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教”生涯经历的苦难和人间冷暖(四)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从从临时医务所出来我向范组长请了个假,我找了组里的一位农工陪我一起去黄珠洲劳改农场场部的供销社打了一斤白酒,把两小瓶“云南白药”倒了进去摇匀就喝了几口,以后上工时只能早上起床后喝几口,白天在工地不能喝,因怕引起误会,使不了解内情的人误认为我这个“反动学生”挑堤时居然还有闲心喝酒,只能在晚上多喝儿口,大约五六天时间就把两小瓶“云南白药”喝掉了,膝盖痛虽有所缓解,但在晚上仍然痛得很厉害,因为不仅无法得到休息,每天还要进行那么繁重的劳动。
一个半月后我们队加宽加厚那段堤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刚一完工,天就下起了大雪,我和大家都赶紧打好背包收拾洗漱用具往自己队上跑。一回到二分场一队我连忙換下被雪打湿了的衣裤拿到食堂烧谷壳的大灶上去烤干。又跑到队医刘医生(部队卫生员转业的)那里找他又开了两小瓶云南白药兑酒服了五六天。此时先是刚挑堤回来、又下雪队上体息了几天,休息后,又因下雪和积雪未化不能到田土里去工作,队上只好安排一些用稻草绞挑繩和犂耙的拖繩,以及用麻搓牛绹之类的事(为明年的春耕作准备)。我那时已学会了用手搓牛綯和其他麻繩的事。这样,在那段时间,我的膝关节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休息,再加上“云南白药”的功效,我的膝盖痛终于痊癒了,我暗自庆幸尽管拖了那么久,居然彻底好了,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场大雪过后不久天终于晴了,我和组里的农工们又带着板鍬到稻田里去为播下的绿肥紫云英开排水沟,因为水田面积太大不可能都用板锹去开排水沟每丘田里只用板锹一横一直开两条主排水沟(因板锨开的沟比较深),其他的支排水沟就是用牛犂出来的,我就趁工间休息时,学着用牛犂支排水沟,一开始犂得时浅时深、时左时右,犂出的沟弯弯曲曲十分难看,好在支排水沟没有什么很严格的要求,几天之后我已慢慢掌握了扶犂的诀竅能很好地控制犂沟的深浅,而且犁出的犂沟笔直。原丧要犂得直,眼睛望着近处的犁头和犂沟是不行的,必须在开犂之前先在远处找一参照物(通常用某一颗树做参照物),然后用牛的脊背这一条线对准这个参照物往前犁,眼睛始终注视着让牛背脊这条直线与远方的参照物始终保持在一条直线上,如牛行走的方向稍有偏离立即用手里的牛绹进行调整,此后我用牛犁出的支排水沟不仅深浅一致,而且犁得笔直。老范和老潘都说:看样子明年可以包一条牛给小陈用了,我们六组好正好还缺一个用牛的人,我连忙说:那好呀!我正想学会耕田呢!
开完绿肥田里的排水沟,又开始生产队里的“内修”,即修整队内的灌排水沟渠,而挑江堤被称之为“外修”,通常就是各生产组把自己田土范围内的大小沟渠里淤积的泥沙和沟渠周边的杂草清除掉,在用窩锹清除沟渠里的淤泥时,能捉到不少隐藏在淤泥里过冬的泥鳅和黄鳝,所以每天出工时每人都带一个水桶,以便把挖出来的泥鳅、黄鳝带回家食用,我们单身工,把抓到的泥鳅、黄鳝破洗干净后装在盆子里,到有家属的农工家里要一点剁辣椒放在盆子里,再拿到食堂蒸飯的蒸屉上蒸熟做菜吃,味道也还不错。
很快就到了过农曆年的时候,过年农场放了三天假,我趁此空闲洗了洗衣被,过年后开工也基本上是搞内修,雨天制作繩索。组里已决定年后包一条牛给我使用,便给我配发了一件用棕做的蓑衣,我自己也去场部买了一顶菌傘形晴雨两用的斗笠。
