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权在民论和文化决定论（东海微言）
余东海
【民粹主义的双反性】将自由主义民主、平等两个价值观主义化本位化，就成了民主主义、平等主义，就背叛了自由主义而沦为民粹主义。民粹主义既与儒家文化相背而驰，也与自由主义格格不入，却与现代极权主义一拍即合。双方苟合之后，民粹主义出让人民主权，不讲主权在民；极权主义则出让和下放某些治权给民众，如公审公判，是司法权下放；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教育权下放。特权阶级和刁民暴民各得其欲。把儒家文化和仁义道德当成坏东西，把民粹主义集体主义看成好东西，是五四蒙启派最大的颠倒。百年浩劫就是这一颠倒的历史性恶果。另复须知，马列主义是集物质主义哲学、民粹主义政治、党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经济、共产主义空想于一体的极具代表性的现代极权主义学说。
【主权在民论】主权在民、君权民授是儒家一以贯之的主张。作为革命誓词、直接涉及政权更换和主权转移的《尚书泰誓》明确地说：“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意谓民意就是天意，民授就是天授。孟子说“天与之，民与之”云，意谓天授必须通过民授来进行，只有民授才能代表天授，君权天授和君权民授完全是一回事。在家天下时代，这个主张难免受到损害，甚至被虚置和架空。但作为政治原则，始终没有改变。尧舜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更是主权在民、民选天子的古典表达。只是其时未能发明票选制度，民众对新天子的推选，只能通过朝觐讼狱讴歌和以脚投票等方式来表示。关此，《孟子万章篇》中有一段描述可以为证。孟子说：“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够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云。关于主权在民，东海有一题为《主权在民论》的旧作详论之，兹不赘。
【文化决定论】文化决定论，就是意识形态决定论。意识形态就是指主体文化、主导思想和理论基础。有什么样的意识形态，就有什么样的政治形态、制度形态、社会形态和文明形态。意识形态的优劣正邪，从根本上决定着政治、制度、社会和文明的品质。正确的意识形态，必须立足于人道，在政治上以民为本或以人为本。这是最基本的政治原则。凡有违于此原则者，无论什么思想学说文化体系，都不宜主导政治。无论佛本主义、道本主义、神本主义、物本主义、君本主义、族本主义、国本主义、党本主义等等，统统不宜。即使是正学正派，也不宜主导政治，必须与政治脱钩。
【主义论】五四两派有一个不约而同的爱好：关心、喜欢什么东西，就将其主义化。殊不知，很多好东西，值得追求、爱护、保卫的东西，一旦主义化，就会反常化负面化。盖主义意味着主体、本位、第一位。在道德和政治上，大多数好东西都没有主义的资格。例如，利他、利己和功利都无违仁义，但利他主义、利己主义、功利主义不仁不义；民主、平等、科学都是好东西，但民主主义、平等主义、科学主义非好东西；民族、国家、社会都非常重要，但民族主义、国家主义、虵秽主义都要不得。不明白此中道理，不配论政论道，更不配为政为师。注意，主义这个概念有其本质的规定性，不以人的美化为转移。例如，很多人将自由主义的内容充入民主主义、民粹主义的概念，将大同理想的内容充入供铲主义的词语，改变不了民主主义、民粹主义、供铲主义本质之邪。民主主义、民粹主义的本质是既反仁义道德，也反民主自由。供铲主义的本质是物质第一和财产公有，与民粹主义、集体主义一脉相承，与天下归仁、同仁同德的大同理想背道而驰。这是一条东海律：可以主义化的东西，道德上唯有仁，政治上唯有民和人。诚、中、天道、天性、天命、天理、良知等等字词可以主义化，是因为他们与仁同义或近义。自由可以主义，是因为自由主义政治学植根于人本主义哲学。
