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十)
陶洛诵
小姑姑陶豫像老舅一样,和我相差12岁,她是遗腹子,1935年她还没出生,大爷爷就因肺病去世了。她像大姑、三姑、四姑、五姑、大伯伯、三叔、四叔等由我爷爷抚养。
大陆易织,他们各奔前程,小姑姑跟她母亲、大哥(我叫大伯伯)大嫂一起在哈尔滨生活。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56年夏天在东四的家。她的美着实让我震惊,我八岁多,她刚满二十岁,是牡丹江师范学院历史系大学生,趁暑假来北京探望她男朋友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大学生陈元才。我最近几年才听他们的女儿陶陶说:“我爸比我妈小三岁”(没考证,不知真假)。
最后一次和小姑姑联系是去年,陶江风风火火跟我说小姑急于跟我通电话,以为我病了!我说是不是把陶湘诵生病当成我了。陶江说跟她说你没生病,她非要和你通电话。
我按着陶江给的山西太原的号码拨了过去,小姑姑接的,她的声音依然少女般的清脆悦耳。我们回忆86年我到太原见她推心置腹的谈话,犹在眼前。
我86年如何能跑到太原,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乔雪竹那儿认识了几位贵阳人:人才学者雷振孝,沙陶雕塑家尹光中,“信息世界”杂志的社长吕霙。
沙陶雕塑家尹光中很受英国导演伊文斯的赏识,我把他介绍给Celia,英国人很喜欢他的作品。尹光中有一段论朋友间友谊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不要以几句不妥的话跟朋友中断友谊。”他是有感而发,还是思考的结果不得而知。
人才学者雷振孝看了我的自传小说“留在世界的尽头”的手稿,对大家说:“她在雕凤凰。”并称我“唐棣之花”。
吕霙觉得我活动能力很强,想调我当他们杂志的发行部主任。我说:“我快出国了,但可以尽力帮你们忙。”他让我跑趟山西太原、陕西西安,找省委订他们的杂志,我想可以顺便去太原看小姑姑,跟她道别,就答应了。
去太原见到了小姑姑和未曾谋面过的新姑父,还有他们俩已经七岁的儿子。新姑父是兵工厂厂长,陶陶的两个弟弟跟他们一起住在宿舍里。陶陶嫁了个母亲在太原的香港人,住在婆家,等香港签证下来去和丈夫团圆。
我和小姑姑感情一直很好,她多次去北京住在我家,我们惺惺相惜,无话不谈,我爸爸说我走的是她的路。57年,陈元才被中国音乐学院打成学生右派,爸爸说她:“人家跟右派离婚,她跟右派结婚!”就凭这一点,我就甘拜下风。
她和陈元才结婚后共同分配到太原中学当老师,一个教音乐,一个教历史。在太原生了三个孩子,女儿陶陶,儿子银银和丫丫。
要没有文化大革命,他们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一个右派,当时根本不管你“摘帽儿”没有,都是首当其冲的阶级敌人,小姑姑跟着受的罪可想而知。
小姑姑只跟我说了她和陈元才被揪出来,被罚在通往大寨的路上做苦工,她看到许多学生打着旗帜从全国各地涌向大寨,她说她想:“洛诵要来可坏了,看见姑姑这么丢人!”(写到这儿,我止不住泪流满面)
陶陶后来对我讲她的故事时我听到姑姑一些遭遇,红卫兵在他们家贴满了大字报,五岁的陶陶都给撕了,红卫兵到家里来抓姑姑去批斗,陶陶站在妈妈面前,伸出两只细小的胳膊挡住妈妈,“他们没打我,把我拉到一边,把妈妈带走了!”
患难夫妻百事哀,小姑姑饱经沧桑后和丈夫离婚,几年后,经学生家长介绍,和兵工厂厂长结了婚。厂长有七个孩子,原配去世了。
陶江和陶湘诵去年去太原看了一趟姑姑,姑姑和前夫的两个儿子在香港开艺术学校,经营得很好。陶陶在美国当房产主,香港也有房产,两头跑。和厂长生的儿子在大学教计算机课程。
从发给我的相片看,八十多岁的姑姑容颜依旧,光彩照人,衣着华丽。新姑父在她身后,腰板笔挺,像个保护神。陶陶说新姑父比她妈妈年龄也小。
前姑父陈元才后来当了山西音乐学院教授,也在太原。
小姑姑年轻时追求者众多,有的她都不知道。有一个56年从美国回来的科学家,是我爸爸的朋友,到我家问小姑姑的情况,我妈妈拿出小姑姑和陈元才的合影,海归科学家十分失望。爸爸说不应该给海归科学家看照片,也许姑姑会有另一条人生之路。
看过一句话:“只有美人才配跌宕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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