刚一过农历正月十五,就要开始整理秧田,老范安排王胜祥带领我跟他学犁田、耙田、罱田(也就用钉耙和木制的罱耙平整水田),老王将近四十岁,湘乡人,原在二分场另一个队当生产队长,在“大跃进”刮“五风”时比较左,后来被毛和中共当局作为替罪羊,被当作“五风”干部批斗后,撤去了他的队长职务,贬到二分场一以来当农工,就分到了我们六组。后来中共当局又为这些“五风”干部平反时,他也被平反,分场要他回原队仍去当队长,他因看透为中共当局充当打手都没有好下场,所以“平反”他接受,但决不愿再回去当队长,愿意留在一队六组当他的农工(他是队上仅有的两三个四级农工之一),他各项农业技术都十分精通,干活也很卖力,不知何种原因,他十分愿意教我各种农活,他教我整秧田,先教我犂冬水田(就是收割晚稻后不播种绿肥,而是放水浸泡着的田,这样开春时犁起来田土比较软,比较容易犁),由于有在绿肥田里犁排水沟的经验,所以犂冬水田我很快就学会了,接着他教我站在踏耙上耙田,一开始我有点紧张,害怕人从踏耙上掉下来被踏耙下面那锋利的耙齿划伤,他说:你不要怕,我在前面幫你牵着牛它不会乱跑,你站到踏耙上去两脚分开一前一后,重心放在后脚上左手拿牛绹控制牛行进的方向和速度,右手抓牢踏耙后踏板上的繩索,一但牛突然停下来只要你右手拉紧了这根绳索你人就不会掉到踏耙的前面去,你就不会受伤:牛突然加速你站不稳,只会掉到踏耙后面的泥土里你也不会受伤,听他这么一说,我胆子也大了起来,站上去右手紧握耙繩左手操作牛绹,老王先牵着牛让我耙了几个来回,就让我自己单独操作,不久我便学会了耙田。有次我对老王说:犂田、耙田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
老王说:什么农活都是易学难精,犂田、耙田也一样,犂田讲究的是犁出的田的底板是平整的,不能留有没犂到的埂和深浅不一,犂出的田,犂不到的田角留得越小越好,犂出的畦中间不能过高,这样才能减轻耙田、罱田的工作量;耙田每耙之间不能留有间隙,有间隙的地方泥块就没有耙烂,耙田耙不到的田角留得越小越好,田角大了用锄头挖碎田角所费的工就多。我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犂田、耙田还有这么多诀窍在里面。看来不仅要虛心向老王学习犂田、耙田的技术,自己也应在这方面多动些脑筋。
整早稻秧田的事一开始之后是不能停顿的,不论刮风下雨,甚至下雪籽都不能停下来,阳历二月份湘北地区来寒潮时气温只有摄氏零度到三四度,有时早上到田里.还可见到沟渠和水田的表面还结着一层薄冰,尽管赤脚一踩到田里就感到有一股寒气刺入肌骨,令一双赤着的脚感到痛彻心菲。直到开始犁田、耙田、挖田角一个多小时之后,身体发热,身上才有了一些暖气,那双赤脚因一直浸泡在冰水里,神经对水温的感觉渐趋麻木而不再感知到寒冷和疼痛。
只有遇到又打雷又闪电再加上大雨的情况,队上旗杆顶上那面三角红旗才会降下来,把队上在田里使牛的人召回,以免受到雷击的伤害,此时趕着牛,一只手抓住头上那顶隨时都会被大风刮掉的斗笠,拼命往三四里路外的生产队跑,而此时机耕路的路面早已变得泥泞不堪,稍不留意脚下一滑就会跌个仰面朝天,爬起来背着一身的泥浆,继续往队上跑,一回到宿舍我立即换下早已湿透的衣裤,穿上干衣服,拿着換下的湿衣裤先拧干水再拿到食堂的灶火边上去烤干,如果在路上跌了跤,还要把满是烂泥的衣裤先拿到食堂旁边的湖里去搓洗干净,再拿去烤,即使是一般的中小雨(这是不能休息的)到收工时也是全身几乎湿透,因为一顶直径五十厘米左右的斗笠和背上的一件只能遮到后膝弯处的棕蓑衣是完全阻挡不住从各个方向飞来的大小雨滴的,所以凡下中小雨,一收工也是全身湿透,此时一回到宿舍,我也要立即換上干衣干裤,把換卞的湿衣裤.拧干水后拿到食堂灶前去烤干。
我之所以如此注意一回来就把湿衣裤换下来,是因为我曾听老中医说过:人在运动或劳动时会出汗,此时皮肤上的毛孔是张开的,人劳动、运动产生的热量是通过毛孔往外散发的,这时外面的寒气(也就是中医所说的风寒)是不能通过毛孔侵入到人体里面的,一旦人体的活动停止下来,人体就无多余的热量通过毛孔往外发散,而此时张开的毛孔尚未收缩,而外面的寒气(人身上的湿衣裤产生的)就会趁虚而入,通过毛孔进入人体,这些进入人体的“风寒”越聚越多,在人年轻时,因新陈代谢旺盛、抵抗力强很少引起病痛,一旦进入中老年,新陈代谢功能下降、抵抗力下降就会产生一些由人体内历年积累的“风寒”引起的疾病,诸如:慢性咳嗽、哮喘、腰酸背痛、关节炎、风湿痛、风湿性心臟病……等病症。
