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孩朋友们（三）
陶洛诵
刘军！
在写这篇文章以前，我从来没把这个叫刘军的15岁女孩归为自己的朋友。偶然看到几十年前关于她的几行记录，小刘军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刘军！你在哪儿？你生活的好吗？真想知道你走出刘海胡同拘留所后的情况，你是降级去了学习班，还是放你回家了？你插队了吗？你爸爸获得自由了吗？还继续他的艺人生涯吗？
两年多的拘留所女牢生活，看见最老的女犯年纪是九十多岁，最小的“反革命分子”张丽华七岁。
刘军是第二小的。刘军不是政治犯，也不是小偷。她告诉我，她爸爸是艺人，被关起来，批斗会上，她跑来跑去成心捣乱，被抓进来。邢泓远称其为“自发的反叛”。
她正在成长阶段，个子不高，皮肤微黑，面孔凹凸有致，有些像阿拉伯人。黑眉毛，黑亮的大眼睛，长睫毛，翘翘的鼻子，能说会道的小嘴。聪明伶俐可爱。
她着装时髦，穿着当时“小玩闹们”流行的一身蓝制服，脚蹬一双黑色的懒汉鞋，带三个兜的蓝上身罩在她身躯上略显宽松。
她是在二龙路没搬家前进来的，早上在院子里漱洗，她听见男室有人咳嗽，就老练地回应。后来才知道她哥哥也关在里面。
她亲近我和邢泓远，我们讨论问题她总好好听。
搬到二龙路，我的提审员傻大黑粗的宋大胖子和管女室的阴险的老土匪气十足的周勇队长合谋整我，给我上刑，用“约束带”捆我，动手的主要是有一双贼骨溜溜突眼球的盛队长。
我当时很苗条，他们把长长的带子从我的上臂一道一道勒进我细白的嫩肉里，把我的两只胳膊背过去小臂冲上紧紧反捆着。
我无法吃饭，小刘军过来喂我，被另一个学习号杨志华怪声喝住：“刘军！周队长说不让喂她饭！”刘军不听，接着喂，杨志华冲过来要打刘军，惊动了外面执勤的高大威猛的小李队长，他打开牢门厉声问：“嘲吵什么呐！”
瘦高穿42号鞋橄榄球头的农场工人、相貌丑陋不堪的杨志华立即换上一副奴才相，谄笑道：“报告李队长！刘军要喂反改造分子陶洛诵饭，周队长说不让喂她饭！”
“让她喂！”小李队长面无表情厉声说。杨志华没想到，全室聆听的女犯人都没想到，
刘军接着喂我，“慢慢吃。”刘军轻声说道。
上篇文章提到邢泓远以让我帮她洗手绢为由给我念诗“让路”，杨志华趁机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向周队长汇报我们密谋反革命活动。周队长让全室开会，让我们公开对证。
开会前上厕所，邢泓远在我耳边说：“我们必须反击，不能让她老捣乱！”
周队长搬把椅子，坐在屋子中间，让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杨志华抢先说：“邢泓远、陶洛诵偷偷摸摸搞反改造活动！”
邢泓远沉稳地说：“你拿出证据来！”
杨志华说：“你们借洗手绢为名说反动话！”
邢泓远寸步不让：“你怎么知道我们说反动话？光扣帽子不行！我们具体说什么啦？”
杨志华说：“为什么陶洛诵哭了！”
只听刘军用稚嫩好听的童音发言了：“邢泓远劝陶洛诵借国庆东风认罪服法，陶洛诵感谢她的好意就哭了！”
杨志华大嘴咧到耳根：“你隔八丈远，你怎么听见的？”
“你离得比我远好几倍，你能听见我为什么听不见？”小刘军驳得杨志华哑口无言。
“我问你，究竟是你反改造还是我们反改造？上次队长发补衣服针，队长收针时，你说李队长真小气，一根针也要收回去，这不是攻击无产阶级专政吗？！”我跟上一句。
“你说周队长好，小李队长没心眼，你这不是挑拨队长的团结，瓦解无产阶级专政队伍吗？”邢泓远补充一句。
“这……”杨志华瞠目结舌，她这话全室人都可以做证。
周队长阴险的小眼睛看看邢泓远，看看我，恶狠狠地说：“刘军，出来！”
小刘军慢吞吞站起来，跟周队长出去，十分钟后回来，她躲在张菊芬宽大的身影后面告诉我：“周队长问我，你和邢泓远平时对我说什么没有？我说没有。”
新拘留所盖好后，我们从刘海搬回二龙路。不久，杨志华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因为回二龙路一进女室牢门，她看见水泥坚固的高墙上只有靠屋顶处有个小小的铁闸栏窗口，崩溃大哭，被路过的孙军代表听见大怒：“整天为你们忙，还哭！铐起来！”
杨志华从此破罐破摔，骂无产阶级专政“卸磨杀驴”。周队长也救不了她。老孙队长对我们说：“出来后就是个老太太了！”
邢泓远说她是悲剧人物。
我想念小刘军，这个聪明伶俐善良勇敢漂亮的女孩，祝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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