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坝——毛时代的最后岁月》第四章8-9
甲板
(8)
休息日他到省图书馆把这些书去借了回来。一本是孔子的《论语》。一本是商鞅的《商君书》与一些批林批孔小册子。晓文对商鞅的变法特别感兴趣,历代变革无不从变法开始。他最喜欢北宋王安石的三句话: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图书馆气魄宏大的多立式石柱上系着横幅,上写;
“省文化系统批林批孔现场大会”
站在台阶上仰视着这条横幅,现场大会难道林彪孔老二到场批判。一个粉碎在温都尔汗了,一个是二千多年前的古人。正觉得荒唐,忽听有人叫他。
“是小郑吗。”
他抬头看去,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从上面的台阶上下来,再一看是上次借书时认识的图书馆工宣队的顾师傅。从下往上看,他的身体在多立斯立柱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地高大,魁伟,红光满面戴着蓝色的工人帽,劳动布工作服的上衣口袋中佩着一枝钢笔。
“图书馆开批林批孔读书会,你怎么不来啊,没有收到通知?”
顾师傅那种对一个只有一面之交的人的亲近,一时还不知如何应对。
“喔,喔!通知是收到了,最近因忙着画宣传画抽不出身来。”
“你还会画画。”
“是呀!我想借批林批孔的机会,读一下儒家与法家,提高批判能力。”
“你来得正好,图书馆专门开僻了一个批林批孔馆,在阅览室的左侧的小厅,你可以去那里找书,为了配合批林批孔,我们把儒家的书,法家的书全都搬到那里了。”
他粗哑的嗓门听来十他自傲,好象工人阶级已经正式占领了文化的中心,他为图书馆作了一起了不得的改革。
“谢谢顾师傅。”
“我要到省里开一个紧急会,就不陪你了。”
说着三步并着二步地跳下台阶,从上往下看去,他的身体如同武大郎,又矮又胖。
晓文来到批林批孔馆,进门立着一块告示牌,上面用漂亮的楷书写着批林批孔馆开馆的意义。告示牌后面是一张大型批林批孔宣传画,贴在展板上。一看这幅画就知道是出于专业画家之手。相比自己墙上的那一幅就要稚嫩得多了。它的色块明暗的处理,笔触沉稳老刀,那只捏着孔老二的手,结构肌肉虽然作了夸张,都十分到位。画人难画手,这张画的手画得是如此地准确。
进了馆十几排书架分左右排开,一边是儒家,一边是法家都明确地用字条写着。
正面一排书架上放着,中央文革发的《批林批孔》材料的小册子。其中一本小册子是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杨荣国写的《孔子顽固地维护奴隶制的思想家》与《春秋战国时期思想领域内的两条路线斗争》《林彪贩买孔孟哲学天才论的反动本质》等几篇的合订本。晓文曾经看过他的一本《中国古代唯物论的研究》知道此人是位大学者,现在大学者也来批林批孔了。
他浏览着又看到一本《十批判书》批判。这是大文豪郭沫若的。十批判书没有看过,但毛泽东写那那首;十批不是好文章,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之事待商量,则如雷灌耳。不妨拿一本看看郭老被批判的是什么。他看过郭老三十年代的新诗《女神》记得凤凰涅盘,他的历史书还没看过。
书全部开架自由翻阅,自由选取,这是借书人梦寐以求的,看卡片借书,与开架翻阅借书那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托着书的重感,封面装祯的欣赏,浏览文字的意趣,嗅闻淡淡的书香。他拿起这本,放下那本,如果图书馆所有的书都像这个馆一样开架有多好,就像鱼儿游进了大海,他可以在知识的海洋中遨游了。
面对着这么多的书,他不知道借那几本好,他想到了那个女管理员,她在就好了,她一定会一本本地向我介绍,会指导我先看那些书,后看那些书,可是她,她不在了。他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事,他很想找到她,向她忏悔,表达内疚。
想到这里他的心境一下子不知道这样形容了,她那灰白的短发,瓶底似的眼镜,透出的惶恐在他的心里成为无法抹去的记忆。
这一天他一直在馆中翻阅书籍,直到关门为止。
(9)
晓文选画十个儒家,十个法家,分列在饭厅左右两面墙上。这些天画画时,总觉得有一个人在远远地注视着他,当他回顾头去,又幽灵般地隐身而去。
自从到新码头3号后,对于饭厅后面楼梯边上那扇终日紧闭的门怀有好奇。据工人们说,这里住着一家姓金的人家,新码头3号原是他家的,解放后房产被政府接管成了经租房,金家保留了后面的一部分。
经过一个星期,儒家画完了开始画法家,有画册照样,基本上一天一张。他先用铅笔构出一个轮郭,然后用单色画出素描稿,上大的色块,再添加局部色块,用水渗化,使色块之间交接过渡。刚开始画的几张因用水不慎,引起水渍出现污迹,几张下来就掌握得较好了。因政治上的需要,儒家人物用色以冷调子为主,法家就以热调子为主。
画到商鞅,画册上的商鞅头戴诸葛巾,手持书卷,昂首怒目。对着画册他没多加考虑,就依样画葫芦地构了线,他边画边想这个连公检法都砸烂了的社会,只听一个人的指示行事的国家,怎么把法家抬得那么高,法家是以法治国,立木为信,实在是荒诞的很。他从图书馆借来几本法家的书,对法家略知一二了。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边上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
“张冠李戴了!”
