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十六)
陶洛诵
日前给二弟陶江打电话,问妈妈是不是一直给他们做饭,他说:“是。不过,她后来一会儿这出问题,一会儿那出问题,进进出出医院,就不能做了。”
地主出身的妈妈家务并不在行,她勉为其难地支撑几十年,83年北京来了大批的安徽中老年妇女当保姆,有一位老阿姨一直在妈妈身边,直到妈妈去世。
三弟妹常洁最孝顺,妈妈大便干燥,用什么方法都下不来,常洁妹妹就用手给她扣。
我问他:“妈妈从生病到去世大约多长时间?”
二弟答:“时间不长…”
“妈去世的时候张季贞老师来了吧?”我问。
“来了几个,我都不认识。应该有袁媛妈妈。”二弟说:“就在家里设了个灵堂,很小。不像现在殡仪馆可以帮着设灵堂。”
“不会有孙阿姨,她那时候已经去美国了。”
张季贞老师的女儿张立雄是我师大女附中同学,文革中带红卫兵抄自己的家,她爸爸已经去世,原是国民党将军孙立人的下属。是妈妈告诉我这件事的。我那时还不认识立雄。妈妈笑着对张老师说:“你女儿左,我女儿右”。
我问他:“妈妈的坟在哪儿?我看过照片,立了碑,可是不知道具体位置。”
二弟答:“和外婆在一起。后面是水库。”
“那是专门的墓地吗?”
“不是。地都是生产队的,给生产队一些钱。地也分了,请那片地上的农民吃了一顿饭。我和老舅、小强子(老舅的二儿子)一起去的。”
“陶陶说她去祭拜过,还哭了!”我想起二年前陶陶在电话里如是说。
“是,妈妈挺喜欢陶陶的,陶陶从小缺乏母爱。”陶江回答。
…………
我还想说下去,陶江说他不想再回忆这些事了。
我说:“我生日快到了。”
陶江说:“惦记着呢,正想表示表示呢!”
我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不用表示了。我什么都不缺。”
风水轮流转。
我上次跟陶湘诵通电话,我问他:“你觉得妈妈长得好看吗?”
湘诵迟疑了一会儿回答:“我记不起来了……”
我记得妈妈去世不久我和湘诵通电话。我说:“我很嫉妒别人有妈妈。”湘诵立即随声附和“我也是。”我们姐弟心心相印。
我在不停的回忆里,母亲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了,她是一个很强悍很能干的人,她在恶劣的缺医少药的农村成长,靠自身免疫力与疾病搏斗活了下来,她的抽大烟的父亲和不事家务爱美如命的母亲似乎没给她多少温情,她靠个人的努力以优异成绩高中毕业。
她在家败之际很侥幸地嫁给我父亲,让她的父母亲和弟弟有了生存发展的另一片天地。
她能享受时享受,需要工作时工作,工作起来卓有成绩,独占鳌头,获得领导赏识,学生尊敬。
43岁被离婚(陶江顿足道:“这太惨了,刚四十多岁就一个人了,那时候哪儿懂啊!”)到74岁离开人世这三十一年寡居生涯中,她把自己变成了一棵大树。让她娘家三代人,我们这四个被父亲抛弃的孩子,被父亲抛弃的母亲---我们的奶奶,陶家落难的三亲六戚冬天避寒,夏天乘凉的地方。
外人她能帮就帮。邻居祝大妈的儿子结婚,祝大妈没地方住,她让祝大妈在我屋前的空地上盖了一间12平方米的房子。
她说她看见孩子就想教。74年教育界有一股“右倾翻案风”,妈妈又干得特别起劲,被批判。我说:“你这是何苦呢?”她笑着说:“习惯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烛成灰泪始干”。这形容母亲自我牺牲的一生确切不过。
我有幸做她的女儿,她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是没法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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