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春---中美关系的回顾和前瞻/韩家亮

中美关系正处于变革时期。前些时华盛顿邮报显著地位的一篇报道认为川普政府的外交重点正从北朝鲜转到中国[1]。报道指出习近平巩固了权力以后，中国趋向经济强力发展和领土扩张。川普政府认为中国是美国的对手（有别于以前美国官方的看法），需要认真应对。华盛顿外交分析家们对川普的其它外交政策常有不同意见，但一般同意川普对中国的这种看法。在此之前不久，有影响的《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发表了一篇两位中国问题专家检讨美中关系的文章[2a,b]，随后又刊登了一些跟随评论[3]。现在很可能是美中关系的一个折点，因此有必要对美中关系作全面的回顾和前瞻。

弗里德伯格关于中美争霸的书相当全面客观地回顾了截至2012年的美中关系历史，为这里的讨论提供了不错的出发点[4]。我曾为此书写过一篇介绍（只是补充评论，推荐读者查看原著）[5]。先考虑《外交事务》为后续评论加的标题[3]：美国错误估计中国了吗？许多人恐怕有同样的疑问。我的看法是也“对”也“错”。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大多数美国官员和中国问题专家支持美国的中国政策。美国那时的想法是经济发展会使中国转变成民主国家。另外因为融入世界使中国经济得到快速发展，中国应该会开始遵守已经建立的国际秩序（不少人称现在的国际秩序为liberal world order。严格地说这个名称不准确，不过这是题外话）。现在这个幻想破灭。

重新思考美中关系的发展恐怕应该追溯到二战后中国的局势和那时美国对中国的政策。相比美国对苏联的大战略规划，美国对中国的策略缺乏远见。根据权威的冷战史，二战刚结束时美国政界军界和民众大多数都盼望和平，但那时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促使美国政府改变战略准备冷战[6]。美驻苏联大使馆低级官员George F. Kennan 给美国务院的一份“长电报“改变了历史进程。这份长电报指出苏联继承俄国的侵略扩张本性加上共产主义的极权政权本质对美国和世界秩序会造成很大威胁，无论是否愿意美国必须准备对抗苏联的扩张和挑衅。整个冷战时期美国对苏联的大战略基本上根据Kennan的建议制定，这个大战略一直持续到冷战结束。

二战结束时美国对中国的总体战略有错误之处，最重要的是缺乏远见。二战后美国的中国政策受费正清领军的一批汉学家们的主导。费正清对中国明显缺乏Kennan式的远见。世界史泰斗William McNeill写道[7] ：“中国的发展从太平天国暴动开始（1850）到共产党控制的建立（1949）大部分相似于过去的朝代更新。许多遥远的附属国脱离满清帝国，而一系列的内部叛乱和持续的外国侵略震撼中国本土。这一切与以前极其相近。而中共政权自1949年以来的外交政策，重新申明中国在外延区域例如西藏，朝鲜，越南的影响，也效仿熟悉的前帝国方式。

“更近一步，共产主义的党和政府的级别结构接近于复制儒教的学者和官员的级别结构。这种结构的相似甚至到它们在权力实行上的相互解释穿插。实际上，出现在欧洲1917年来在马克思主义和纳粹主义旗帜下的专制国家社会主义表现出与传统中国官僚的实行，原理，和偏见有显著亲近性。对好的儒家，忠诚的共产党人，和献身的纳粹党人来说，他们有下面的共同性：实行把广泛任意的权力交给受过教育的经过特出挑选的精英，用国家权力为多数人的福利和为此甚至不惜用严厉的镇压，和对以下各种邪恶的偏见，奸商，外国人，宗教迷信。”

所以法西斯，共产党，儒教有许多方面相似：如何选拔官员，各级官僚的相互依赖，产生精英的方法，权力不受节制，以多数人的福利为口实侵占少数人的自由与利益，对商人的偏见，排外，反宗教。这使二战后的中国容易转向极权主义。McNeill这些洞见写于1967年（此书的第一版），在中共掌权多年以后。但在1990年出版的费正清的《中国：新历史》一书中仍然找不到对中国政局有类似深刻的分析。

现在考虑二战后美国是否有可能帮助中国成功实现民主转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美国曾经有这样的努力但不成功。如果费正清有像Kennan 那样的远见，那么可能会提出较好的大战略，中国的民主进程可能会好一些。但那时中国实现民主转型的可能性仍然相当小。原因是大多数华人的政治觉悟仍然很低。黑格尔认为中华文明的自由观念和觉悟非常低下[8]。民主的成功需要多数人有政治觉悟并参与政治。二战后中国的大多数还不具有这种觉悟。另外二战后的美国的主要精力和资源已经用在帮助欧洲德国日本恢复经济实现民主，没有愿望深深卷入其它国家的事务。而要帮助中国这样的大国实现民主需要大量时间、资源和精力，这在当时很难得到美国公民的支持。

