件,通过8个有关法律问题的决定,检查6部法律实施情况,------通过2个决议,审议通过专门委员会关于代表议案审议结果的报告8个,代表资格审查委员会关于个别代表的代表资格的报告6个,决定批准我国与外国缔结的条约、协定以及加入的国际公约11件,决定和批准任免一批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等。十二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确定的常委会各项任务已经完成,常委会各方面工作都取得了新进展、新成效。”常委会通过和修改的都是国家法律。而本次人民代表大会还通过了一部国家基本法,名为《慈善法》。
中国的决策体系很像现代企业里的生产流水线。最完全的要经过如下环节:最高领导人说话——相关领导小组通过——政治局常委通过——政治局通过(部分需要)——国务院通过(有的属行政法规、有的向人大提交法律案)——人大常委会通过(国家法律)——人大会议通过(基本法)。
人大是橡皮图章。国家政策、方针都是党制订和决定的。邓小平以后,有的政策要变成国家法律,所以交由人大通过。人大只是履行程序,所以产品又快又多。国务院搞行政法规还要便捷一些。
大量的政策、方针,中共中央决定了、通过了、下发传达了、贯彻了,程序过程简便、顺畅,时间周期更是缩短了很多。更大量的政策、方针,从最高领导人嘴里吐出来,或笔下写个批示,就是决策的结果,几乎没有什么程序。比如最近习总说“党媒姓党”,几天就贯彻到全国。
毛时代“效率”更高,文化大革命达到极致。那时流行的说法:传达最高指示不过夜,执行最高指示不走样。不夸张地说,毛那样的集权,领导人一句话可以上马一个重大项目(比如原子弹和氢弹,毛说:搞一点原子弹、氢弹,我看有十年功夫完全可能。),一句话可以挑起一场群众运动,一句话可以发动一场战争,一句话可以造成一场夺去几千万人性命的灾难。
这么高的效率,为什么中国的进步总是赶不上西方?为什么中国的社会管理这么混乱?为什么中国的国家机器这么腐败?为什么中国的老百姓这么多不满?
这里的问题在两个方面:一是国家进步不由决策多少决定,而由决策正确与否决定;二是决策效率不等于国家机器的效率。产品是生产出来的,不是设计师用嘴说出来的。
新华词典关于效率的解释是这样的:一、一种机械或装置在工作时输出的有用能量与输入能量的比值;二、人或机器在单位时间内完成的工作量的大小。
国家机器就是国家政权体系。集权的政治体制决定集权的国家政权体系。中国的国家政权体系效率怎样?集权体制的效率真的高吗?
先看输出的有用能量与输入能量的比值:
中国有所谓维稳经费,据说维稳的经费超过了国防经费。看中国的社会秩序、交通秩序、市容卫生、环境保护、社会治安------。笔者对西方了解甚少(当然不能跟国家领导人攀比啦。那些领导人们因其对西方了解甚多,所以把财产藏匿西方,把子女送去西方,嘴上却要说坚决不学西方。),但在美国,走马观花式地去过几个城市。我看见快递人员把居民网购的商品放到居民家门口就走了。在中国这是不可思议的,快递人员必须亲自把商品交到顾客手上,索到顾客的签字。我没看见防盗门,没看见居民窗户上安装铁栅栏。在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百分之百的人家都是防盗门。一楼,百分之百的人家窗户上都装铁栅栏。相当多,二、三楼的窗户也挂着铁栅栏。好像中国的盗贼也学西方,都变成了蜘蛛人。防盗锁花样翻新,不断升级,逼着派出所警察带领厂家挨家挨户推销最新防盗锁。美国的居民小区是敞开的,没有围墙,没有保安日夜把守的大门。我们北京有这样的居民区吗?我们的小区不但有保安把守的大门,有高墙,而且高墙上密布着摄像头,高墙内还有老大爷巡逻队戴着红臂章溜圈儿(好像有位领导人说,这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社会治安管理体制)。
中国的官媒刻意渲染美国的枪击事件,让老百姓觉得美国社会非常混乱、非常恐怖。美国是个普通人可以有枪的国家。中国的统治者敢让老百姓有枪吗?他靠枪杆子夺取了政权,老百姓再有枪,夺了他的政权怎么办?美国的枪击事件每次发生,全世界都知道。中国每天发生多少杀人案,老百姓知道吗?设想,如果中国民间普及了枪,那么,每个小镇、每个街道、每个市场、每个学校,是不是要天天死人啊!
