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房说》（外三首）
作者：马青
我们是职场的一部分
八小时，甚至，远远超过八小时
只要女人在上班
只要女人不回家
我们就躲在A罩杯、B罩杯、C罩杯、D罩杯后面
躲在薄模杯、上薄下厚模杯、厚模杯、中模杯、超薄杯后面
躲在各种厚度各种形状的泡沫垫后面
我们蜷缩在禁止我们自由行走的钢圈里面
我们只能在胸线处为我们的女主人坚挺圆满
我们只能在胸线处为我们的女主人周围的男人坚挺圆满
我们不能太高
也不能太低
我们不能显得太小
我们不能显得太平太扁
我们朝大众审美的统一尺度靠近
我们朝广告模特、电影演员、电视剧演员的乳房形状、乳房大小靠近
回家后
关上房门后
没有外人的时候
我们才能、我们才敢冲破胸罩丢开钢圈
我们只能在私底下
表现自己做自己
人群中
公众视线下
我们必须借助调整型文胸、聚拢型文胸装丰满装圆润
装挺拔装高耸装性感装雌性激素汹涌得正好
装乳沟又长又深
装我们和我们身边的乳房看上去差不多，高度相差无几
饱满度相差无几
我们装的功夫有关我们女主人的婚嫁、升迁、戏码
有关她是否能成为三流明星、二线演员、一线演员
有关她是否能当上公务员
是否能成为编制内的正式员工
是否能提成科级、处级、局级、厅级
如果罩杯不够钢圈不够塑形内衣不够
如果这些后援团队不足以配合化妆、发型、
衣服、鞋子、包包，提升我们
荣耀们
如果我们发育得不够好，如果内分泌、饮食习惯、遗传因素、新陈代谢等等因素让我们骄傲不起来让我们的女主人骄傲不起来，如果我们的大小、形状让我们的女主人自卑，如果我们不能为我们的女主人挣得更多的目光更多的掌声更多的钞票
如果丰胸药物、按摩膏、木瓜、哑铃等等东西
不能把我们变大变圆
如果我们的女主人无爹可拼，无干爹可拼，无妈可拼，无亲戚同学战友老乡可拼
我们还必须跟随我们的女主人躺上整形医院手术台
假体隆胸术、自体脂肪移植隆胸术、乳头内陷矫正术、乳房下垂矫正术、乳晕整形术、乳头缩小术、巨乳缩小术、假体隆胸术，林林总总的胸部整形术后，我们被手术刀划开拉开，一种叫硅凝胶的化学药品塞进我们，或者，我们女主人的自体脂肪塞进我们，我们蜕变成水滴形、丰满形，或者圆形
现在，我们不再下垂干瘪，不再显得太小，也不再显得太大
我们位于第二至第六肋间，丰满、匀称、柔韧、挺拔，富有弹性，呈半球状
现在，乳头之间的距离刚刚好
乳晕大小、色泽刚刚好
我们大得圆得挺拔得可以让我们的女主人
找到一份不累人的、工资高的好工作了
可以让她收割一份爱情了
可以让她被某个导演潜规则了
可以让她得到某个上司的抚摸了
可以让她成为某个男人，或者数个男人的玩物了
可以让我们的女主人昂头走进人群了
可以让我们的女主人走进高端土豪婚介所了
可以让我们的女主人成为某些商人、某些政府官员的
二奶、三奶、四奶了
可以让我们的女主人成为某些领导的婚外情人了
对，现在，我们的女主人腰细腿细乳房丰满
在男性审美眼光下
在满街整形广告的引诱下
在虚荣心、物欲、全社会团结一致向钱看、
白猫黑猫数钱秀幸福秀的怂恿下
越来越多的我们被我们的女主人和医生、医院、
药物生产厂家合谋劝上手术台
他们知道硅胶塞进我们后，我们有癌变的可能
他们知道，他们明明知道
但是，我们必须变成美丽乳房理想乳房，我们必须在
无影灯下柳叶刀下被矫正成半球型圆锥型
我们必须瞒天过海
我们成为乳房流水线上的一个产品，我们站进众多
高耸乳房中间，我们再也找不到我们原来的影子
两乳头间隔大于20厘米，乳房基底面直径10至12厘米，乳轴----从基底面到乳头的高度----5至6厘米
好了，我们终于可以作为筹码为我们的女主人
赢得丛林社会各种各样的战利品了
啥？大脑？灵魂？思想？内涵？文化素养？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在这个拼奶、拼“事业线”的时代，在这个拼性感、搏出位的时代
