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战是中美关系的转折点吗？
韩家亮
中美贸易争端开始时我不是太担心，因为如果中美贸易冲突真演变为大规模贸易战，双方损失都非常大[1]。我那时认为（借用一句常见英文）Cool heads will prevail（冷静头脑会占上风）。但中美贸易争端越闹越严重，最大的问题是双方的分歧看起来无法调和。从今天两条纽约时报的新闻来看情况很不妙[2,3]。下面我给一个概略分析。
让我们先从战略高度（top view）来看中美关系的历史。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亚伦•弗里德伯格（Aaron Friedberg）写了一本很不错的关于中美关系的书，俯瞰二战后中美关系的历史并考虑将来走向[4]；我写了一篇非常简单的书评[5]。这本书的第三章和第四章回顾了美国对中国政策的几次转折点。第一次是1950年中国介入朝鲜战争，导致了美国遏制中国的政策。第二次是从1969年中苏边境冲突，美国对中国政策开始缓和。第三次是1989年的天安门事件，促使美国开始调整政策。第四次是1996年台湾紧张局势和美国派航空母舰介入。书中对这些改变及其原因有很清楚准确的叙述。过去一段时期美国对中国的政策是在保持贸易和交往的同时加以限制：Congagement = Constrain + Engagement。现在很可能又是一个新转折点。
这里需要先解释一下所谓修昔底德陷阱。修昔底德是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他记录的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 War）是古希腊划时代的战争。公元前五世纪希腊有两大国（实际上是城邦city－state）：斯巴达和雅典。斯巴达和雅典各有一个联盟有许多中小城邦分别加入。斯巴达是较早的霸主，雅典是新兴霸主。斯巴达是军事专制，雅典是民主制。因为一系列因素斯巴达与雅典爆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460BC-404BC）。战争最后以雅典战败结束。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一书不仅记录了这场战争，还有许多深刻的分析。修昔底德认为斯巴达与雅典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因为争霸的原因。这个观点被称为修昔底德陷阱。这本书有许多版本和译本。我认为Donald Kagan的译本很不错，不仅有较好的翻译还纠正错误和解释背景[6]。
哈佛大学政府系教授格雷厄姆•阿利森（Graham Allison）最近写了一本书研究历史上新兴大国与当时霸主的关系，观察到它们之间常常会发生冲突。阿利森指出中美之间可能发生争霸战争即现代的修昔底德陷阱。另一位颇有名气的教授James Mann 对这本书写了一篇书评，认为这本书高估了中国的实力和对中国的持续发展过于乐观。我摘要翻译了Mann的这个书评[7]。后来看到哈佛著名教授约瑟夫·奈（软实力的提出者）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8]，我那时认为奈的看法比较准一些。但现在我的看法比以前要悲观。
从长远看中国早些时候的经济发展方式不可能持续。要知道为什么可以参考我从经济学基本原理出发写的一篇分析，此文考虑了近两千年人类发展史的经验，权威政治学和经济学文献[9]。中国要健康持续的发展必须进行重大改革。中国已经在改革，不过远没有达到可以不依赖出口的经济结构。以前日本，南韩，台湾等都面临过类似挑战，从依赖出口贸易发展经济到均衡发展经济。有些国家过渡的好些有些差些。另一方面，美国也无法容忍长期与中国有这么巨大的贸易逆差；这也是无法持续的。中国与美国的贸易之所以有这么大的顺差有几个因素。一个是中国加入WTO时的条款比较有利。当时中国属于发展中国家有优惠，而且美国对中国的政策相当友好（参考弗里德伯格的书[4]）。中国经过长期高速发展，已经不属于发展中国家之列，美国现在要求纠正应该可以理解。美国还抱怨原来中国答应的WTO条款，例如开放银行保险业等，中国没有兑现。另外中国在保护知识产权上存在很大问题。最近一篇报道：“（中国迫使转移知识产权）是非常真实的事，”芝加哥大学(University of Chicago)布思商学院(Booth School of Business)关注增长和发展问题的经济学家谢昌泰(Chang-Tai Hsieh)说，“这种事一直在发生。这些公司中的很多人普遍认为，这是在中国做生意的方式。”[10]
本来我估计中美会通过谈判解决分歧。但中美贸易高级会谈第一轮下来，我的感觉很不好。Josh Rogin有一篇报道／分析很能说明问题[11]。最大问题是中美双方的期望相差太远，中方的让步太小而且不解决结构性问题。前二天看到纽约时报一条消息“特朗普的贸易战豪赌：等待北京先让步”[2]。我想坏了，这下要逼急（corner）习近平了。我以前讲过中美贸易战，中国吃亏的是就业，美国吃亏的是国内压力[1]。最近一位CNBC客座评论员说：川普要是和习近平挺，川普肯定输因为习近平有终身职位。他说的至少有一些道理。昨天（星期五）CNBC报道从白宫一位不肯透露名字的高级官员说美方将有人去中国继续进行贸易谈判。这使得股票市场稍稳定一些。结果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我的感觉是很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在美国政府贸易金融方面的高级官员中，财政部长史蒂文·马努钦(Steven Mnuchin)属于globalist即赞成全球化的或者说比较鸽派，拉里.库德洛(Larry Kudlow) 也类似，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是鹰派，高级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是最强硬的鹰派。）
6-23-2018
注释：
（2）ANA SWANSON:特朗普的贸易战豪赌：等待北京先让步
（3）ALAN RAPPEPORT, NICHOLAS FANDOS: 政府与国会角力，特朗普能否如愿拯救中兴？
（4）Aaron L. Friedberg, “A Contest for Supremacy: China, America, and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Asia,” W. W. Norton & Company; 2012.
（6）Donald Kagan, "The Peloponnesian War," Penguin Books, 2004.
（9）韩家亮：怎样理解中国的经济增长？
（10）纽约时报：如何与中国争夺未来？靠特朗普关税可能没用
（11）Josh Rogin：China gave Trump a list of crazy demands, and he caved to one of them
相关链接：
3）纽约时报：中国将强硬面对特朗普贸易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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