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移民眼里的美国种族问题
孙雁
近日美国爆发的反种族歧视大游行,再次把华人移民与他们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孩子对立起来。六年前,在华裔警察枪支意外走火误杀非裔一案的立场上,两代人也是同样地针锋相对。两次事件中,孩子们与非裔站在一起,痛斥种族歧视。而在华人移民眼里,被学校左派洗脑的孩子们在美国种族问题的认知上颠倒是非,与移民父母的生活体验格格不入。这里尤其指那些从头做起、白手起家、一路拼打的中下层华人移民。他们自认代表了接地气的平民认知,而那些莫名其妙为自己所谓“优越社会地位”(privileged)感到内疚的孩子们,则代表了精英文化价值观。这些华人移民的视角反映了美国的复杂现实,即在种族问题上难有非白即黑的国情现状。
首先,反种族歧视话语里非裔是主要受害者,但是不少底层华人也是非裔行为的受害者。由于新移民通常在黑人聚居的大城市里拼打,难免受害于犯罪率很高的贫困黑人区。这是生活在白人居多的精英界及大城市以外的华人所感受不到的。比如纽约有很多福建非法移民,在相对低廉的黑人区开外卖店或送外卖。他们被抢、被打是常事,包括他们送餐用的自行车或小汽车。有时他们甚至失去生命,留下一笔尚未还完的偷渡债和远在家乡的妻儿父老。对处境相似的新移民来说,他们的生命有没有价值?华人精英关心的主流社会里的隐形歧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理解黑人母亲说每当儿子出门,她们都担心他们遇遭警察误杀。但每天去黑人区送餐的华人移民,何尝不怕再也回不来?对他们来说,警察何尝不意味着安全?从电视报道里看,即便在新冠期间,纽约市里发生的对亚裔的歧视言行也多似非裔肇事。
其次,华人移民也遭遇一些非裔公开的歧视,但并未受到非裔社会的谴责或同情。最突出的例子是两个小有名气名的黑人说唱歌手,在说唱词里鼓动兄弟们去抢劫华人家庭,说他们家里有现金,门前放了鞋子就说明他们在家。华人移民中有不少受害者。华人团体曾去演出现场举行抗议活动,但是没有看到黑人观众的愤怒,也没有看到他们反歧视。主流媒体也不感兴趣,与他们对任何冒犯黑人言行大肆报道的做法截然相反。
美国非裔男子拍摄遭洗劫亚裔餐厅 笑问店主“难过吗?” 临走顺走一瓶汽水
华人感受的另一种歧视是本来与歧视无关的沟通误会也被放大为种族歧视。比如2018年,纽约一家黑人区里华人美甲店的顾客付费纠纷引起黑人社区对该店的抗议活动。大批示威者喊出反种族主义,黑人命贵,抵制该店的口号。停业及法律纠纷给华人小业主带来很大的经济损失。相似的抗议活动在1990年摧毁了纽约十几家在黑人区营业的韩国超市,在1992年烧毁了洛杉矶的整个韩国城,也使非裔社区失去了宝贵的新鲜食物资源。难怪奥巴马总统在本周对抗议者的呼吁中,特别提到一位黑人妈妈哭诉其社区唯一的超市被示威者砸毁。
全美许多非裔聚居区缺乏新鲜超市,成为所谓的“食物沙漠”,保安费用高是原因之一。缺乏新鲜蔬菜和对快餐店不健康食品的依赖给非裔社区带来广泛的基础病。比如纽约的东哈莱姆黑人聚居区有全美最高的高血压和糖尿病发病率。这类基础病也使占全美人口13%的非裔在全美新冠死亡中占到40%的最高比例。
第三,逆境非裔群体的归因问题。不少华人移民认为非裔把自己的一切逆境都怪罪于种族歧视,是推卸自己的责任,也是其贫困之源。从新移民角度看,白手起家的他们在美国的起点比黑人更低,遇到的障碍更多,但是却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状。在华人圈打工生存的新移民,并无多少机会直接接触白人或美国制度。对他们说白人或结构性歧视,根本是对牛弹琴。正如一篇针对耶鲁华裔学生的公开信,以父母角度作答复的文章写到,“你的父母们,也许没能得到更好的教育,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来到美国,所承受的生活的重担,远远超过了你为之爱心泛滥的非裔。他们要面对的,既有语言的障碍,又有不同人文环境的落差,既要克服无法有效沟通的语言鸿沟,又要克服异国他乡的人生地不熟,他们没有额外的种族优待,他们也不会脱口而出的 “Racism!”
明尼苏达州阿波利斯市市长雅各布·弗雷单膝跪在弗洛伊德的金色棺材前,一手轻抚棺材,一手掩嘴痛哭,看起来十分的悲痛
因此,这些华人移民看待此次大游行的心情是复杂的。对那些不熟悉不理解美国主流“白人优势”和“白人内疚感”话语的平民华人来说,他们的心理受到极大的冲击,价值观甚至受到颠覆。他们认为涉案的非裔弗罗德有多次被捕记录,包括一次持枪抢劫,将枪口对准孕妇的肚子,被判五年牢刑;而各地高挂他的画像,地方政要人物对画像带头鞠躬谢罪,似乎把恶犯树成了英雄。他们担心以后警察惧怕执法,治安下降变正常化,给华人移民增加不安全感。在道义上支持正义的同时,他们谴责抗议活动中出现的打砸抢行为,各地唐人街的商家准备了枪支以自我保护。随着在主流社会及唐人街的华人商店遭遇破坏和抢劫,唐人街的商摊和街道遭遇纵火,华人移民感到又做了一次受害者。
作者:孙雁(纽约市立大学政治学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