笔者在这里插一段小议论:我们跟美国比较,难看的地方太多了。领导人比我们清楚,所以除了政治体制,什么事都学美国。校车管理学美国,汽车上的儿童座学美国,军改学美国,经济上的“供给侧”学美国(去美国的大商场看看就知道了)。最近领导人提出,居民小区要拆墙开放。且不说这个意见违反《物权法》,因为小区内道路和一切设施为业主所有。贪官横行无阻,盗贼神出鬼没的社会,老百姓放心吗?没有围墙圈着,居民进出自由了,在哪里举过横幅、喊过口号,不知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跑回家里,领导人们放心吗?这就是古人说的东施效颦吧?何必呢?枝枝节节上学学学、改改改,不动根子,怎么会奏效?顺便提一下,领导人提的“中国梦”,全国人民都跟着喊,其实源于“美国梦”。原来,领导人们了解美国、向往美国,把他们的子女送去美国,导致全国、全社会的知识青年羡慕不已,都做起了美国梦。中国青年做美国梦,大中国要灭亡吗?共产党去哪里作威作福呀?中国是领袖口号主导的国家。我们喊“中国梦”吧。
笔者认为,中国没有强大的国家机器,只有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和官僚群。中国从中央到地方,直到最底层(最底层的村,法律规定是自治,不是政府,实际上没有自治,也可以说是“村政府”),党政两个体系、两套机构、两套人马并存,共管国家,共管地方,共管百姓。党政两个体系应该说有具体的工作上的分工,但没有实质性的分工。党的机构实际上直接管理国家和地方。所以本质上党政是重叠的国家和社会管理机构。党的机关是上“政府”,国家和地方国家机关是下“政府”。西方专家动辄指责的“中国政府”,其实包含党政两个体系。侵犯公民权利的事情,有政府有关部门干的,许多是党委有关部门(纪委、政法委等)直接干的。需要解释的是,我这里说的“政”的体系,指的不是“政府”,而是从中央到地方的“国家机关”,包括人大、政府、检院、法院。政协不是国家机关,但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也发挥着国家机关的作用。两个大的体系重叠,功能基本一致,当然浪费纳税人的钱财。
机构臃肿还体现在人员编制上。美国的国家领导人,总统、副总统、两院议长,只有四人。中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党中央(政治局委员以上)、国务院(国务委员以上)、全国人大、全国政协,够国级领导的排上队,军委主席站在前边喊一声“报数”,不够一个连,也是一个加强排。
再比较地方。美国纽约,市长一人,副市长一人,市议会,议长一人,副议长一人(笔者没有准确了解,见谅)。中国上海党政领导班子,书记一人、副书记二人,市委常委十人(属副省级),市长一人、副市长八人,还有若干市长助理。上海市人大和市政协领导班子,又是两大群。笔者了解的(也许不准确,见谅),县级副职二至四人,市级副职四至六人,省级副职六至八人。中国地方各级党政班子职数有规定,但只是原则规定,不存在严格执行。中国有《组织法》,但《组织法》不起决定作用,起决定作用的是“党管干部”。所以实际上可以说,中国党和国家机关的领导职数没有严格的法律规定,只有“党管干部”的规定。某级、某地、某机关的副职,多一、二个或少一、二个,完全由“党管干部”根据工作需要,或根据人事安排需要,有时是人员照顾需要、关系需要来决定,经由“党管干部”安排“调剂”。《组织法》有任期的规定,这是邓小平定的制度。但“党管干部”并不遵守这个制度和规定。官员任期未满被调走,未到换届派任新官员是正常的,而且“党管干部”认为是必需的。因为换届前新官员上任了,有利于人民代表熟悉新面孔,有利于人民代表按党的指示投票,有利于上级党委派来的人员顺利当选,一句话,有利于履行选举程序,有利于发挥橡皮图章的作用。官员是党任的,任命手续是上级党委常委通过,组织部下文,不必等人大换届,何时方便何时到位。人大开会选举必须换届时进行,所以只能履行选举程序。官员自己重视组织部下文,不重视人大选举,把组织部下文当着任职的开始。