【道统赞】道统作为仁义之道、中庸之道的传承谱系，堪称中国和人道的定海神针，定国民之心志，定民族之灵魂，定国家之品格，定政治之道路，定人类之方向。道统是儒家的命脉，也是中华的命脉，寄托着民族的根本命运和人类的终极希望。道统的建立，是儒家对中国最大的贡献，也是中国最大的幸运和人类最大的福音。人生最重大的意义是明道卫道传道行道，最伟大的成功是成为道统传承和托命之人。这样的人就是圣贤，无论贫富贵贱，无碍天爵最高。
【科学主义批判】科学科技很重要，但都不能主义化。科学主义、技术主义喧宾夺主，既有害于道德的主体地位，也不利于科技的健康发展。科学技术之健康发展有赖于有序自由，而科学主义、技术主义都不重视也足以建设有序自由，反而会危害破坏之。唯王道学说和自由主义可以建设有序自由。
【道高于势亦非虚-答客】从容中道说：“东海一团搅浑，道德理想不应是政治附庸是一回事，但在历史事实上权力实际上有没有把道视为附庸，是另一回事。”东海答：撇开历史局限性不讲，天爵高于人爵，道义高于权力，不仅是儒家的道德理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历史事实。孔孟无权无位而为历代帝王师，天爵高于人爵也；改朝换代不换道，道统高于政统也。这是除了清朝所有儒家王朝共同的特征。在这个意义上说，政统附庸道统，权力附庸道义，才有合法性，才能名正言顺。这也是历代王朝拥有一定程度的文明性而中华文明得以持久延续的根本原因。华夷之别，关键在此。于野厅友言:“方孝儒为什么被杀？因为他拒绝承认朱棣政权的合法性。朱棣为什么这么在乎被大儒承认？道统。”另复须知，清朝之前历朝历代皇帝再怎么骄狂，也不敢以圣王自居而代表道统。唯到了清朝康乾二帝，才敢君师合一，皇帝既代表政统也代表道统，亦无忌惮矣哉。清朝成为所有儒家王朝中品质最差者，此亦要因之一。
【答客】从容中道说：“在权力来源上，儒家只能承认既成事实，并未搞出另一套可以自立的权力体系。道统高于政统云云，书斋里说说可以，你跟皇帝说，我代表道统，你一切都必须听我的试试？”东海答：不明道统不明历史，一团混搅。汉唐宋元明清作为儒家王朝，都是儒家特色的权力体系。另复须知，只要允执厥中、信奉中道，开出来的政治就是王道，就是儒家政治。尧舜禹夏商周前后三代政治，虽无儒家之名，但有儒家之实，也是儒家权力体系。至于道统，唯圣王和圣贤可以代表，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程朱才是道统传人。一般儒生是没有代表资格的。2025/9/17
【道德之用大矣哉～答客】从容中道说：“古代都是打江山坐江山，即使统治者讲修德，也是在有武力作后盾下来装修门面，否则如果真是以德为先，何不主动让位给更有德者？”东海曰：视道德为门面物，即道德附庸论，是不明道德真相的外道见，虽佛道两家亦不认同也。政治成功有赖于天时地利人和，其中人和的基础就是道德。孟子说：“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这段话是对道德之根本性、决定性和政治作用最好的说明。关于道德之作用，四书五经各有所论，如孟子仁者无敌论，《春秋》王者无敌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兹不详述。至于礼让，亦儒家所重。禅让制就贵在让位。《春秋》贵让，吴季札、曹喜时、鲁隐公、卫叔武、宋宣缪、伯夷叔齐等等让国之行为，无论是否合宜，都得到了《春秋经》的赞肯。礼让就是道德之用。从容中道昧于道德真谛、《春秋》真义和历史真相，信口雌黄，肆无忌惮。
