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十八)
陶洛诵
母亲从66年8月以后,直到她1999年6月去世,都是在苦难和操劳中度过的。我1987年7月10日(星期五)离开中国,那天是我与她最后的一面,从此天各一方,再没相见。
五点钟的飞机,我的英国女友Celia开车送我去飞机场,儿子事先被弟弟们带走去玩,送我上Celia准时开到胡同口停在大马路边的有妈妈、二弟妹柳燕、三弟妹常洁、刘阿姨的女儿小洁。
Celia是从伦敦来北京大学学习中文的26岁的留学生,在牟志京和美国女教师婚礼上认识的,Celia想认识跟我同去的罗锦,罗锦也忙着出国,让Celia找我。
我和Celia交往两年多,她的中文突飞猛进,可以说一口流利的不带外国腔北京话,某某某给我办了个澳大利亚自费留学。Celia反对我出国,说:“出国你连个面包都不会买,你出去干嘛?”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到国外会比在中国插队还难。如果没有某某某,让我像其他人那样钻营,我绝没那个劲头,我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不想继续受罪了。
入学通知书摆在眼前,潜意识的梦慢慢升起,逐渐清晰,“爱情梦”!我离婚后,对女友乔雪竹说过:“我要走遍天涯海角寻找我的爱人!”雪竹叹道:“你总是那么豪迈!”
机会不请自来,集中精神出去闯闯,只要决心在,就不会不成功!
妈妈看着Celia从众人手中接过我的行囊,一只大箱子,一个帆布手提袋,一个绿色背包,一一放进进后车箱,众人都争着跟我说些什么,她一句话都没有。她的表情淡然,没有丝毫悲伤,我坐进后座,Celia让我坐前面,常洁笑着说:“大姐,你当这是出租啊?”
小洁挤到前面跟我道别,汽车门还没关上,我看见妈妈第一个转身离去,虽然是个“傻玲子”,毕竟也是她的骨肉,她难过的背影深深刻在我心中。她心里比我更清楚,这是我们母女俩的最后一面。生离而后是死别。
我们母女在66年以后聚少离多,68年我再次住校,69年一月到白洋淀插队,(中间两年多蹲班房)76年6月回京。87年出国,黄鹤一去不复返。
她穿的是短袖翻领蓝底白碎花的上衣,灰色长裤,带絆的黑色皮鞋,烫着齐耳的头发。手腕上戴着一只爷爷留下来的松紧链的“欧米伽”表。
前几天,在北京市政协礼堂,由秦兆阳女儿秦燕子操办的给我饯行的宴会,妈妈穿的也是这身衣裳。留影的照片我发现她最美。
她好像从85年开始不骂我了,85年某某某从澳大利亚给我寄来第一封信,我立马看到澳洲的蓝天白云,灿烂的阳光,青青的草地,漫山遍野的牛羊。我不再拖着赵京兴,主动提出离婚,一步一步着手我的出国计划。
妈妈大力地协助我,给我找裁缝做春夏秋冬的衣服,她刚刚六十岁,精力旺盛,这要归功于她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坚持不懈的锻炼。她血压高,一直吃药,她最怕瘫痪,每天早上,她伺候完奶奶,就去东单公园跟老人们一起打太极拳,舞剑。
我回北京后,她让我跟她学太极拳,奶奶摔过一跤,髋骨骨折,卧床不起。我终日陪伴奶奶,千方百计挽救奶奶的生命,想让她老人家活下来,奶奶76年10月30日溘然长逝,享寿84岁。
表婶代表二姑奶奶一家前来慰问,看我痛不欲生,安慰我说:“奶奶已享天年,别太难过了。”
奶奶对妈妈的评价是:“别看她脾气不好,她的心好。”
奶奶爷爷对我母亲很中意,说她忠厚老实孝顺,晚年都得了她的计。爸爸对妈妈的唯一夸奖:“她是个旧道德好的人!”
街坊邻里同事没有不夸她的,有人甚至说妈妈若在大清朝“可以立贞节牌坊。”
这里面的血泪委屈隐忍只有母亲自己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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