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纪念我与好友应全刚一家的友情
陈立群
转眼间应叔应婶都是八十开外的老人了!应君过世也已经十一年了。应婶说外婆已在两年前去世了,活了一百零二岁。
外婆,矮矮的个子,海边人特有的黝黑,花白头发,只有看过她的眼睛,才知道什么叫“异彩”。每次见到我,老人的眼睛就这样一闪一闪不离开我的脸,看得我很不好意思。每次我离开宁波,必定送我到火车站,然后提上一大篮子的宁波炝蟹。只因为我说爱吃。老人家爱我,认定我是她外孙媳妇了。外婆去世应该是意料之中,不过,我仍然心里一阵疼痛。
视频里,应叔一头雪白的头发,还没有说话,就不停抹眼泪。他老老实实教了一辈子书,说话总是那么稳稳当当的,“囡啊!你胖了!”然后抹眼泪。应婶在一旁,痛苦低头,忍了好久才说:“ 囡 ,你还好吧?”
说起来是我永远的心病。应君过世以后,我有七、八年没有联系过他的家人,包括深爱我的老外婆。内疚常常折磨我。时间越久越没有勇气联系。我知道他们会一直想念我的,一如我也会在某种特定的时刻想念他们。红姐回大陆探亲,去了应叔家。现在有微信了,很快联系上了,既可说话又可视频,真好!红姐说他们想念你,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儿子。唉!我心里的压力有多大!一切都是天注定,我没有办法改变命运。
一九七九年,那年我二十三岁,应君二十二岁,喔!多么美妙的年龄!我们因为办地下时政刊物相识,我们怀揣崇高理想,神秘而神圣。认识不久,应君就说爱我了。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这样,他对我非常尊重,从来没有牵过我的手。我去宁波总会到他家里,他的两个妹妹非常喜欢我,应叔应婶还有外婆就像过节一样招待我,我和应君一家可以说是亲密无间,如同家人。
缘分是一种很神秘的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儿女之情,有就有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与应君就这样交往了一辈子,他一直唤我姐姐。他交过女朋友,最后都没有结婚。直到他十年前患肝癌去世。
那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大哭,有种撕心裂肺的绝望感。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默默地守着电话,听他一泻千里地放声痛哭。
我说:死其实是公平的,谁也躲不了。你先走一步吧!弄一块地,围上篱笆,种点花草、种点玉米蔬菜,有力气就再挖个鱼塘吧!以后朋友去了,也有个地方可以落脚。他居然笑了,还笑出了声。
红姐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是79年我们这批“革命党人”朋友中一位老哥的太太,她知道应君患癌将不久于人世,立即通过她所在的教会为他祷告,她自己也是好几个晚上通宵达旦禁食祷告。后来红姐又联系了宁波教会的姊妹和牧师,去病床边为他祷告。应君在病危中决志信主,应君的外婆、父母、两个妹妹同时信主受洗成为基督徒。
有一天我打电话到病房,好久没有人接,我正担心出事,应君接了电话。我说吓死我了啊你怎么才接电话?应君说:姐姐,我在阳台上唱歌呢!我在唱赞美诗呢!说完他笑了。他告诉我,姐姐,我不再恐惧,我知道我要去哪里了!“疼吗?”我知道肝癌晚期是非常疼痛的,他说还好,有药的。他说:姐姐,我走了你不要难过啊!以后我们天堂见,你还做我的姐姐!我的书都留给你了!这下轮到我泣不成声!几天后应君走了……很安详。感谢主!让应君的灵魂有了真正的归宿。我被深深感动,也因此信主受洗。事隔八年,与应叔应婶再续前缘,心情十分复杂。我说对不起呵我这些年没有联系你们!应叔说“囡啊我们知道你心里有我们的。我这次让红姐带一封信给你,再带一斤莲心给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心连在一起!”
多么善良慈悲的老人啊!我心惭愧!我父亲2002年过世,我漂泊在外,有家难归,不能尽孝。2010年母亲离世,通过视频与母亲的遗体道别。父母在世时,我几乎每个星期打数次电话,直到母亲跌倒,全身数处骨折,住进了医院。每次给妹妹打电话,第一句话必定是“妈妈好吗?”母亲过世以后我打电话给妹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眼泪哗哗地流。这才知道母亲没了,家也没了……回家的路也没了……
从此便害怕拿起电话,害怕拨那个熟悉的号码。从此以后也不再给大陆任何人打电话,包括应叔应婶。心里这块地方就永远的封闭起来了,怕被触动。
2011年,我在博客写了“朋友素描”系列,记下我去世的五位战友的名字,现在这个数字已经增加到十一位。应君是第二位去世的。我写到:应全钢,男,宁波人。高挑,精瘦,说话结巴,七九年时期的老战友。刚烈、执着、幽默。有一次打电话给我,“姐姐,你猜、猜、猜猜我是谁啊?”“还用猜吗!你是全钢嘛!”06年因患肝癌去世,临终前受洗成为基督徒。他说:“姐姐,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会去哪里”。
以此短文,纪念我的老友,纪念我们逝去的青春,纪念我与应家的情谊。
2017/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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