地方各级党政机关所属的职能部门也有庞大臃肿的官僚群,所以中国社会管理成本高,执法成本高。笔者看见过:某城市每个地铁安检入口站立七个安保人员;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不起作用,行人和行车都不理睬,交警设了八个,每两人站一个道口;一段马路,非法摊贩占道经营,形成马路市场。城市综合执法拉着队伍巡逻。无照摊贩打游击,被撵走了再回来,回来了再被撵走。
综上情况,可见中国的国家机器,输出的有用能量与输入能量的比值太低(前者是分子,后者是分母)。
再看国家机器在单位时间内完成工作量的大小。
前述,中国的决策体系效率非常高。但决策效率不等于国家机器的效率。国家机器的效率要看最终的“产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决策,这里有决定、否定、立新、废旧、修改等;二是传达贯彻,有上传、下达,传达贯彻的速度、广度和深度,是否达到预定目的地;三是实施执行,执行的速度如何?是否变通走样?四是成果。要在社会管理和经济发展上按原决策(法律、法规、政令)规定的标准衡量,成果质量如何?有无成果?部分成果还是完全成果?有无变通或走样?一个国家政权体系,上述四个环节都是优良的,即优良正确的决策(含立法),快速顺畅的传达贯彻,准确有效的实施执行,在社会管理和经济发展上实现了显著的成果,才是真正高效率的。这样的高效率,一定使国家,社会安定有序,经济发展繁荣,人民自由幸福。
我想中国共产党人,在其建政之前一定也持有这样的理想。但共产党人认为,实现这个理想的手段和途径是政治上的集权和经济上的共产。
一九四九年,中国共产党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国家管理体制。谁来集权?共产党集权,实行“一党专政”、“共产党领导一切”。国家机器,从决策到执行,再到监督,都要在共产党领导下进行。这是党管国家的体制,专家们说是“党国体制”。在这个体制下:
一、 党领导、管理、监督国家机关:
党领导国家机关的意思是,党的决定、指示,国家机关必须服从、执行。
党管理国家机关:国家机关干部由党员担任,个别非中共人士点缀一下。国家机关的官员,包括非中共人士,由中共党委决定任免,组织部管理。国家机构的人员编制,由组织部领导的编制委员会决定和管理。这是中共“党管干部”的主要内容。中共通过“党管干部”,控制国家机关的人权。国家机关的人员开支和办公经费,当然由政府的财政局管,但党委设有领导财政工作的部,实际上又控制了国家机关的财权。
党监督国家机关:党的纪委检查监督党委体系的干部,也检查、监督国家机关的干部。政府有监察,但监察局长由纪委一名副书记担任。纪委和监察的分工,不是纪委管党系统的官员,监察管政系统的官员,而是纪委管局级官员,监察管科级官员,按检查对象的职级分工,不按检查对象所属系统分工。
二、党领导、管理、监督所有所谓民主党派和人民团体,所有企业、事业单位,其做法与对国家机关大同小异。比如民主党派的干部按职级由本级中共党委任免,组织部和统战部共同管理,以组织部为主。
中共在全国实行一元化的领导和管理。所有党的体系、国家机关体系、党派团体、企业、事业单位,均纳入统一的职级序列。比如,省部级企业、省部级学校,其首长为省部级干部,市级企业、市级学校,其首长为市级干部。干部可以在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之间调来调去。
