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自信哪去了？

陈向阳

美国人最自信，因为美国最强大。不仅是军力，更在于经济：最大又最能创新，还有社会制度和价值观：被认为最合人性，所以最有吸引力和同化力。百十年的美国世纪造就了美国人的极度自信：不怕竞争，不惧文化碰撞，对各色移民、各种思想观念、文化习俗宽容地开放国门。反正在竞争和碰撞中胜出的是最强者。正是来自全世界的“原材料”经过了“美国熔炉”，才提炼出了强大的美国人民和美国文化。也正是这种自信让美国积极倡导了全球化。世界上许多人都曾认为：全球化就是美国化。

但是近些年来，情况发生着变化。而特朗普出格的行动猛然把这变化强烈地凸现出来：他要逆转全球化，还要把国门向一些穆斯林国家关闭。当然，美国社会随即发出了反对声，美国司法界还暂时阻止了特朗普的“禁穆令”。这显示了美国民主制度的力量，也表明许多美国人依旧自信。

所以问题应改为：特朗普和一部分美国人为何失去或部分地失去了那份自信呢？

特朗普“禁穆令”的理由是防范恐怖袭击。搞恐袭的绝大部分人也确是穆斯林。（应该说“穆斯林极端分子”，其他穆斯林坚称那些家伙“不是穆斯林”）但无论如何，因为要防少数的极端分子就禁止七个国家全体穆斯林入境，肯定太过分了。而且也不管用，因为有些恐怖分子来自内部，是受着西方教育长大的第二代第三代移民。这说明：美国和西方价值观的同化力有限，穆斯林极端思想仍然能够在“争夺战”中局部取胜。这才真正可怕，这才真正打击了“美国自信心”。

而更沉重的打击来自经济方面。虽然美国经济依然强大依然第一，可是太多的美国家庭感觉生活水平下降了，或没啥改善，或改善得远不如期望，尤其眼看着精英阶层的财产快速增长。再看看暴发户中国那边热火朝天：高铁高速公路全国成网了，超高超长的大桥、隧道，超级电网，世界最大的码头机场，一片片森林般的高楼大厦。再看看自己这边日渐破旧的基础设施，这怎能不打击“美国自信”？

尤其重要的是：中国并非在“美国化”或“西方化”。虽说在物质文明方面中国确实在学习（还盗版）西方，但与其说中国的模仿表明他准备“融入西方”，不如说是在根据需要从西方选取合用的东西，搬回去建筑自身的“文明体系”。这比“穆斯林的威胁”厉害多了：那些极端分子的恐袭不过是文明间竞争的落败者出于绝望的“最后自杀攻击”。而中国呢？却在信心满满地另辟出一条“中国道路”。这是图谋在文明竞争中战而胜之取而代之呀！虽说现在这还是“进行时”，前途未卜，但趋势已经明显。

对于中国的野心，美国和西方不是没看出来，只是没太当回事，没有认真对待。直到中国坐大，美国才被指责犯了大错，有人说是“养虎为患”。其实更该指责那些唱衰中国的预言家们，有些还是大学者呢，老叨叨中国这毛病那问题，糟透了，马上就要崩溃了。就是他们麻痹了西方，才不把中国当回事，反正就要崩溃了。谁知道他们喊了一百声狼来了，狼也没来，倒让中国长成了“虎”。

奥巴马和希拉里已经不信“狼来了”，开始打算认真对付中国。那个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就是针对中国的一项长期战略性的遏制手段。但为了吸引足够的国家加入，美国也要给予甜头，就是说自己吃些亏。为了削弱中国，奥巴马和希拉里准备付出相当的代价。

谁知这个特朗普却没有那么高的战略眼光，商人更看重眼前的利益：对付中国应该，但为此就让美国吃亏可不成。所以他一上台就把TPP给废了。

特朗普上台后左一刀右一刀“砍杀”那些“占美国便宜”的国家。可本来说中国才是占美国便宜最多的国家，如今等了那么久，特朗普怎么就不砍中国呢？他不是不想砍，也说不准什么时候砍，到底还砍不砍。可光这通犹豫就表明了他的商人本性。先前的气势汹汹（威胁要定中国一个“汇率操纵国”，收中国45%的关税，改变“一中政策”）更像是“漫天要价”，是一场讨价还价的序曲。

无奈中国是个狠角色，不像日本，刚见美国要举刀就赶紧掏钱。中国那边不掏钱，却也在准备拔刀。要砍掉中国一条胳膊，自己八成也要掉一只手，这才让特朗普犹豫不决。

全球化有许多方面。中国已经被认为是“经济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其实这很自然。国与国之间的经济壁垒一旦降低，资本当然要流向“增殖成本”最低的国家。而中国富有廉价、勤劳、驯服的劳动力，又有相当稳定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国际资本不蜂拥而至才怪。有那么多外来资本挟带着企业、工厂、技术、管理、工作等等这些“经济增长元素”，中国能不快速发展么？全球化本来就意味着国与国之间的差别变小，经济全球化当然会使一部分穷国追上来，这本来就应该在预料之中吧？

真正的问题是：有一些西方对全球化的预期却没有发生，或远劣于预期。那就是全球化的“精神层面”，比如价值观、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的全球化。在预期中，各国把国门打开，美国（西方）的自由民主体系自会流向全球，荡涤一切“污泥浊水”。可是这并没有发生，至少远不如预期的那么成功。也许因为专制暴君的极力抵抗？但伊拉克和阿富汗两场战争去除了暴君，自由民主依然没有水到渠成。中东一些国家的“颜色革命”同样也没有革出民主国家。这些表明：专制国家对民主的抵抗绝不仅来自专制的政府和暴君，而建立民主国家所需要的也远远多于搞一场自由选举。

美国（西方）沮丧地看到：中国一方面尽收了经济全球化的的红利，另一方面又有效地阻止了西方期待的那些全球化在中国发生。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另一个话题，此处放下。反正中国的“选择性全球化”极大地打击了美国的自信，这是特朗普想摈弃经济全球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特朗普的“管它什么全球化，反正美国利益优先”，估计真会给美国经济带来一些好处。但是，如果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大规模逆转全球化，真的把美国大门关上，哪怕只关上一半，对美国更会有长远的严重伤害。

李光耀早先曾经说过，美国利用全世界的人才和资源，而中国只限于自己的，这怎么能争得过美国呢？如今中国也在努力利用全世界的人才和资源，如果美国在这方面反而退缩，结果会如何？

曾几何时，西方拍打中国的大门，而中国老大不情愿地在西方炮舰的硝烟中开了一条门缝。现如今，竟然轮到中国领导人在世界论坛上告诫西方的老大美国：不要关上大门，那等于把自己关进黑屋子。

这是多么让人料想不到，也绝非美国需要的角色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