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新阶级》,认识德热拉斯
东方安澜(江苏)
好的理论书籍,就是能预言历史的走向,窥一斑而知全豹。而且和历史的走向严丝合缝,这需要远见卓识的洞察能力。前南共领导人密洛凡?德热拉斯就是如此一个人。1957年出版的《新阶级》,也成为精确预见共产主义制度之下社会的普遍状态的一本伟大著作。伟大之处在于精确的预见性和高度的概括性。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说,“一种观点,如果它指出了人类社会行为中一再出现的某些方面,那么即使它十分粗糙,也能够把握未来事件的某些方面”。况且《新阶级》预言的不单精确,堪称精细。对社会、革命、权力、阶级、思想、文化、艺术、所有权、意识形态、社会制度的运作方法等等及相互之间的关系,都阐述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像当今社会的真实映照,恍若写于昨日,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说一本书好或不好,主要在于读的人自身的价值观人生观由此阐发的对社会的理解程度。没有深切的社会体验,是很难产生痛彻的反思。理解程度越深,看问题无疑更透彻。德热拉斯之所以了不起,就在于深刻洞见了共产主义所无法改变的共性,所有的无产阶级革命,最终造就的就是一个“新阶级”。共产主义的宗旨是消灭私有制,建立一个平等社会,实现共同富裕。“共产主义革命是以取消阶级为号召开始,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欺骗和错觉而已”。正是共产主义导致了极权主义和党国体制,剥夺人民的政治权力,政治权力遭到了垄断滥用,与经济和商业相结合,以至于出现对资源的贪婪占有,对国民财富的贪婪掠夺。他说“当代共产主义最主要的一面,是这个所有者兼剥削者的新阶级”。任何人读了这几句话,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对照当前中国的现状。能预言历史社会的走向,元芳,你能说他伟大不伟大?!
我还记得国家图书馆前孔子像的折腾,搬过来搬过去,这么严肃的事情弄得像小孩子过家家,几个伪儒家哭笑不得,这个骂那个捧,众声喧哗,莫衷一是。究其实质,这是意识形态的崩溃。从“向雷锋同志学习”到“五讲四美三热爱”到“八荣八耻”,三十年所谓改革的唯一成果,就是全民“向人民币学习”。孔子像的折腾,就是统治者试图寻找凝聚全民思想的精神支柱而归于失败。遗恨的是,托克维尔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也预见性地揭示了专制王权社会下全民精神的解体,“因为专制制度夺走了公民身上一切共同的感情,一切相互的需求,一切和睦相处的必要,一切共同行动的机会,专制制度用一堵墙把人们紧闭在私人生活中,人们原先就倾向于自顾自,专制制度现在使他们彼此孤立,人们原先就彼此凛若秋霜,专制制度现在将他们冻结成冰”。没有公民自助性公益组织的存在,人与人之间无法找到共通的精神连接,没有多元的社会结构,社会就不可能有活力,就不可能找到凝聚全民精神的思想共识。而人们对多元的社会结构的需求和专制主义新阶级需要吃独食的欲望是相悖离的,不可能调和。所以在专制制度下妄图找寻思想共识,这既是悖论也是死穴。旧有的思想资源消耗殚尽,因为网络的普及资讯的发达,老一套早已被全民弃之如敝履,新的呢,“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官员子女老板子女都在用脚投票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什么是好的,“猪跑”就是好的。
任何社会里,社会运转都是由精英或寡头引导的,控制社会的永远是少数人。柳传志反对一人一票也是这个道理。如果给素质低下的人群一人一票,反而会被别有用心的寡头利用。革命过后,在历史的平常时段,社会的发展是由寡头控制的。寡头的人性以及体制的制约性,在这双管作用下,体现出社会公共空间的品质。所谓的改革三十年,改了什么革了什么新生了什么。这个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答案,人人心里一本账,我用不着抨击什么,德热拉斯就说的很清楚,“凡是共产党的首脑所倡导的改革,首先是取决于新阶级的利益与愿望,像其他社会集团一样,新阶级的一举一动,或守或攻,都带有增强器权力的目的”。恰巧,网上看见江棋生先生一篇评论邓小平的文章,他说文革过后社会走不通的时候,没有邓小平也会也李小平黄小平出现,一个领导人是否伟大,宣传机器说了不算,寡头精英们说了也不算,要放在历史时空里看邓小平作为,“邓小平还是一个维护一党专政、反对政治民主的代表人物。经济上他不选择好的市场经济,而选择了一个坏的市场经济——权力市场经济,他不选择行之有效的,公平竞争的,权力不干预资源基础配置的市场经济,这是一个很大的祸根”。常说什么总设计师,我认为社会是不需要设计的,大救星死了,来了总设计师,可底层民众的生活依然艰难。“管得最少的政府才是最好的政府”,只有上帝才设计和制造了这个大自然万千世界。这些惯于涂脂抹粉的人见了马克思或者阎王爷,猜猜看,会不会也会厚着脸皮走过去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人类狂妄到能自称自我设计,只会成为历史的笑柄。