三、党直接管理社会。在社会的基层,村、居委会、企业单位、事业单位,党的组织直接管理、领导群众,行政组织只有辅助作用。党政有工作上的分工,比如工厂里,书记管干部、人事和政治思想教育,厂长管生产和经营。但社会管理职能是党政两方(两套班子、两套组织)共同的,以党的组织主导的基本职能。所有单位,书记都是一把手,行政领导是二把手。
四、党直接统治人民。任何基层单位(居委会、村委会、工厂、学校------)开会,关于重大方针政策问题,群众利益问题,都是书记讲话。行政领导或是部署具体工作,或是主持会议,在书记讲话的前后,要求大家认真听,讲话如何重要,大家如何贯彻落实等等。人民群众面对的是党的领导,心目中的权威是党的领导,惧怕的是党的领导,感谢的是党的领导,遇到困难找党的领导,遭受不公要上访找党的领导,往上爬要溜须党的领导。
共产党统治中国六十余年,人们将其划分为前三十年和后三十年。笔者不知自量,称前三十年为毛泽东体制,后三十年为邓小平体制。两个体制,上述“一党专政”和“共产党领导一切”的基本做法,一脉相承,贯彻始终。但后三十年较前三十年还是有些变化。这是两个具不同特点、不同倾向的集权体制。
应该说前三十年,毛泽东领导的三十年是高效的,而且异常高效。毛的最大成果是使共产党掌控了全国上上下下、四面八方、城市乡村,直至穷乡僻壤、沟沟岔岔,所有的老百姓。四九年前后,通过剿匪消灭一切民间武装,取缔民间持枪。取缔一切非共的媒体、文艺和教育,让人民只想一种事,只听一种声音,只说一种语言。在经济上迅速实现国有和公有,剥夺老百姓手中一切生产资料,让老百姓丧失除共产党以外的其他任何生活的依靠。实行计划经济,生产和分配(票证)都要由共产党安排。老百姓只给一家老板打工,只能端一家老板的饭碗。取缔一切公民权力,游行示威、集会结社等等都没有了。更甚者,剥夺了老百姓探亲、旅行、迁居,直至逃荒的人身自由。流寇起义当然不可能发生了,农民老老实实躺在炕上饿死吧。毛泽东真的很高明,老百姓不但不能造反,而且也不想造反。全国像一个大铁桶,看不见外边的事情,听不见外边的声音。
毛时代的问题是社会经济由停滞不前转而不慌不忙地倒退。人家搞现代化、信息化,在高速公路和铁路上飞驰,我们却一步步地靠近刀耕火种的远古时代。
一方面是严密的控制,另一方面是倒行逆施。生产力倒退,社会经济崩溃。人民越来越艰苦、困难,衣衫褴褛,吃不饱肚子。社会当然不会安定。强迫人民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强迫人民在历史上倒退,需要政治的高压。谁来实施政治的高压?当然是共产党。但毛总结历史的教训,反动派杀人越多,人民的反抗就越强烈。“我”不能做反动派,“我”永远跟人民站在一起,“我”永远是革命派。于是毛发明了非常独特的统治术:“群众运动、阶级斗争”。在人民群众中间划分阶级,让他们互相斗争,互相监督,你打我,我打你。毛泽东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阶级斗争是纲,纲举目张”。于是,大家都说共产党好,永远跟共产党走。毛主席是最亲的爹娘,大家都喊毛主席万岁。毛泽东自以为得计,这样永远地斗争下去,共产党就江山永固,毛泽东就万寿无疆。他认为,任何政党、任何朝代都有兴有衰,而共产党却可以除外。岂不知,任何人都受到自己的手段的报复。他分化敌人,同时受到敌人的分化。他对人民搞阶级斗争,阶级斗争反作用于他的党。先是基层的斗争(如落改运动),然后是中层的斗争,再后是高层的斗争,直至毛身边的斗争。所以毛的时代,不断的群众运动,不断的阶级斗争。毛自己说七、八年来一次。实际上,群众运动、阶级斗争从未中断,只不过有时高潮,提出新的名目,有时低潮,继续斗争。每次运动和斗争,革命就向前推进一步,社会就向后倒退一步。毛不停地研究和探索治国理政的方术,每次革命都提出一些新的想法和建树。每次革命,中国社会都出现一番新创意的“折腾”。毛提出不断革命论,说革命不能停顿。有人受不了啦,提出阶段革命论,不反对革命,只是想有一点间休。这也不行,必须“不断革命”,所以批判了“阶段革命”。毛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他总在整人,总在看着别人痛苦,当然他快乐无穷。