回头一看,正是这些天来不时地在远处注视着他的那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说她漂亮,但漂亮用在她身上显得苍白,完全不是漂亮可以形容的,她是清沁脱俗的与这里粗鲁野蛮,臭汗,烟味,酒气的环境完全格格不入。她仿佛是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女人,但又分明穿着时下最普通的蓝衣蓝裤,剪着人人剪着的短发,身上没有一样与众不同。但虽然是平常的蓝布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别具风味,说她穿戴得体到也不仅如此,从衣领中伸展出来欣长皙白的脖子可以感受到她的优雅,深色的,粗糙的蓝布正好把细嫩皙白的脖子衬托得更为精致。她的短发剪在耳根上,如果仅仅是一刀剪平了就会十分平庸,她的那一刀下去,又自然地卷曲了起来,象是微风里的水波,更令人惊艳的是额头上的一绺刘海,挂下来且好遮住了眼睛,使她的眼睛有着梦一般的迷蒙,如同柳枝拂动下的春水。然而这艳并不是惊艳,而是惊叹!
他有些失态了,这一瞥,如同佛教中的一刹那,过去了多少千万个念头。
“喔!是吗?”
他发出了一个喉音。
“诸葛巾是三国的诸葛亮戴的冠,怎么戴到战国时代的商鞅头上去了,手上持的书卷,那个时代还没有纸呢只有竹简。”
虽然声音极其地轻缓,好似不经意的样子,却有无可置疑。
被她一说,他的脸火辣辣的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虽然商鞅长得什么样无可考证,但衣冠与用品不同的历史时期是有考证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呢。
“真的是张冠李戴了,我把他改了!”
说着拿起笔来。
“改到是不必,张冠李戴的事多着去了,前面那几张的服饰都是有问题的,要改,还不是都要改了,反正也没人认得。”
“是!是是!要改真的是都要改了。”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主意,被她牵着似的,一连说了三个是。晓文看似洒脱,实际上是一个很内敛的人,特别在女人面前,更是显得木纳,笨拙。
她的年龄应该有三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带着病容,有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眼角上有了岁月熬出的鱼尾纹,笑的时候更有了苍桑感。但在他看来她的鱼尾纹好看极了,深具魅力,有了社会阅历的成熟美。她的胸很平,只有微微的一点起伏,也就是人们所说的飞机场,但在她身上好像不是什么缺憾,古代仕女图上的美女又那一个不是平胸,这是东方的古典之美。也许她的相貌并无惊人之处,但她是优雅的,这是女人深具教养与家世身份才拥有的东西,优雅是女人美的极致。如果女人仅仅是美而无优雅,美就会显平庸低俗。
看着这个女人晓文忽然想起码头上盛传金家女儿发疯的故事,有人说夜班回到饭厅,看到她白衣白裤鬼魂似的在悠转唱歌,歌声犹如鬼的哭泣,吓得工人们都不敢一个人在饭厅里了。有的说不是白衣白裤,而赤卵赤膊,披头散发,讲得有声有色,有眉有目,说得晓文也动了心思,想见一见这个女人了。来了这么多时日了,故事也听过好多回连影子也没见到过,他怀疑这是不是老师傅们杜撰的,至少是演义过的。时间一长到是忘了这个故事,今天见了想起来,这个女人莫不就是她,但工人嘴里的那个女人怎么可以与她相比。他这样想时不由得又多瞄了一眼。
这一眼下去,她像月亮一样发着清辉,有着一种夜的寂静与幽深,使你不敢大口的呼吸,大声的说话,只怕会打破宁静,使你只想提着鞋,光着脚底板,在清辉下轻轻地走进夜的静谧,探求夜的秘密。
“来我们认识一下,我姓金名枝,金子的金树枝的枝,大家都叫我金姐,也因在家排行老二就叫我金二姐,我有三个名字你随便叫那个都行。你叫郑晓文,不过工人们给你取了白皮的绰号是吧,不过白皮也挺好的。”
她显得大方,大气。大方,大气本来并不属于女人的,但女人一当有了大方,大气,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气质。
“嗯!那,那我就叫你金姐吧。”
“你知道我就住在后面。”
说着转过身向那边挪了挪二片薄唇。
晓文已经确定这位站在他面前的金姐就是工人们所说的那个疯女人了。
“喔!喔!我知道你住在后面,但从来没有见到过你。”
他极力想掩饰自己心中想到这个故事而带来的慌乱。
她抿起嘴角笑而不答,似乎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屋里那个老太太是你母亲吧,有时看到她出来打水。”
“是的,我与母亲两人住在一起,家里没有自来水,就在你们食堂打秋风。”
“没有见到你父亲在外地吧?”
