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十二)
陶洛诵
56年春天,我妈妈挺着怀三弟毛伢的肚子,拖着我和大弟湘诵、二弟毛头(大名陶江)来到东城区南小街派出所,我当时上史家胡同小学一年级。
我清楚地记得妈妈问穿白色制服的户籍警:“同志,我的父母亲是地主,可以来北京吗?”
户籍警是位中年人,用肯定的语气说:“只要当地政府不反对就可以。”
很快,我外公外婆来到北京,我妈妈还让我陪外公在北京名胜地方到处观赏。外公给我买私人小推车上的又大又红的樱桃吃。
我老舅51年在北京上了电工培训班,同年在南京实习了一段时间,分配到大同发电厂当了正式工人,他和我妈妈挣得差不多,都是每月80多块钱。我爸爸每月工资125元,但有很多稿费收入。
我妈妈跟我爸爸说的是另一番话,说外公外婆要去大同和老舅一块儿过,只是路过北京。但待外公外婆来了北京却不走了。我爸爸是个单纯的人,一门心思工作,赚钱养家,也没说什么,正好老君堂的房子拆迁,让大家搬到朝阳门外集体宿舍去,爸爸不喜欢住宿舍了,就买了东四的房子。
我们在东四过了相对来说十年幸福的时光。可惜的是老舅不断出事情。
老舅在安庆的时候,我妈妈就着意于对他的培养,让他考圣保罗中学、汇文中学,都没考上。老舅在大同当了电工,很上进,他的人生理想是当一名工程师,空闲时间都用来学习,工作也肯吃苦受累,组织上让他写入团申请书,他就写了。组织上去安徽外调,老舅在自传里写道:
“组织上到我老家做家庭调查,我老家县公安局来信证明我有一个叔叔解放后被镇压了,我成了反革命的亲属。(这是79年落实政策才知道的,我父亲是独子,不知哪来的叔叔)我对入团兴趣也不大,小时听父亲讲过,长大了不要参加什么党呀、团的。那都是野心家把你当人梯子往上爬的工具。……我要坚持读我的书,朝工程师的目标去奋斗。”
可怜的老舅,工程师的梦没实现,58年无缘无故被送去劳动教养三年,老舅写到:“劳教队员是工资制,没有月奖金,工人工资一般的比原单位低一级。我分在机电科定为四级工,工资只有四十五元,因为县城工资比市级工资低,比在电厂加上奖金要少拿三十五元。”
他又写到:“我自劳教后,就没给父母寄过零花钱……”
老舅在劳改期间回过一次北京,外公介绍他认识了捡破烂为生的顾姥姥的女儿顾术英,就是我现在在美国圣何塞的舅妈(我舅妈和老舅乘儿子大用给买的商务舱机票飞美国,空姐拦住他们不放行,说他们走错地儿了)。
我外公没看见他儿孙今日的状况,他老人家61年得了食道癌,我老舅写道:
“ 父亲在六一年被检查出患了食道癌,医生说手术费要用一千多块钱,也只能多活三五年,陶坤大哥与大姐准备钱给他做手术,按当时陶坤大哥经济收入没多大困难,他平日翻译书稿费不断。可父亲斟酌再三,决定不做手术,……”
外公诗云:“人世优游六十春,不知稼穑与风尘,向平愿了回家去,含笑全归劫后身。”
“魂魄悠游返大荒,电光石火燎皮囊,不留迹象人间事,免致庄生问短长。”
老舅写道:“大姐对我讲,他是地主,解放后没受到罪,所以含笑劫后身。”
六二年正月十四日,外公在北京病逝,终年六十岁。后事由爸爸妈妈一手承担。
老舅随即擅自把户口从劳改农场转到舅妈所在的北京近郊农村,成为一个挣工分的农民。
妈妈爸爸的负担更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