毛时代的效率是群众运动和阶级斗争的效率。而且频率越来越高,周期越来越短。这种效率祸国殃民,把国家推向崩溃,把人民带向死亡。
所谓“文化大革命”是毛统治的最后阶段,达到了毛理想的最高境界。笔者前边已经说明了“文化大革命”的效率。且不论文革做的是好事、坏事,这个效率就是人类社会的奇迹,是旷古未有的,独一无二的。为什么文化大革命有这么高的效率?这种效率是怎样产生的?关键就在阶级斗争。
文革的阶级斗争的第一个作用是推动高效率。人和人之间互相斗争、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互相促进,传达贯彻最高指示,谁敢怠慢?落实执行最高指示,谁敢走样?稍有差失,很快被发现,立即遭受残酷的斗争和打击。在这样的斗争当中,效率能不高吗?
笔者倒是觉得,毛的“阶级斗争”与民主国家多党政治下的政党斗争相比较,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民主国家,各政党之间同样互相斗争、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互相促进,使得国会通过的法律案立即在规定的时间点和规定的范围里,有效而严格地贯彻执行。毛独裁下的阶级斗争和民主国家的政党斗争区别在:前者贯彻落实的是独裁者的最高指示,后者贯彻落实的是体现人民意志的国会通过的法律;前者的高效贯穿从决策到落实的全过程,决策效率更高。后者的高效只存在于贯彻落实阶段,落实得更严格准确,而决策过程却是漫长和费周折的;后者的“斗争”监督和制约政治领袖们遵守宪法和法律,没有任何超越法律的权力,强迫他们接受人民、媒体和国会的监督,强迫他们心想人民、只做好事。前者的“斗争”约束毛以下的一切,只是不约束毛自己,而且什么约束(包括生活的)也没有,却推动独裁者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神化,越来越不可动摇,越来越无法终止他的胡作非为,只有等待时间结束他的生命,使他受到应得的报应(不可能没有报应)。后者的斗争在法律的规范下进行,前者的斗争无法律约束,从语言到文字、再到伤害人身、武斗流血、军队参与,不断升级,无限升级,恣意侵犯人权,肆无忌惮冒犯天理(无法律),破坏经济发展,破坏社会秩序,破坏学校教学,破坏百姓生活。
文革的阶级斗争的第二个作用是使中国陷入无政府状态。因为文革的阶级斗争像海啸,漫灌中国大地,深入渗透到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城市乡村,所有单位、所有角落,直至每个家庭。家庭搞阶级斗争,儿子批判老子。学校搞阶级斗争,学生批判老师。单位搞阶级斗争,群众互相批判,也批判领导。省委书记、市委书记、县委书记,各级领导都被批判了。毛提倡造反有理,蛊惑煽动人们向所有权威造反,父亲、老师、教授、专家、学者、领导干部等等所有权威都没有了。全国从上到下所有人,只捍卫一个独裁者,只听一个人的话,只尊重这一个权威,只服从一个最高指示。作为一种社会权威,毛建立了自己与广大人民群众之间的直接联系,一切中间环节的权威都被取缔了,似乎毛以下没有政府了。毛真的进入了自己理想的最高境界。所以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解释最高指示,都有权按自己的理解执行最高指示。独裁者之外的任何权威都没有了,也就没有了仲裁。所以人民中间在解释和执行最高指示问题上争论不休,斗争不已。国家陷入无政府状态,破坏不止,内战不停,越来越混乱,越来越走向崩溃。文革是中国人民在大饥荒之后遭受的又一场灭顶之灾。
