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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在冬季响起.................王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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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在冬季响起


——序孙立勇狱中回忆录《走过冰山》

王天成


    1997年11月初的一天,我在肃杀的冷风中问了许多路,走进了北京西便门一栋楼房的一户人家。当时我从北京第二监狱释放才5天,此行是到一位正在服刑的难友家看望他的亲人,尤其是他入狱时才5岁的女儿。难友的弟弟接待了我,给我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大约过了40分钟,一位文静的小姑娘在难友父亲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过来,这是王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刚从里面(监狱)出来,”难友的弟弟指着我向她介绍说。这位与我素昧平生、不到12岁的小姑娘没有犹豫,走到我坐的沙发前,安静地站在我身边,显得很懂事,似乎与我有着天然的亲近。

    就在那一刻,看着这个没有父亲关照、却懂事很早的孩子,一股悲凉、怜惜之情充盈了我的身心,我的双眼不禁润湿了。我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快了,你爸爸快回来了。”

    这个小姑娘的父亲,本书作者孙立勇先生,因主编持不同政见的地下刊物《钟声》,1991年入狱,旋即被判7年徒刑。

    在90年代初的中国,持不同政见者的处境是与今天有所不同的。这不是说现在的抗争不再受到冷酷、无耻的迫害,不再因此而有母亲被剥夺孩子、妻子找不到丈夫、孩子见不着父亲、情人失去恋人的凄惨故事。不!这种事情一直在发生!

    我指的是,在90年代初,整个国家陷在一种恐怖、紧张、倒退的氛围中,要起来说出真相、发出声音,需要更大的勇气、更坚强的担当。一个人如果被捕,他会很孤独、无援,除了海外可能会有一些零星的报道外,国内往往很少有人知情。那时不像后来,海外有了流亡人士主持的专门从事声援、救助的人权组织,内外沟通方便、迅速,尤其是现在,互联网可以在一夜之间将消息广泛传播。

    但勇士的诞生是不需要聚光灯的。1991年,那个依然是悬崖百丈冰的年份,孙立勇、金橙、李爱民、尚子文等《钟声》的创办者、传播者被捕了。当时我正在北大任教,那里相对而言是一个资讯比较灵通的地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直至次年,胡石根、王国齐、刘京生及我等人组建的“中国自由民主党”被破获,警车将我秘密带离北大,关进北京市公安局在半步桥的看守所,我才从一个曾与立勇一起关押的杀人嫌犯口中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两年多后,1995年7月,在我被送到北京市第二监狱服刑时,我才第一次见到孙立勇。关押我和他的监舍楼分别矗立在两个比邻的院子里,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我到二监后才几天,感谢一位曾与立勇一起关押的犯人热心传递消息,我们趁放风时警察不注意,在铁栅栏的一个角落见面了。他那种北方大汉的热情通过铁栅栏向我辐射过来,我们的手穿过铁栅栏握到了一起,从此开始了两年多在监狱互相关心、鼓励、支持的岁月。1997年10月底,我刑满。5个多月后,立勇也重返社会。

    多年来,无论在狱中还是出狱后,尽管立勇并没有像有些朋友那样幸运地备受关注,但他一直在履行一个公民、一个爱国者的责任。为了这份责任,他付出过很大的牺牲。为了这份责任,他帮助过许多人。

    立勇出狱后,为了谋生,在北京木樨园附近开了一个小书店,面积不足8平米。书店收入微薄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却经常接济仍在狱中或新近入狱的朋友。他带着女儿住在一间衹有10余平方米的房间里,我和其他朋友经常应邀去那里涮羊肉,直至他2004年流亡到澳洲。

    他的这部狱中回忆,就是在北京西便门那个拥挤的小房间里完成的。立勇写这本书,不仅讲述了他个人的抗争与遭遇,同时记载了许多他见过的人和事。因为,他想提供一个在场者关于中国人权状况的记录。而那些人和事,用立勇自己的话说,相对于整个中国还衹是冰山一角。

    立勇嘱我写一个序,对于这样的要求,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推辞。但对他勇敢的抗争、所经历的折磨,他对这个国家的看法和希望,他在一个特殊现场的所见所闻,还是请看他更生动的亲笔讲述,为了不延误读者的阅读,我就不再多说。

    不过,我想特别提到的是,立勇曾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根据中国官方的意识形态,他是专政机器的一份子,负有遏制、镇压敢于反对政府的个人与群体的职责。然而,他选择了人类的良知,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并且,他是在一个特别需要勇气的时刻站出来的。

    我还想特别提到的是,2004年11月立勇流亡到澳大利亚,他到澳洲一周后就开始打工。几个月后,也就是2005年3月,创立了“澳大利亚中国政治及宗教受难者后援会”。后援会的资金来源,是一批像他一样到处打工、并不富有的支持者。后援会平均每年给国内30多个受难者送去帮助和温暖,他们都不是名人,较少得到外界的关注和支持,所以处境也更困难。我赞赏后援会“偏爱”无名者的政策,因为如果没有更多的远离聚光灯的抗争者,中国的民主运动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立勇的书稿在抽屉里已经躺了好几年,之前衹在一些好朋友之间小范围传阅过。作为立勇的铁窗难友,在此我要感谢许多热心的朋友从中牵线搭桥,促成该书的出版,为我们民族的苦难和抗争保留下弥足珍贵的历史记忆。

    19年前,当立勇和他的朋友们创办《钟声》时,我们的国家在冬季的寒夜,今天依然在冬季的寒夜。这个冬季似乎特别长。但在冬季的钟声中,飞翔着梦想的翅膀,一个民族会不懈放飞的美丽的翅膀。

    所以,冬季必将终结,被扼杀的《钟声》,无论她的声音是多少年前发出的,也是春季来临的预兆之一。

    我所敬仰的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谈到民主的潮流时说:一场伟大的运动想靠一代人的努力阻止,岂非愚蠢。历史将证明,这句话用到我们这个东方国家,也不会相差太远。所以,立勇的孩子,那个我11年前见到的小姑娘,虽然她在成长的岁月不幸被剥夺过父爱,她现在就可以大声地告诉世人,他的爸爸参与了一场伟大的运动,为终结一个丑恶的冬季而不懈努力过!她为有这样一位杰出的父亲而自豪!

    是为序。

    (2009年1月18日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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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天成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0年1月31日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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