【杂家轻浮靠不住～击蒙】从容中道说：“所谓唯儒家能选贤与能云云，是个伪命题，历史上儒家只是依附权力，权力说你贤就贤，说你不贤就不贤，任用的最终决定权，是由权力说了算，而掌权的后盾实际上是武力，即使传说中的尧舜禅让，尧的位子从最初哪里来？还不是其先人打下来的。所以儒家实际上只是依附权力。权力的来源如果不是打天下，就只能由民众授权，否则儒家凭什么能上位？”东海答：从容中道，佛门杂家也。论及形而上，依稀彷佛，不无知见；论及儒家、历史和政治，智力便坠崖式下降而沦为三昧分子。这段话充满成王败寇的臭味，充满道德无用论、王道无实论、贤德无定论、历史虚无论、文化附庸论、暴力决定论之想当然。贱贤轻德，崇权拜力，妄言妄语，无知无畏，不值一批，录此聊博高明一笑耳。于此亦可见杂家眼光之肤浅、思想之轻浮和德性之靠不住。2025/9/17
【最无中国味的中国人】对儒家文化、中华文明、中道圣贤和中国历史最无知最敌视的，是五四启蒙派和当代中国人。这些中国人恰恰最无中国味甚至无人味。孔子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反孔反儒反对仁义之道，就是反人道，导致人伦人格的败坏和人性人味的丧失就是逻辑的必然。而且，反儒派最容易给他人、给社会也给自己招灾引祸。君不见，反对文武，最有利于桀纣的稳定；反对圣贤，最有利于盗贼的猖獗；反对中道，最有利于邪说的泛滥；反对仁义，最有利于邪恶的成功。所以，无论主观意愿如何，客观上反孔反儒都是助恶和造孽。
【半吊子和反华派】有些儒家学者如余英时、杜维明们，倡导儒学生活化而反对儒学政治化，可称为半反儒派或学术半吊子。盖儒学是内圣学和外王学、即道德学和政治学的统一。反对儒学政治化，就否定了儒学的政治功用，否定了道统对政统的指导意义。儒学政治化意味着四化：意识形态中道化、政治形态王道化、制度形态礼乐化、文明形态和民族精神中华化。如果说反孔反儒是道德性反华，反对儒学政治化和政治儒学化，就是政治性反华。前者极反常，后者好一点，但亦非正常。可怜百年来无数知识分子包括一些儒家学者，沦为反华反常分子而不自知。
【中国话】中国话，特指中道本色、中华特色的话语体系。在中国话的语境中，很多词语、名相和概念貌似矛盾，实不矛盾；貌似相反，其实相成；貌似矛盾，其实统一。例如，阳刚和阴柔，乾健和坤静，一元和多元，下学和上达，道义和利益，善善和恶恶，自爱和爱人，自立和立人，利己和利他，自尊和尊人，自尊和卑己，自信和谦虚，自律和自由，自由和礼法，道德和政治，平等和差等，仁本和民本，天本和人本，德治和法治，仁政和义刑，敬天和保民，爱民和忠君，忠君和革命，保守和先进，不易和变易，公平与效率，理想和现实，守旧和创新，中道信仰和普世价值，坚持原则和通权达变，义理醇粹和雅量宽容，择善固执和海纳百川，惟精惟一和从善如流，允执厥中和天下为公，独尊儒术和自由百家，以儒立国和以民为本，以儒治国和选贤与能，主权在民和治权在君，仁政德治和义刑义战，等等等等。若不能正确理解上述概念相反相成、矛盾统一的特征，往往听不懂中国话。2025/9/16
【君子三论三不论】论道不论势，论义不论利，论理不论力。这是君子三论三不论，也可以说为三从三不从。首先，一心向道，惟道是从，虽千万人吾往矣。荀子说从道不从君，东海曰从道不从势。盖道高于势，高于一切权势和势力。其次，孔子说见利思义，董子说正其义不谋其利，乾文言说义者利之和，这是从义不从利。盖义高于利，高于一切利益。其三、论及政治问题和公共事务，道理最大，惟理是从。盖理高于力，高于一切权力、武力和力量。
【双重合法性】中华元首和政权的合法性来源有二：一是民意的合法性，获得相当程度的民意认同；二是道统的合法性，尊孔尊儒尊重儒宪。蒋庆有三重合法性论，超越神圣的合法性、历史文化的合法性可以合并为道统的合法性。盖道统是历史文化传统的核心，又代表天道天命，尊崇道统就是敬天。同时，道统和民意双重合法性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缺一便不配为中华政权，更不配为大同王道。大同王道的民意合法性，必须有精密的制度落实和严格的程序保障。2025/9/17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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