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洛诵与她的时代 第三部 (第二章至第四章)
陶洛诵
第二章
北京东四北大街卧虎藏龙,我在保保的带领下来到十四条76号,进黑大门向西走再往南拐是个四合院,两间整齐的东屋就是足可以当历史文物的民主墙民运基地,保保没敲门,推门而入,我跟着进去,首先看见振开和芒克,他们正在清点新一期的油印文学杂志“今天”。
要不是保保那天告诉我,我对他俩的类似于斯大林的“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的活动一无所知。振开看见我,就对芒克说:“以后每期杂志都给陶洛诵一份。”芒克点点头,拿了份刚出的杂志递给我。
那天,我还见到了刘青,刘青是老高三的,工作是在陕西,他在北京当职业革命家,与朋友办油印政论刊物“四五论坛”。以后见到他弟弟刘念春,还有念春的妻子储海兰。念春当时在读师范学院中文系。
这兄弟俩就是保保所说的“把自己的房子用来做民运基地”的人了!刘青应该还住在那里,刘念春夫妇不住在那儿。我之做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后来每次去,刘青都在。鲜少看见刘念春,而我唯一一次看见储海兰女士,是毛毛(芒克当时的漂亮小女友)和芒克住在那儿,毛毛以主人的身份给储女士倒茶。
刘青和念春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刘念春比哥哥还要高些,相同的是,两个人的背都挺得笔直。
第三章
四月份,在北海公园画舫斋有个“四月影展”,这个影展现在很少被人提起,我去看了,从里面嗅到政治上的春天,都是非官方的民间的不知名的摄影家的作品,除了滕文骥导演吓唬演员陈冲的一组照片其余没给我留下任何印象。但是活泼的主题,不拘形式的自由表现,感到年轻的一代有太多的感受要表达,文革十年以来积攒的思想感情像喷泉般在各个领域里体现。
“伤痕文学“,“五七文学”(57年反右幸存的右派)“地下文学”,“隐私文学”,“黄色小说”......“朦胧诗”,再造中华民族文学的复兴。
在绘画领域里,则有三次“星星画展”令人至今谈论不息。
西单民主墙矗立,墙上的大字报天天刷新,要民主自由,喊冤叫屈,揭露时弊,吸引人群川流不息。香港与外国记者趋之若鹜,跟着凑热闹。
我这儿也有个香港记者,是我的好狱友邢泓远,那天在北京火车站送别她后,我想着从此海角天涯,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曾信誓旦旦要走苏联氢弹之父萨哈罗夫的道路,先取得自然科学家的社会地位,再在政治上左右局势。但不足三个月就返回北京,摇身一变,成了香港左派杂志“争鸣”的记者。
一开始,她和社长温晖三天两头往大陆跑,没过几个月,左派杂志的头衔就被取缔了!罪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但不许入境,公安机关还抓了两个给他们提供消息的人,一个是广州的戴先生,一个是北京作家姚雪垠的助手,我跟这位助手见过几次,姓什么我忘了,他以泄密罪判了五年徒刑。
我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在“争鸣”发表的,邢泓远让我想写什么写什么,我写了篇鼓吹喇叭裤的文章,邢泓远把我30港币的稿费全部买了漂亮衣服给我带来。以后我写文章的稿费亦如此。
她就跟我约过一篇稿,让我写篇遇罗克。我跟遇家失联已11年了,我找到刘青,刘青当时就带我去了,非常感谢刘青,让我再次见到遇伯父遇伯母,认识了罗锦姐姐,和她有一段美好时光。后来也见到从东北监狱释放出来的我的初恋罗文。
邢泓远让我约振开跟她见面,振开带着当时的女友邵飞去华侨大厦,正好碰见邢泓远送我出来。他们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他们和刘心武谈了什么。因为我们四个人一起在华侨大厦共进午餐。二十多年以后,我们悉尼作家协会在会长进生家接待訪澳作家刘心武,澳洲称他为“开山作家”。他不知认没认出我,他让我们提问题,我本不想说话,他见我不说话似乎不死心,我就说:“您现在写作还是求最大值吗?”他从这句话确定了我是二十多年前听过他写作心路的人。世界真得很小。
第四章
当时我最佩服的民运人士是刘青,并不是因为他跟我最熟,也不是因为他帮了我的忙。而是他对民运事业的忠贞,他的无私奉献,勇于承担责任,勇于自我牺牲,这些宝贵的品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是罕见的。
“探索”杂志以它的泼辣风格(刘青语),独树一帜,思想前瞻。提出政治也要现代化,很得人心。邢泓远想要本“探索”,我到处买不到,可见洛阳纸贵。我们银行有个男孩说他有一本,我请他转卖给我,记得是五毛钱一本。男孩趁中午吃饭时间回家取了白送给我,只是嘱咐我凡事要向前看,不要只往后看。男孩也插过队,是个干部子弟,不是我们会计组的,很可惜,我忘记了他的名字。
“探索”杂志的版本和“今天”杂志都是横着的长形。那期的“探索“上面登满了平妮爸爸在秦城牢房里的遭遇。听说平妮是魏京生的女友。平妮、邢泓远和我曾被西城分局拘留所关在同一间牢房(三室)。邢泓远在“争鸣”上大书特书平妮一番,我亦在澳洲报纸上写过西藏与克什米尔混血美女平妮。这血统是平妮亲口告诉我的。
魏京生以“出卖军事情报”罪被判十四年徒刑,刘青等朋友为营救他,搞到审判录音,抄写出来,公之于众,有人被捕。刘青走进公安局,自报家门,承担全部责任,前后被关押十一年。
那天,他带我与遇伯父遇伯母相逢,伯母对他说:“孩子,你们要小心!”刘青说:“我们也是向遇罗克学习,行走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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