毛通过阶级斗争搞起来的高效率,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邓小平宣布停止毛的阶级斗争,对毛越来越左的极端做法实行改革。
笔者曾有短文述“邓小平体制的由来”。“邓小平的体制是在否定毛泽东的文革体制之后建立起来的。文革体制是,党的组织直接操控革命委员会管理社会。邓小平建立起来的体制,承认了国家的存在,恢复了国家机关,接受了“法”在国家管理中的作用,提出了“以法治国”的方针。同时保留和坚持了党在国家和社会中的领导和管理(执政)地位,在党的各级组织中设立相应的直接管理国家和社会的机构,领导与之对应的国家机关,比如:政法委(领导公、检、法、司等)、财贸部、工交部、农工部、文教部、精神文明办、经打办------等等。党的相应机构领导相应的国家机构,在国家机构之上,大于国家机构。这就形成了国家机关(执法机关)之上的,大于执法机关的权力机关,也就形成了国家法律之上的,大于法律的权力。邓小平体制导致,有法却不依,执法却不严,违法却不究。邓小平体制的弊病,一是国家和社会管理的效能低下;二是腐败愈来愈严重、愈来愈常态化、愈来愈规则化。”
这两个问题——效能低下和腐败严重产生的原因,就在邓小平体制否掉了毛的阶级斗争,却未建立民主国家的权力制衡。具体地说:
一、家长制:各地方、各级,不论哪个部门、哪个系统,所有单位内部都是一长制或说家长制。一把手和其他副职之间是君臣关系,或家长和子女的关系。上级党委安排下级机关的领导班子,经常先定一把手人选,然后征求该一把手意见安排其他成员(当然不是定规)。比如党章规定,党的各级领导机关实行委员会制,决定大事少数服从多数。实际上,决定什么问题都是书记(一把手)说了算。其他副书记、常委、委员,唯一把手马首是瞻。好一点的书记,在会议上提出问题,让大家先发表一下看法,而后书记拍板定一个意见,再问大家同意与否。大家当然赞同,就通过了。专断一点的书记,自己提出问题,接着拿出主导意见,再问大家,让大家提意见。大家中的多数当然一一赞同,个别提出补充意见的也有,但经常提反对意见的人就有问题了。最后肯定通过书记的主导意见。多数情况,一把手在会前找若干副职沟通,渗透自己的想法,以便开会时顺利通过自己的主导意见。在党委领导班子里,无记名投票和按表决器基本没有,也就是说没有真正的少数服从多数。人大班子、政府班子、政府各部门的领导班子,议事做决定都是这个模式。人大常委开会,搞一下形式上的无记名投票。会前做个动员,告诉大家党委的意见是什么,应该与党委保持一致。政府及政府各部门都是首长负责,一把手的权更大一些。所有单位,党、政、人大、政协、厅、局、企业、学校------领导班子中的副职都有排序。比如第一副书记是政府首长,第二副书记是常务,第三、第四等。人大、政协及其他部门第一副职是常务。排序不同,话语权也有区别。
二、一元化:地方有党委、人大、政府、政协、纪委等几大家,几大家有具体的工作分工。几大家都要围绕党的中心工作,服从党委的一元化领导。比如政府要贯彻执行党委的决定意见,政府实际上是党委的执行机关。人大名义上监督政府的工作,但人大也要贯彻执行党委的决定意见,所以只能依据党委的意见监督、督促、协助政府工作,经常协助政府检查政府属下各部门的工作。中央或上级有什么重大决策,都是党做出的,都通过党的体系向下传达贯彻。地方党委领回上级的精神,在本地方主持召开党、政、人大、政协、检、法等所有各家,及各家所属部门参加的大会,传达贯彻中央或上级的精神。而后由党委书记组织安排各家(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纪委等)领导,分片下去检查工作或上级精神落实情况。注意,参与检查的人员,按地片划分检查范围,而不是按各人职务分工划分检查范围,检查的内容都是党的中心工作,而不是自己的职务负责的工作。县级由于人民武装部的政委是县委常委,所以武装部也是一大班子,号称六大班子。某书记要求六个轮子一齐转。