问到她的父亲,她的神情刷地一下灰暗了下来,象一朵花一下子蔫了。他意识到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喔!对不起。”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他在外地就是那种地方,你知道的。”
晓文当然知道那种地方指的是什么地方。这样一种不方便说的尴尬他是深有体会,又时高高兴兴的时候,人家一问到父亲在哪里工作,他就会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他问她的父亲不过是让自己显得老成一点,反到是弄巧成拙了。
“我父亲也在那种地方。”
“我们是一样的家庭。”
她的语气充满了惺惺相惜,这一问到使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到我家去坐坐!”
没等回答她就转过了身去,推开了一直为他感到神秘的那扇门,他像被牵着鼻子似地跟在她后面。
进了门,他才看到了新码头3号的真面貌。阳光从漏窗中进来,光线变得纤细而柔和,在褚色的板壁与褐色的家俱中游离着,透出一种柔和的光泽。水磨砖地面映出岁月磨砺的幽光,方型的廊柱瑞正,雕花隔扇玲珑,八仙桌厚础,太师椅凝重,翘头柜沉穆,花架妍秀,镶嵌着的螺钿发着月儿般的银辉。廊柱与板壁还留着淡淡的挂过楹联字画的痕迹,几架空空,应有的文房四宝,骨董了无踪影,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虽然如此,但这种衰败,在他的眼中依然有着金子般的光泽。
在这样的家中即使如晓文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也会被逼着感到自家的寒碜,在这个屋子里不仅仅是一种高贵,古典更有一种历史的沉淀,他似乎走在了时光的邃道中。
拉开翘头柜的抽屉铜环发出叮当的一声,她拿出一包烟来,抽的是“利群”牌,这种中档的香烟他非常地熟悉,香味醇和淡雅,母亲抽的正是这种烟。她抽出一支在烟盒上戳了二下衔在嘴上,向他示意了一下你要来一支吗?不过并没有真的意思。她划了火柴把烟点着,火柴在空中倏忽地划了二下,将熄灭的火柴放进了玻璃烟灰缸。她划亮火柴点烟时,火光透着夹烟的纤指,如同玉柱一般。她两脚交叉,身体倾斜地靠在柜上,嘴上吐出了烟圈,也不看他,昂着头好象在欣赏自己吐在空中的烟圈,显出孤傲的神情。
看得出她是“老枪了”,她的手指细如青葱,是一双弹琴的好手。晓文的母亲是弹琴的,看到一双好手便会不自禁地称赞。因着母亲他也注意手指,看到好的也会有一种赞叹。
“你们家真的是古色古香。”
他没话找着话,下意识地在摸了一下颔下的须,他的连鬓络腮胡只要三天不刮就是胡须满面了。她不易察觉地投来一瞥。
“抄家时那些骨董都拿走了,厅的上方原来有一块乾隆皇帝御笔匾额,“新码头”,听父亲说,太爷爷买这幢房子,就是看上了乾隆的这块匾。当年新码头3 号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在这里起驾小憩之地。”
“真的新码头3号是皇家之地,听老工人说我还都不相信,这个破地方怎么能与皇上拉上关系,必是胡吹乱侃,今天进到你家看那气派始信是真。”
“不过现在已尸骨无存,辉煌不再。”
“你家呢?”
“我与你一样与母亲住,哥姐都下乡插队了。住在母亲学校的房子,原是美国传教士的。”
“那一定是花园洋房了。”
“花园洋房到是没有错,一幢楼被分隔成好几家,如同七十二家房客。”
她吸了一口烟,吐了几个烟圈,烟圈大大小小地在屋里升腾起来。
“解放后对私房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政府征租后留下现在这一部分。”
“那么说来,我们码头是租用你家的。”
她淡然地一笑:
“说是租,租金早就没有了,能够让我们有这样有一个栖身之地,也是靠舅舅在政协工作。”
“你家姓金,那是满族了”
“是的,你知道?”
