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二十七）
陶洛诵
母亲一生婚姻不幸是她比较大的问题。她个人的事业是成功的。她说她本来就想当个小学教师，没想到最后当了高中老师。她生了一女三儿，除了我不争气，三个儿子都是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工作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她儿孙满堂，生活也还可以。
我分析，她婚姻的基础不是很牢固，虽然她和我爸爸论起来是表姐弟，但成长的环境截然不同。没有什么高低上下甚至对错之分，爸爸对她忍无可忍，实在受不了就一走了之。
我不否认爸爸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他的优点一般人也是比不了的。他是中国化学化工词汇的奠基人，对中国的化学事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一本厚书让两年翻译完，他半年就翻译完了。
无独有偶，我妈妈为了给学生批改作文，夜里不睡觉，还学会抽烟提精神，我爸爸鼻子特灵，能分辨出空气中有多少种异味，不知怎么忍受下妈妈的吸烟！
他们俩在各自的事业上各有所成。我父亲很了解我母亲，我母亲并不太了解我父亲。她亲口对我说：“你爸爸怕狠人！”我当时听了就觉得她太愚蠢了！
我爸爸的勇敢根本不是一般人可比。他的谨小慎微是洞察秋毫，保护自己和家庭不受无妄之灾。但妈妈在66年红八月被打，他立即让我写信，晚上带我骑自行车去中南海告状。
他对我说：“如果红卫兵抄家我就……”他是一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我除了担心妈妈别被打死还得担心爸爸。幸亏我们家没被抄家。
我妈妈怎么会觉得我爸爸怕狠人呢？她以为她目露凶光、大声喧哗我爸爸就怕了？我爸爸不喜欢吵架。
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带我从北海公园滑冰回来，无意中说到一个叫田小青的年轻阿姨和他一起滑冰，妈妈就拿火盖朝低着头的爸爸砸去，爸爸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当时发誓早晚和她离婚。
林林总总，日积月累，我爸爸把她给甩了，连四个孩子和奶奶一起甩给她，自己逍遥去了！爸爸的作法就是他的大逆不道了！
设身处地替妈妈想一想，她实在太难了，她娘家要管，女儿蹲班房，陶江插队，毛伢小，只有湘诵在砖瓦厂当壮工还能帮她一把，还出了一次事故差点被活埋了！
陶家的三亲六戚都拿北京的我家当落脚之地，妈妈帮忙他们乐此不疲。
那年头，对许多家庭和个人来说，是一个灾难接着一个灾难，一个打击接着一个打击，一个折磨接着一个折磨，如同在溺水中挣扎，没有喘息之机。
这场血雨腥风太突如其来，太猛烈，太长久，太没有前车可借鉴了。我选择赵京兴是我人生犯的最大的错误，我对儿子忏悔：“我不该占你爸的感情便宜，我觉得他特别爱我，就接受了他，其实我一点都不爱他！”儿子安慰我的几句话我忘了。好像是说：“这不算什么占便宜！”
我一点儿不怨赵京兴只怨自己。我和赵京兴的风雨十六年让我给妈妈带来额外的负担（甚至波及到弃我而去的爸爸，单位有人给他贴大字报，说他教女不严。再严我就要被他打死了）。
我在感情上几乎从未顾及妈妈的感受，我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妈妈又爱叨唠，让我不胜其烦，我和爸爸一样，不爱吵架，实在受不了，我就拿个瓷盘子往院子水泥地上一丢，这着儿果然管事儿，妈妈立刻住嘴了！我屡试不爽。
妈妈去世后，我后悔不迭，想听她骂我也听不着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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