三、没有分权制约:由于党的一元化领导,协调了机关之间的关系,分权制约就没有了。比如法律规定人大监督政府。政府在党委的领导下工作,执行党委的决策部署。人大监督政府,岂不监督党委吗?人大不但不能监督党委,而且也要在党委领导下工作,也要贯彻执行党委的决策部署。所以大的方向、大的行动上,人大和政府是一致的。所以人大对政府没有大事上的监督,一般强调所谓“监督”中的支持。人大甚至成了政府的配角,更多的工作是协助政府检查所属部门的工作。再比如法律规定人大监督两院。两院在党委政法委的领导下工作,重大问题上执行政法委的决定和指示。人大如何在大事上监督两院?周永康案、薄熙来案,人大监督得了吗?法律规定公安、检察、审判三家之间权力制衡、程序制约。可是三家都在政法委领导下工作。重大问题、重大案件都执行政法委的指示,如果三家之间有分歧,政法委组织协调,形成统一的意见,程序便顺利通过了。
四、排除和压制一切反对意见和反对力量。由于封建家长制,一家之长、一朝之君不允许反对意见和反对力量正常存在。在一个单位内部,如果某副职经常跟一把手作对。一把手可以找理由批评他、调离他(通过组织渠道)、降他的职,或找他的小脚,使他犯错误。机关之间,比如人大主任或政府首脑在大事上跟书记作对,像在一个单位内部一样,也要受到朝廷的处理,迟早栽倒。笔者亲闻,书记主张修一条道路,要扒掉一个文物保护单位。政府某局长提出按文物法履行一定的手续。书记说:你愿干就干,不愿干就走人。其他所谓民主党派,饭碗是中共党给的,人员是中共党任命的,工作(协商)是中共党安排的,不可能与党的领导作对。如果作对,跟其他臣子的下场一样(毛时代有反右,提意见都不行)。人民群众没有结社、集会、游行、示威的自由,甚至连不吃饭(绝食)的自由也没有,能反对共产党吗?结社被打成反党集团(毛时代是反革命集团),予以取缔。集会、游行、示威要受到镇压,说你聚众闹事,煽动颠覆等等。
毛体制,只有毛一个皇帝,阶级斗争无“法”、无限的“制衡”作用,消灭了毛以下一切权力。
邓体制,什么权力制衡都没有了,中央有核心,各级、各部门、各单位一把手都是小皇帝。
所谓中央集权的主旨本来是:最高领袖、独裁者,权力高度集中,意旨通达全国,掌控千家万户。但由于没有权力制衡,各级、各地方、各部门、各单位都是小皇帝一张嘴说了算,便产生了以下两种情况:“政不出公门”和“政出多门”。这两种情况,看似互相矛盾,实则都与中央集权的主旨相悖。这两种情况互相联系,互为因果。
政不出公门:因每级、每单位都没有分权制约,一把手都是小皇帝,一张嘴说了算。他执行国家法律、上级政令与否,全在他自己的理念。所以,上级政令往下推行的距离不能确定有多远。有的执行,有的不执行,说不定到哪级终结,执行力度也不同。大家都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下传过程中变通走样是经常的,结合本地方实际是正常的借口。这就是所谓“政令不出中南海”。这个说法大概是从中央传下来的,八、九十年代人们就耳熟能详了。
政出多门:同样的原因,没有制约,不同地方、不同部门都是一个首长说了算。他在决策和安排本地方、本单位工作的时候,不顾忌国家法律的约束,不考虑上级规定是否允许,自以为是领导有权,心血来潮就要发话、下令、做决定、出新政策、立新“法规”。这样就出现如下几种情况:一是各地、各单位违反国家法律、中央或上级规定的问题经常发生;二是结合本地实际,变通国家法律、中央或上级规定的现象几乎正常;三是随意变更前届、前任领导班子的规定和部署;四是一个不定性的首长在本任内多次变更自己的决定和部署。这就是“政出多门”。
“政不出公门”和“政出多门”,八十年代给老百姓的感觉是政策不稳、政策多变、政策多样。人民群众越来越不信任共产党了。执政党的威信越来越降低。那时的流行话说:“红头文件废纸一样,领导讲话放屁一样。”