重新思考最近四十多年来中美关系的发展。尼克松与中国和解以与苏联抗衡，支持中国经济改革，支持中国加入世界体系得到美国政界学术界和民众的普遍支持，现在这些仍然应该予以肯定。中国的经济发展和美国支持中国融入世界社会对世界和平和发展是有益的。不说别的，中国许多地区脱贫就有很大积极意义。一个国家要成功实现民主转型一般来说觉悟的中产阶级非常重要（有例外的，如印度）。中国的经济发展给将来可能的民主转型提供了经济基础。但多数美国官员和中国问题专家对中国民主转型的想法过于简单乐观，认为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民众就会要求政治民主，就会实现民主转型。这种看法有一定道理。如果经济很落后，绝大多数民众为温饱忙碌没有时间和精力参与政治。只有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到了一个水平以后，并且多数公民的教育程度提高了，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参政，民主的实现才有较大可能。但这只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福山的政治秩序书里介绍了各种民主转型理论，包括上面这种较简单的理论[9,10]。

自由民主制不是社会自然发展而来的，是人造的制度（先在古希腊后来由哲学家和美国国父们改进）。从一个世袭皇权/专制/独裁等政治制度转型到民主制需要观念上的大转变。一个成功的自由民主制度还需要建立许多新机制（institutions）：宪法，法治，权力分割和制衡，公民社会，党派，言论自由，新闻自由，新闻对权力的监督等等。如果一个国家过去曾经有一些共和/民主的传统（例如东欧的一些国家）或者文化上有人人平等的习俗，民主转型会比较容易。另外政治领袖的开明和远见也可能起关键作用（甘地、蒋经国等）。这符合亨廷顿提出的民主波的思路。因为早期民主转型国家多数属于前面这类国家，较复杂的民主转型理论没有受到重视。中国没有共和／民主的传统，民主转型不容易。美国政界学术界没有预料到中国民主转型会遇到较大困难所以感到困惑。其实不仅仅在中国，在其它国家（例如伊拉克、阿富汗）也会遇到民主转型困难。前面提及福山的书介绍了比较复杂的民主转型理论，我在另一篇文章中已经应用其中的一个理论讨论过中国的民主转型，这里不再重复[11]。

现在重新审视过去美国对中国的大战略。虽然以前美国的中国问题专家缺乏像George F. Kennan那样有远见的战略家，中国的民主进程与现状大概不会相差太大。美国会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提供较少便利，中国经济可能稍落后一些。现在更重要的下一步如何。我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提出供讨论。

第一，如弗里德伯格的书指出，美国与中国的关系与当年美国与苏联的关系不同。美国与苏联基本上没有贸易而美国与中国有紧密的贸易关系。所以照搬当年冷战的方式不可行。美国需要采取一种务实且有效的政策，检讨现在的中美关系包括贸易，继续有益部分限制别的部分。

第三，帮助中国政界和民众认识到自由民主的好处。许多大陆华人以实用主义的角度考量政治制度。不少人认为共产党政府最近四十多年来发展经济成就很大，同意它继续执政。长远来说民主制度比其它制度优越，因为自由民主制可以让人尽可能地发挥聪明才智。而且政治制度问题不仅是实用问题，而且是合法性问题。在政治上人人应该平等，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家庭出身和财富决定此人是否适合作政治领袖。马克思主义认为阶级出身可以决定一批人压迫另一批人，是一种极端反动的意识形态。自由民主制是比较合理合法的政治制度。

第四，中国政府现在在不同程度上继续沿用过去的陋习，包括反“奸商，外国人，宗教迷信”（参考上面William McNeill的评论）。这些是错误的。经商是资本主义经济的重要组成。人与人之间政治上应该平等，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至于宗教迷信，一个健康的民主国家应该实行政教分离，也就是说应该容许各种宗教信仰存在只要它们符合法律。马克思主义其实属于一种政治宗教，不应该把它置于其它宗教信仰之上。

第五，正确认识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许多大陆华人认为我中国本来是强大的，是因为西方侵略／霸权才使得中国失去应有的地位。这不符合历史事实，现代经济和科学技术发达主要得益于文艺复兴，科学研究，工业革命，和自由民主制。另外二战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建立的世界秩序对近年来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很有帮助。认为中国一直领先世界可能导致霸权主义。

第六，民主主要由一个国家内部各政党之间竞争，其它国家没有投票权。所以过度担心其它国家的干预/输出民主没有必要。其它国家可能提供民主运作经验旨在帮助民主转型。这样属于双赢。根据一篇著名论文，民主国家之间不打仗[12]。国家关系之间利益（interests）很重要。民主国家之间常常有共同利益，至少有较多共同语言。

……Analysts said the rise in hostility suggests that Trump and his advisers have come to view the communist nation as a malign power and direct competitor and adversary whose expanding influence must be blunted through more extreme countermeasures. To a degree, it is a view that is shared more widely among Washington foreign policy analysts as Xi has consolidated power and pursued an aggressive agenda of economic growth and territorial expans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