“深V”就是生产力、竞争力
肉弹就是资本！
我们使劲伪装
明显做假
我们被塞进硅胶、塞进自体脂肪
越来越多的我们走向冰凉的冷漠的异物
越来越多的我们，躺下站立一样高耸
越来越多的我们走向癌变
越来越多的我们正在癌变
越来越多的我们在癌变中讨好男人
献媚男人
欺骗女人自己
越来越多的我们被你们人类切除
喝我们长大，喝奶水长大的人类，如果哪天
我们全部被你们切除！
2015年7月
《猪，以及》
“屠夫正在宰猪！”
“你听见了？不会是幻听吧？”
“你看见了？眼见为实！”
“就晓得说风凉话！造谣！心理阴暗！制造紧张空气！戴有色眼镜！阴险！”
“精神病！”
“又冷又潮！冬冷夏热！大家一起喊，改善下住宿条件！我们有居住权！我们有生命权！”
“换个猪圈一样的！不可能改变！”
“就你意见多！就你想法多！比起以前，已经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了！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别忘本！”
“改善住宿条件？穿新鞋，走老路！换汤不换药！忍吧！没有绝对的公平！”
“看见旁边那群鹿没？就旁边！那儿！离我们不远！看，人家撒着欢地跑！”
“鹿是鹿，猪是猪！各是各的命！”
“快投生吧！我想变成云！我想变成野兔！”
“宽容点！包容点！心宽是天堂！”
“想那么多干啥？有吃有喝就好！活着就是福！”
“感谢笼子！感谢饲养员！相信饲养员！依靠饲养员！理解饲养员！饲养员比我生命更重要！看见刀，我就激动得想哭！现在条件是不好，慢慢就会好起来的！相信未来！”
“只要有钥匙，就能开门！找出钥匙，抱成团，跑吧？！”
“要跑你自己跑！别煽阴风点鬼火！搏出名！”
“跑？别把自己搞那么累！”
“主人咋可能把钥匙留给我们？陷阱吧？！”
“有钥匙也没用，笼子外面画了红线！还有枪！不怕告密？不怕引蛇出洞？我怕！”
“散步吧！我们一起散步！散步不违法！用散步推倒猪圈！”
“举牌！举牌倒圈！”
“我不吭声，我不暴动，我心里明白，我不犯上作乱！我乖，我优雅！”
“能吃上饭的猪就是好猪！吃饭是头等大事！”
“我老了，我都数日子活命了，我不异想天开！”
“做猪是因果报应！安心做猪！”
“听话！别天真幼稚！别当炮灰！别垫背！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现实点！别出格！随大流！别做英雄梦！平安是福！”
“捂住它的嘴！把那头站起来的猪按住！别让它站起来！别让它乱说！咬死它！砸死它！把它推给刀！反饲养员就是反社会！反猪圈就是反社会！反社会就是我们所有猪的敌人！”
“做猪要有做猪的样子！做猪就该爱饲养员、爱猪食、爱猪圈！做猪就该被圈养！解决了温饱问题，够了！现在随便让你说，该知足了！要是以前，立马杀头！做猪就该温顺！听话！快乐！沉默！奉献！吃喝玩乐！吃饱了睡！别去东想西想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不挨饿，我幸福！”
“我是吃货，我幸福！”
“我啥都不想，我幸福！”
“我笑口常开，我幸福！”
“我只关心风花雪月，我幸福！”
“我围观，我看热闹，我幸福！”
“我是良民，我幸福！”
“TMD，老婆都讨不上！还知足！还幸福！”
“放下碗，就骂娘！”
“猪没翅膀，猪只能以猪圈为家！走出猪圈，猪就不是猪！离开猪圈的猪都是野猪！离开猪圈的猪孤独到死！再说，外面风吹雨打的！说不定，还会遇上老虎狮子豹子！”
“命该如此！认命吧！我们祖祖辈辈都在圈里！ ”
“刀在人手里，反抗没用！”
“我胆小怕事，我不做愤青！”
“我情绪稳定！我过我的日子！难得糊涂！”
“天啊！钥匙真的在这里！走吧！做自由自在的猪！做无拘无束的猪！看啊，蓝天白云！屠夫是一个人，我们是一群猪！我们一起冲！”
“口炮党！演说家！装B犯！自由值几个钱？”