老中医的这些经验已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尽管我先在农场后来又在农村务农、长途放养蜜蜂,所受风寒远远多于一般人,然而我始终坚持一停止活动,就把身上的湿衣裤脱下,立刻換上干衣裤,致使我所受的诸多外在的“风寒”很少能侵入到我的体内,所以我至今(2018年)都基本上没有患过这些由“风寒”引起的疾病。
由此看来现在有些人以现代西医的观点全般否定中医是不对的,中医的许多理论和方法都被它的医疗实践证明它是正确的和行之有效的,只是中医的这些理论和治疗方法,我们今天的西医理论和科学技术还不能对它作出合理的解释而已,这不是中医的错,这只是现代的西医理论和科学技术尚未发展到足够对中医的一些理论和治疗方法作出合理的解释的高度罢了。当然在一个科学技术十分不发达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中医,也有不少不合理,甚至很荒谬的东西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开始整秧田?因为当时中共当局急于想增产粮食出口以换取外汇,去购买那些发展核武器和军事工业所需要的仪器、设备和原材料,所以不顾当时的实际情况,在技术、品种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之下,强行在长江流域一带推广双季稻,为了提高双季晚稻的产量,就要尽可能提前双季晚稻的栽插季节,以便晚稻在秋季气温下降之前能完全成熟(这样才能提高晚稻的产量)。要这样就必须尽可能提前双季早稻的载插时间,这样才能提早早稻的收割时间,于是才有了刚过了正月十五就开始整秧田的事出现。
在秧田快整好之前,各生产组就开始进行催芽育秧的淮备,我也和老王一起参加了催芽工作,先将一口大水缸加入大约一缸的三分之二的水然后倒入适量的黄泥和食盐,用木棍不断地的搅拌使之成为一种较稀的泥浆(加入食盐和黄泥是为了加大稀泥浆的比重),然后再倒入谷种,继续搅拌,然后停止搅拌,.此时浮在上面的就是凹壳.和不太饱满的谷粒,用沥箕舀出上面的凹壳和不太飽滿的谷粒(晒干后粉碎可作猪飼料),然后再舀出水缸底部饱满的谷粒,用清水清洗之后,就是可以用来催芽的谷种。
催芽时,先把谷种在摄氏四十度的热水中浸泡约一小时,沥出后趁热倒到催芽的扮桶(从前手工扮禾用的深约五十厘米,一米五见方的木桶的)中,扮桶在一个角的底侧开了一个比乒乓球稍大的渗水用的小孔,把浸热了的谷种在扮桶中堆成一个半球形,然后迅速盖上稻草保温,前几天谷种尚未萌动没有热量散发出来,必须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揭开保温的稻草往谷堆上淋一次摄氏四十五度左右的热水以提高谷堆的温度,使谷堆保持在摄氏三十五度左右的萌发最佳温度,大约两三天之后,谷种开始萌发自身就会散发出热量,不但不需再淋热水提温,反而需不时用温度计插入谷堆内部测量谷堆内部的温度,如果发现谷堆内部的温度接近四十度就要揭开保温稻草用木掀翻动谷堆以降温,并使谷堆外面的较冷的谷粒翻到里面去,使所有谷粒受热均匀,然后再在谷堆的盖上保温稻草,如果操作不慎,致使谷堆温度超过四十度,谷种就会被“烧坏”,“烧坏”了的谷种会发出一种酒糟的味道,只能拿去当饲料,重新再催芽又会拖延早稻的播种时间,所以从开始浸种起一直到催芽成功一天卄四小时,催芽现场都必须有责任心强、又懂催芽技术的人员值守,一刻也不能疏忽大意。.我们六组的催芽在老王的指导之下终于顺利完成了,揭开保温稻草,就可看到谷壳都已胀开露出了3─5毫米长的黄白色的嫩芽,非常整齐均匀。