按照邓小平的方针,党要通过国家的形式管理国家,要从依靠政策办事转变到依法办事。大批党的政策变成国家法律。政治体制有了一些改革,由毛体制转变为邓小平体制。邓体制与毛体制在中央集权方面是一脉相承的。邓体制拒绝了西方民主制的司法独立和权力制衡。所以上述问题就产生了。从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老百姓的感觉是:法纪不严,“立法如林,执法无人”。国家法律,有的执行,有的不执行,有多有少,有宽有严,有轻有重,执法标准随意性大;法纪不统一,法律和政策之间矛盾多(有的领导说,法律和政策有矛盾,服从政策),地方法规和国家法之间时常出现矛盾,各单行法规之间时常出现矛盾;法律和政令落实不到目的范围;法律和政令的执行和实施各取所需。
一部国家机器,或统一于集权,或统一于法制,两者不可并存。如果两者并存,则两者都废,国家机器就软弱、松散、无能、无威。现在的中国,老百姓不怕领袖,不怕执政党,也不怕国家法律。看美国公民,谁敢做违法的事,谁敢砍一棵树?现在的中国,当官的、特别是权贵人物,不但不怕,还“挖社会主义墙角”,拆轴、拆轮子往家搬。这样的国家机器怎么会有效率?说学美国,我们能有击毙本拉登那样的突击队吗?说美国效率低,印尼大海啸第一位降临救援现场的是谁?而中国,地震大难当头,总理心急如焚,军队不听调遣,我们能忘记吗?为一本书绑架几个书店店员,只配贻笑大方。
西方专家说什么,中国有强大的政府,能够有效控制中国经济的走向,防止经济危机的发生。还有些政客担心中国军队要与美国一争高下,中国可能威胁世界安全,破坏国际秩序。他们大错特错了,他们太不了解我们中国了。甲午海战之前,日本就是这样看中国的,没想到中国不堪一击。其实我们的开山鼻祖,毛老人家早有论断。我们现在就是那种,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豆腐老虎。郭伯雄、徐才厚们调教的军队,怎样打仗,意料之中。我们的政府是“政令不出中南海”的政府,如何有效控制中国经济走向,如何防止经济危机发生?
国家机器效率低的后果就是:改革开放三十年,经济虽然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也大幅提高了。但经济秩序混乱(生产安全、食品安全、药品质量等等事故频发,环境破坏严重------);社会管理混乱(市容卫生、交通秩序等等,中国人出国回来都说乱糟糟的);官场腐败泛滥;执政党和群众矛盾激化;人民不满加剧;社会道德风尚堕落。问题很多,“深层次矛盾”是个遁词,所有难以解决的问题都用它来解释和掩盖;“综合治理”是个推托,凡出现混乱的地方,都需大家各方齐抓共管,本部门执法不力的责任甭追究了。
伟大祖国的现状,老百姓看在眼里。老百姓认为,根本性问题必须解决。大人物比我们更明白,这个根本性问题千万不能触碰。怎么办?改革,深化改革。何时出问题,何时改革,哪里出问题,哪里改革。不断出问题,不断地改革。根病不治,枝节当然总是出问题,改革总是不完善,总要改革。前三十年是不断革命,天天喊革命。后三十年至今是不停地改革,天天喊改革。什么都要改革,什么都算改革,修补是改革,甚至复辟也是改革。
新任领导人显然对几十年的国家政治的治理不太满意,了解人民的期待,适时提出了“治国理政”这个重大问题。还出了书,做了宣传。需知,老百姓心里有数,回避根子问题,理念方案内容再丰富,书印得再厚,口号喊得再响,也没有用。等着看效果吧。吹到外面去,让别的国家聆听我们的经验,似乎有点早。
作者 韩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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