“即使有钥匙，即使没有笼子，我还是选择做猪！我还是不挪窝！一百年不动摇！两百年不动摇！”
“稳定第一！猪圈乱了，我们猪自己遭殃！我们只有一个家！ ”
“有我老家护院，你们休想跨出圈门一步！不许乱动！不许散步！不许交头接耳！都给我闭嘴！”
“人是人，猪是猪，不折腾！五不搞！七不讲！安定团结第一！稳定第一！”
“猪啊，我赐给你们吃赐给你们住！你们选择了猪圈！你们选择了我！我们的猪圈是全世界最美丽的猪圈！我是你们的再生父母！下跪吧！安心做猪吧！做猪是你们唯一的选择！谁敢造反，我请谁喝茶！相信我！呼，吸，呼，吸，来，和我一起做梦！”
说话间，最肥那头猪被屠夫
牵出猪圈
2015年11月22日
《蛇，以及》
“可恶！不去厕所拉屎！跑路中央拉！倒霉！一早就踩一脚黄金！”
“嘿，正好，那边有个盆子，拿过来盖起！我也来分享分享！”
“二娃！过来！刚刚抓了只蛇！盆子下面！”
“真的啊？！”
“不是真的，是假的？这蛇老值钱了！”
“平白无故赚一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忽悠我吧？！”
“自己看嘛！问题是，你敢不敢把它弄出来？弄出来，咱俩把它给卖了，一起发财！二一添作五！”
“说话算数？”
“天地作证！”
“这还不简单？！有钱赚，当然敢！看我的！”
“哇！大粪！你个伪君子！骗子！下套耍我啊！”
2015年12月1日
《某株桃树》
“这桃子真不是人吃的！”
“太难吃了！”
“运气不好！摊上这株桃树了！”
“骗我们，说自己又甜又香！”
“桃树好，这桃子不好，长得歪瓜裂枣的！
没贯彻执行桃树的方针政策！”
“桃树好，这桃子不好，不能和虫子划清界限！”
“桃树好，这桃子不好，背叛桃树当初的承诺，长得太马虎！”
“剪枝！”
“打药！”
“桃树本身没问题！桃子念歪了经！”
“桃树这么大，多不容易啊！”
“相信桃树！桃树的初衷是好的！桃树一直在改变！”
“坏就坏在蛀虫身上！杀光蛀虫！”
“忘恩负义！我爱桃树！我拥护桃树！”
“园丁的问题！”
“树根烂完了！”
“栽赃！”
“从树根开始治理！”
“污蔑桃树！居心叵测！不许放屁！”
“咱换个口味吧？栽棵梨树，尝尝梨子的味道，或者，种棵苹果树，尝尝苹果的味道，咋样？”
“我们只吃桃！除了桃子，全不是水果！种其它树是歪门邪道！”
“快，把稻草人拿来！”
“鸟枪呢？拿来！”
“不许推倒桃树！”
“让它慢慢纠错！”
“桃树多辛苦啊！全心全意为我们服务！”
“感谢桃树！”
“相信我，我会改好！我正在捉我身上的虫！”
“我是蛋白质！”
“我是碳水化合物！”
“我是纤维素！”
“我是复合维生素！”
“我是微量元素！”
“我是叶绿素！”
“我是元素周期表！”
“我是阳光！”
“我是光明！”
“我是热量！”
“我是水分！”
“我是乳房！”
“我是明媚！”
“我是开心！”
“我是正面积极向上！”
“我是正能量！”
“我是主旋律！”
“我是友好！”
“我是未来！”
“我是爱！”
“我是梦想！”
“我是黄金分割！”
“我是宇宙真理！”
“我的阴影与我无关！”
“我的虫眼与我无关！”
“别的果树不是果树！”
“别的水果不是水果！”
“我是唯一适合你们的果树！”
“我是伟大光荣正确的果树！”
某株桃树踩烂别的果树
某株桃树没收奔向其它水果的味蕾
某株桃树说，“我是果树的前世！”
“我是果树的今生！”
“我是果树的往生!”
“我是具体的果树！”
“我是唯一的果树！”
“我代表所有的果树！”
“我是最有特色的果树1”
“我是天下最美的果树！”
“我是最认真的果树！”
“我感谢我作为果树！”
“我代表最正统的甜！”
“我代表最正统的香！”
“相信我，我一百年不会变！”
有人问，“为啥每个桃子都烂了？”
2012年初稿
2015年12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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