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洛诵与她的时代 第三部 第二十六章
陶洛诵
第二十六章
春天,印如爷带着我和七、八个比我矮的小男孩锄地,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把比他们个子高的锄头,我没有。印如爷递给我一只小篮子,挎在左胳膊上,跟在他们的后面,如果刨出小石头,我就捡拾起来放进小篮子。我戴着阔边草帽,为了怕皮肤晒坏,我在太阳大的时候,还在脸上罩上蓝色的纱巾。
我72年七月重归阔别两年半多的白洋淀,一队队员就像什么事情从未发生般,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说我在北京打官司,他们见到我,就像见到一个外出久归的亲人。老稳叔仍然把我置于印如爷的呵护之下。印如爷变化不大,那些小男孩长大了,他们变成壮劳力,印如爷只带领我一个人了!
通常,印如爷划着一只小船,带着我到淀里零散的蔬菜地里摘江豆,扁豆,摘回去,立即分给一小队各家各户,很快成为炕桌上的菜肴。
印如爷不爱说话,我觉得自己和他也没的可说,他知道我有个慈祥疼爱我无比的奶奶,他问过我:“你奶奶好吗?”我说:“好!”我没心思说话的原因,是我惦记还关押在北京西城区公安分局拘留所里的赵京兴。印如爷问我:“小赵呢?”我说:“还关着呢!”他用一种坚定不移的口气低声说:“等着他!等着他!”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老贫农,教导一个插队女学生等待一个在监狱里前景未决的政治犯。
现在想起来,起码一小队的社员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情是有利于国家的,是为他们的幸福在斗争的。
我们知识青年烧火用柴由队里包,社员用柴是他们自家编席废弃的芦苇。每次不等我烧完,老稳叔就会派两个壮实的社员扛着两大捆废苇子送进我的屋里,靠在墙上。
住在我旁边屋里的戎雪兰所在的八小队就不是这样,她总要提醒八队队长才勉强给她送,她说同一小队的田京生(北京回乡知青)还对她说:“人家给咱们咱们就要,人家不给咱们咱们就不要!”性格刚烈的戎雪兰说:“这是上面规定的,我凭什么不要,我就跟他们要!”
如果让我们自己拾柴禾确实太难了!
1972年11月15日,是我25岁生日,下工后,我试着做贴饼子,那天的柴火很湿,总烧不着。
那天我是和两个社员出船到淀里下卡子张鱼。为什么不叫钓鱼呢?因为是在盘着的细而结实的绳索上间隔等距的有弹性的卡子上放上鱼食,鱼一咬,卡子就会弹开,鱼的嘴张开就跑不了了,故叫“张鱼”。
我正为烧不着的柴着急,恰好印如爷扛着锄头和一小队队员放工经过我们知青宿舍,他把锄头放在门口,走进来,像变魔似的,柴禾在他的手上就熊熊燃烧起来,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善良的古铜色脸上,他笑了,眼睛咪成一条线,扛起锄头离开了!
大约半个小时,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年轻孕妇端着有印有蓝色花边一个碗,碗里盛着冒尖的白面饺子,她说她是印如爷的女儿,是印如爷让她送来的。
印如爷住在村里,距离我们这排座北朝南面临淀水的红砖房子起码要走十分钟,路上高低不平,我担心她有闪失,就陪她一起回去。
印如爷与他的弟弟一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他弟弟有个能干的老婆和一个十八、九岁结实的儿子。弟弟一家三口住在北屋,印如爷一个人住在高高的一间窄小的南屋,屋子里有许多坛坛罐罐。
印如爷的弟媳是村里比较受欢迎的人物,谁家娶媳妇嫁女儿都要请她去帮忙,她告诉我,因为她是“全科人”,即有丈夫有孩子,办喜事的人家讨个吉利。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冬天,印如爷给我送来一件大皮袄。我当时在老稳叔的力争下,一举击败众多的竞争对手,到村北头的邸庄学校当了老师。再也不必下地了!
白洋淀的冬天是寒冷的,却又是无可比拟梦幻般的美丽的,我在被子上加盖着印如爷的大皮袄度过了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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