在催芽将要完成之前,我和老王又投入了秧田最后的平整工作,先用直齿的铁铲(湖南话在这里读“嗆”)耙把秧田大致整平,然后用木制的有一排小扁木齿的罱耙仔细地耙平,最后再用平躺的木楼梯把整个秧田拖一遍,使秧田平整如镜,然后让整平后秧田里的稀泥沉淀一个晚上,第二天如果风和日丽就可以播种了,如遇阴雨低温天不宜播种(此时播种极易造成烂秧),只好推迟播种,,此时则需将已催好芽的谷堆摊平散热降温以减慢谷芽生长的速度,等天晴气温上升之后,再播种,但若阴雨天时间太长,催好的芽已长到不能再等的时候,即使是低温阴天甚至下小雨也只好勉把谷种播下去,这样做的结果,往往是造成大面积的烂秧,致使谷种无法长成正常的秧苗,只好又重新侵种催芽重、平整秧田,反而推迟了早稻的播种时间,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是也。而湖南的二月底和三月份常有寒潮来袭,气温常降到10度以下甚至接近零度,而且这个时期的湖南正是阴雨霏霏连月不开的季节,所以早稻烂秧的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那时农场和农村按中共当局的要求早育秧,不但没有达到早插秧的目的,反而白白地浪费了许多谷种和劳力,实际上每年都是在五月一号前后两三天才开始插秧,而如果不早育秧,按照农村的老习惯在三月下旬开始育秧,则很少发生烂秧的情况,到五月一号前后也可以插上秧,这也是计划经济、不顾现实情况、盲目相信“人定胜天”、“外行可以领导内行”等荒谬主张造成的恶果之一。
那年(1965年)我们最初播下的种谷也发生了烂秧,只好又重浸种、催芽,我和老王又重新平整秧田。最后还是到五月一号才开始插早稻秧。谷种播到秧田里之后的管理对于秧苗生长的好坏也十分重要,天晴气温高要放掉秧田里的水晒田,以提高泥温促进秧苗根系的生长发育,阴雨低温天要往秧田里灌水使泥温不致下降过快。
老王在农业技术上的全面和精到,实在相当于田经赛场上的一位优秀的十项全能运动员。后来我之所以能在到农场一年的时间内,几乎学会了农场的全部农活,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老王的无私指导。
到三月中下旬田里的绿肥紫云英(湖南人叫它“草子”)已经开花,就要开始犁草子田了,由于田里的草子长得非常茂盛,往往使犂出来的泥坯翻不过去,所以比犁冬水田要难许多,所以开始犂草子田时,老潘安排我先锄草子田四周田埂上的杂草、幫犂草子田的人挖牛犂不到的田角。为了仔细看看人家是怎么犂草子田的,所以头两天,我边锄田埂上的草、边挖田角,边看老潘他们是如何犁草子田的,并趁上下午的工间休息时去趕着牛犂两圈,一开始犁出的泥坯因茂密的草子根茎的牵扯,犂坯老是翻不过去,每犁完一犂之后就要停下来用手把犂坯翻过去,后来我学着老潘他们用栓牛鞭的小竹棍靠在犁铧上撬动草子的根茎,这样犁坯就比较容易翻过去了。
一个星期后老潘正式将组里的一条水牛交给我使用,此时我已从我们生产组的一名“板凳”队员晋升为一名“主力”队员了。那时队里犂草子田的定额是每天犁四亩为十分工,一开始我一天只能犁两三亩,后来隨着犂田技术的不断熟练,我一天能犂三四亩、四五亩,到后来已达到一天能犂五六亩草子田的水平,这已与队里那些使牛的老把式不相上下了。后来我犂草子田的速度已能稳定在每天五六亩的水平,而且我犂出的田基本上没有犂不到的田角,因为我想出了一个不留田角的办法,那就是在犂到田角的最后几犂时,都要把牛趕过田埂让它走到旁边那丘田里去,这样犂头一直可以犂到田埂和田角,所以我犁的田没有留犂不到的田角,不需要挖田角,这样每丘田挖四个田角为一分工就被我得到了,再加上犂五六亩田的十四五分工,我一天的工分就能达到十五六分工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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