“辛亥革命后,皇族爱新觉罗的家人都改姓了金,因爱新觉罗本就是金子的意思,你又告诉我你叫金枝,我就想到了。金枝玉叶不就是皇家小姐吗,以前可是格格。”
他有意在她面前卖弄一下学识,只不过是怕人家看不起他的缘故。
“小鬼头儿不简单连满人的姓都知道,现在满人自个儿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听老人说,柳浪闻莺到六公园一带以前称旗下,是满人住的地方。”
“是呀,不过早就是树倒猢狲散了。”
“你是旗人,那我应该叫你鞑二奶奶才对。”
“你这个白皮没有看出来,还真坏。”
“哪里是我坏,旗人男的称鞑二哥,女的就称鞑二奶奶,又不是我发明的。”
“说得对,但不许你叫我鞑二奶奶。”
“说说而已,我怎么会叫你鞑二奶奶呢?我还是喜欢叫金姐,你是金枝玉叶就该叫金姐。”
两人正说着,忽然楼板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楼板震动起来,灰尘从板缝中嗦嗦地飘落下来,从窗外打进的阳光下,可以看到飘浮的灰尘。他抬头瞥了一眼,金姐则眉眼都没有动一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想不到楼上一走动,有这么多的灰尘下来了。”
“妈妈一天不知道要掸多少次灰呢。”
她把眼光落在放在一只青花瓷瓶中的鸡毛掸帚上。
“以后上楼得轻手蹑脚一点。”
“轻手蹑脚也没用,我上去看过,你们的走道房间全是泥沙,除非打扫干净了。”
晓文知道金姐说得是,楼上连一把扫帚都没有,每天从码头上回来,都是挟泥带沙到楼上去的。
她陪着他在厅里悠转,烟灰缸拿在手里,这种拿着烟灰缸抽烟的姿态实在深具韵味。晓文想码头上的女工大都是抽烟的,为何她们抽烟粗里粗气的,金姐抽烟却风韵十足,当她的嘴上吐出缕缕烟丝,在她身上缭绕如同仙子一般。
他们走出屋子,他跟在屁股后面看着她的步姿优雅,在他看来一个女人美到极处就是优雅,优雅是一举手,一抬足所呈现出来的一种韵味,这种韵味是不可说,不可写,不可形容的。来到了后院,别有洞天,假山水池,紫藤花架,一块形状妖娆的太湖石上刻有“码头春色”四字
“你知道当年我们的湖墅有八景吗?”
“只知道有西湖十景,未听说过还有湖墅八景。”
“这湖墅八景是:夹城夜月,陡门春涨,半道春红,皋亭积雪,江桥暮雨,白塘烟春,西山晚翠,码头春色。我们这里就是码头春色,码头春色不是指我家的院子,而是指从后院看去黑桥头河滩上那一片小树林,现在封了墙,所以有字无色。”
“原来我喜欢坐坐的那片河滩,竟是有出处的湖墅八景‘码头春色’。”晓文惊诧不已,此时此地才窥见新码头3号的真面貌。
他们俩说着的时候,金妈妈从屋里出来。
“喔是小郑啊!请坐!请坐!”
说话的口气好象是极熟的。老奶奶十分清癯,一脸的慈眉善目,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盘着戴了丝网的头结,插着一根木簪,一身的黑衣,外套一件开襟的绒线衫,虽然已旧,看得出用料做工都是相当考究的,与整个屋子的情调相得益彰,这个屋子如果没有她不过是一个阵年旧迹,有了她历史变得鲜活起来。
“伯母,你认识我。”
“你来码头怎么些日子了,我们住在隔壁怎么会不认识,你是码头上的才子。”
“伯母过奖了!”
“金姐夸你画画得好呢?金姐也是画画的在美院。”
“喔喔!金姐你是美院的我是班门弄斧了,我舅舅也在美院。”
“你舅舅姓啥?”
“叫万水,一万二万的万。”
“是万教授,他是国画系的教过我。”
“你是国画系的。”
“不,我是史论系的,在艺术研究院工作。”
说着话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晓文觉得应该告辞了。
“伯母,金姐我走了,要将那张商鞅画完。”
“还改吗?”
“不改了,反正如你所说也就那样了。”
“有空就来坐。”
金姐送他到门口已是第二支烟了,也许觉得送客时拿着烟不甚礼貌,她把半截烟掐掉,放在烟灰缸里,翘着兰花指掐烟的动作竟有许妩媚。
走出那扇门回到饭厅,虽然只是一板之隔,但一层薄板却隔出两个世界。在同一个屋檐下,一个是金粉世家的旧世界,一个是无产阶级新世界。一个是破落与傲慢,一个是粗犷与朴实。一个沉殿着文明,一个积累着原始,这二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这新码头3号奇特地共存在一起。象是两条流淌了千年的河,在这里交汇了。
自从那天进了金家的门以后,他的心如同着了魔,他对女人是陌生的,但一当有一个女人开启了他的心房,就会一发而不可收。他承认自己见到金姐的一刹那,心房震动,如同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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