先有人的伟大,其后有思想和作品的伟大。说伟大,是坚持理想揭示真理。从南共的第三号人物铁托的接班人这一位置,转而变为阶下囚。这点上我联想到红军叛将龚楚将军,龚楚的叛逃,他反思后认为,“共产主义不可能增进社会人类的幸福,结果只会是人性毁灭了,人道毁灭了,人格也毁灭了。自由平等,更谈不到,这样的革命手段,难道是自己所应追求的理想吗?”从红军代总参谋长叛变投诚,这完全是对共产主义信念的破灭。如果为做官,国民党不可能给他比红军中更高的职位。如果为地位计,如果为私利计,这两位都可以自保无虞,哼哼哈哈享受高干待遇。德热拉斯对于南共,战功赫赫,是南斯拉夫共产党的元老。资料说“一九四四年,在苏军高层默许下,进驻贝尔格莱德的苏军一路强奸妇女、凶杀抢掠,斯大林还不以为然,粗暴无理地对待铁托和吉拉斯提出的交涉,使吉拉斯看到苏联对弱小国家的傲慢蛮横。”我想,如果他也像苏军对待东北妇女那样,不啃声,置若罔闻,对苏军的暴行熟视无睹,假以时日,稳坐南共的头号交椅是没问题的。
没有强烈的民族感情的人,是难于挺身而出的。作为个人,这就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救世情怀。反对自己为之奉献的体制,截然决裂,决裂的那样决绝,这比之那类“第二种忠诚”死守一元思想、“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共产主义者来说,为人类争自由的境界高下立判。事实上,诤谏一途是不可能在权力独大、赢家通吃的状况下起作用的。他们和这个体制接骨连筋,所以诤谏只能沦为画饼。李普李慎之李锐他们的“第二种忠诚”为推动专制转型起了那些作用或者有什么具体的理论创新呢,不过是一党之下附翼骥尾而已。“第二种忠诚”显现出的思想锋芒其理论性和批判性都和《新阶级》是无法比拟的。所谓的“两头真”,也不过类似于知情的“青春无悔”,没勇气自我否定,而自我百般掩饰罢了。自我标榜泱泱大国,为什么出不了德热拉斯这样与体制截然决裂的人,中国人的奴性至深且巨。只有顾准,后人谈起来,稍稍为我们挽回了些面子。
阿克顿勋爵说,“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人性是一匹野马,只有在好的制度低下才能被束缚。这就是西方所谓把权力关进笼子里。《新阶级》说,“当代共产主义是具有三种基本要素以控制人民的一种极权主义:第一种是权力,第二种是所有权,第三种是意识形态。”德热拉斯认识到这一点,才义无反顾,“开始省思社会主义大家庭,并进一步提出要削弱南共联盟、建立政治多元、个人享有自由的开放社会”。自由是古老的,专制是新生的,看来对人类自由的追求,是人类自身不变的命题。能预言这个社会走向或部分预言这个社会走向的,都是人类的先驱。做先驱,就预示着有做先烈的危险。我认识中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那种不计利害为人类争自由的那类人,陈独秀,普列汉诺夫、考茨基、卢森堡,这些人类思想的先驱共产主义的叛臣,为什么只能是先驱而不能坐江山,就是他们清楚认识到“从来没有任何一种暴政达到过伟大的目标”,他们念慈在慈,剑及屦及的,就是150年前出版的《共产党宣言》所确立的共产主义目标: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经济观察报》12年11月5日60版《又见<新阶级>》一文末尾说,“时至今日,德热拉斯在《新阶级》中的局限已很明显,他本人在晚期也试图突破这些局限,他意识到,‘共产主义没有进化……它只能为某种新生的力量所推到’。”我不知道严搏非没有仔细看《新阶级》呢还是为了发表起见这么表述。其实,德热拉斯在《新阶级》中早有论述,“马克思学说一再地说,现存世界之所以会发生变化,只是因为它不得不变化,因为它本身含有与它自己相矛盾和使它本身毁灭的种子”,这个表述只是说的比较朦胧,但其意思再清楚不过的了。当然,整部《新阶级》理性和睿智,比之考茨基《共产主义与恐怖主义》更着重于理论分析和意识形态的论述。
《新阶级》出版45年了,我们看到“同样的人运用同样的方式继续着同样的制度”,以这一条衡量今天,你看历史进步了吗。顺便说一说我的观点,科技是一直进步的,历史是偶尔进步一下,很多时候历史这个怪物是睁着眼睛睡大觉,甚至有时候像黄杨树,长四年缩一圈。今天中国社会的现实情形,除了别有用心或睁眼瞎以外,任何人都无法否认《新阶级》的惊人预见性。托克维尔说,“可见历史是一座画廊,在那里原作很少,复制品很多”。斯大林说过一句好话,希特勒来了又去了,德国民族是永存的。我是否可以大胆改一下,任何统治都是渺小的短暂的,自由长存!
中华民国101年1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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